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解木四处瞎逛着走回学校时,已经是深夜11点了。

    她向保卫人员说明情况,进了学校。

    此时宿舍楼已经锁了门。

    即使开着,解木此时也是不敢回宿舍的,她们宿舍的门每次一开一关,动静就不小,咔咔吱吱,响个没完,声音还贼大。她这要是回去,将她们吵醒,明天早上,免不了一顿收拾。

    于是,解木借着一盏盏昏黄的路灯,踏在方砖铺地的甬道上。她单薄的身形拖着长长的,幽暗的影儿,沉重地向教室走去。

    清冷的月色穿过一扇扇透亮的窗,将道道银辉倾洒进教室内,她靠着净亮的月光找到自己的座位,将书包平放在桌