收到快递员告知有包裹塞在电表箱的短信,喻文州算了算日期,发现很可能是家里在收到他发的宿舍地址前寄出来的。这就没办法了,谁也怪不得,只好下班后回去看看是什么。仔细想一想,既然自己给出的说法是“闹了别扭所以搬出来冷静冷静”,父母便想不到梁易春同样搬走了,以为那个地址仍住着一位收件人,当然会照旧寄东西。

    是不是诚实一点比较好呢?被晚高峰堵在路上时,他不禁有些后悔谎报军情。还是直接把已经分手的事实说出来,才能避免下次、下下次、更多次麻烦吧?但新的问题出现了:该怎样让二老相信儿子是彻底把男友变成了前任,而不是小作怡情?在一起这些年,他们很少在哪件事上意见不一致,纵有分歧,也总是和平沟通解决,偶尔拌个嘴,到不了第二天就和好了。看不出有任何不可调和的矛盾,突然宣布分手,不要说别人,他都想问自己一句为什么。

    好好的日子,为什么过着过着就不过了呢?确切地说,是他为什么会被甩掉呢?简单粗暴的“因为不爱了”看起来太敷衍,编造个“因为我见异思迁”又编不出移情别恋的目标,都不是什么好答案,可真正的原因更不好听,也更难取信于人——

    自始至终,他们之间其实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而他爱的人并没爱过他。

    作为恋人,梁易春的表现一贯极好,好到喻文州有时会忍不住替他委屈,从而有意无意忽略了“不爱”的可能性,毕竟通常来讲,若不是足够爱,人很难承受那么多委屈。

    就比如说,他让梁易春无名无分当了他至少两年的地下情人。

    交往之初他是现役职业选手,一举一动都容易被公众关注,要考虑对粉丝、队友、老板……等等各方面的影响,不好马上官宣恋情。梁易春表示理解,爽快地接受了先搞一年地下工作的设定,还主动请辞,离开了蓝雨网游部,虽然明面上的动机是年纪大了不能打一辈子游戏,要尝试新的谋生之道,合情合理,可实际上有没有、有多少避嫌的成分,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当初是没法子——他努力自我开脱——不开口就是光玩暧昧不负责耽误人家的渣渣,一开口就是又要人家跟了自己又对外假装单身的渣渣,左右都要渣,摊开说清楚至少还占一条坦荡,顺利脱单的话,只须再熬一年也就苦尽甘来了。

    然而他退役后,两人预备前往B市走上新岗位时,他拜托王杰希等当地的朋友帮忙留意租房信息,老实交代了是要跟对象合租,没想到梁易春却提议暂缓同居,声称想和那位将要合伙开餐馆的堂弟住到一块,全力投入这份事业,等馆子经营步入正轨再搬不迟。创业艰难,事务繁多,这样安排依旧合情合理,不容他反对。只是想想他人还没到联盟总部办理入职手续,冯主席已在电话里叫他准备好接受专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退下来的前豪门队长,就算转入幕后,热度凉掉也得有个过程,在凉透之前曝光了男友,万一害梁易春被媒体骚扰,他们兄弟的生意还做不做了?于是这一“暂缓”,又缓了一年。

    那一年里,他们真实关系的知情人只多了寥寥几位,两手数得过来,基本都是他从前在职业圈的好友。对新同事们,他只透露了在恋爱,对方具体信息则避而不谈,行业内多是年轻人,是否恐同姑且不论,边界意识总强过热爱催婚催生的七大姑八大姨,做不出非要刨根问底的迷惑行为。一年过去,梁方开始筹备婚事,重新装修房子,梁易春才搬来他这边,并在不久之后首次以家属的名义陪他出席友人的新婚答谢宴,这段藏头露尾的地下恋终于得见天日。

    他的“家属”从未因为无法正大光明在人前牵手而埋怨他,明明是被他连累,反而把所有牺牲说成是为了自己的事业发展。梁易春总是这样,生怕他过意不去似的,有锅就抢着背。带他回家结果被父母赶出来,会解释不是他的错,自己因为“不务正业”跑去打游戏早跟家里闹翻了,即便娶个天上仙女回来,父母照样看不顺眼;跟他背井离乡来到完全陌生的城市,不再有好意栽培自己的叔叔庇护,要和同为菜鸟的堂弟从零摸索起步,也是“不关你的事,阿方小时候打荣耀是我教的,哪知道把他坑到有家不能回,去帮他一把是应当应分”,说得好有道理,态度又诚恳,喻文州差点信以为真。

    但是差一点,只差一点……如果真心实意无所怨怼,梁易春会那样干脆地拒绝他求婚吗?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生出结婚的想法,是被张新杰的喜帖勾起来的。当时他正跟梁易春视频聊天——对方还住在梁方家——手机通知栏弹出了一条新邮件提醒,点开一看,是一份电子婚礼邀请函,张新杰先生和白庶先生将于英国举行婚礼,随后回国分别在Q市和T市办两场答谢宴,招待未能参加婚礼的朋友,力求不留漏网之鱼,让尽可能多的小伙伴见证两位新人永订白首之盟。

    ……好一个大新闻。张新杰一退役就念书去了,据他了解,这位同期好友勤奋学习,没传过任何绯闻,以相当不错的成绩取得本科文凭,又远赴英国读研,专注走学霸路线,是几时跟三零一度的那只小海龟勾搭上了,他愣没瞧出半点蛛丝马迹,保密水平令人肃然起敬。

    “怎么不说话了?你没事吧?”对面的梁易春关切地问道。

    他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好像不太成功:“……小新要跟小白结婚了。”

    “蜡笔小新?”视频画面中的梁易春表情变为惊讶,“跟他家的狗?官方剧情?这放飞的要上天啊?”

    “新杰跟白庶,原先在三零一玩骑士的。刚给我发请柬了,大春你……陪我去吗?”

    画面猛然抖动,看来梁易春险些把手机摔了,稳住后说话还嗑嗑巴巴的:“我……你……那……合适吗?大喜的日子,别、别膈应到其他客人……”

    这下喻文州也要摔手机了。笑的。

    “哈哈哈哈大喜的日子!”他边笑边把邀请函截屏发了过去,“想什么呢,办喜事的是新郎,和新郎!膈应的谁去呀!”

    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对面也咧开嘴乐了两声,乐完又问了一遍:“合适吗?”

    “合适。”他听得懂,这次是不同的问题,“人家都结婚了,我们难道一辈子不公开就合适了?快看看去哪场方便吧。”

    鉴于两人工作都忙,最终定下的是距离最近、交通最便利的T市那场答谢宴。填写完回执,再给张新杰发个红包,看时间也不早了,他刚要道声晚安,结束通话,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们要不要也出国结婚?”

    虽说不能算正式求婚,既没穿正装又没单膝跪地,更没买好戒指和花束,不过是他一时对“出国结婚是怎样的体验”起了好奇心,在视频通话中随口一提,可是拒绝来得飞快,也实在是始料未及。

    “不用了吧,”梁易春挠头,“出国领的证,国内又不认,你想移民?”

    “没想过,那倒也是没什么用。”他稍稍感到失望,但必须承认对方说的没错,在国外注册的同性婚姻,回到国内并不受法律保护,他们忙到出远门参加朋友婚礼的空暇都没了,何必为了一张废纸白费劲呢?公证遗嘱和意定监护协议能对付的问题还要更多些。

    他尽力去平复那点微乎其微的失望,让自己相信,男朋友被求婚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甜蜜而是思考法律效力,代表这人稳重务实。他的大春一向就是这么个老实人,是他喜欢的样子,要珍惜才是。

    也正因为是这么个老实人,梁易春的所有选择背后还存在着另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换个角度审视他们一路走来的全过程,喻文州觉得自己最渣的地方只怕不在于迟迟不肯公开或者交往中别的不足之处,究其根本,在役期间就不该向俱乐部的工作人员出手。

    做同事时,梁易春不抗拒他的示好,是不愿开罪战队队长,砸掉一名公会干部的饭碗对他来说不是难事;他担心撩多了不及时表白会显得自己很渣时,对方大概也在担心配合他撩又不接受他表白会显得绿茶白莲花;而后勉为其难答应了,扮演一个贴心男友,待他很好很好,或许是出于信守承诺、敬业负责吧;既然没多爱,给不给名分、见不见得了光自然是浮云了。

    他的本意是喜欢,却给喜欢的人带来压力与负担,自诩不曾强求,为对方留出了拒绝的余地,实际效果却是步步紧逼。

    结婚要和对的人,错的永远不会对。

    逻辑满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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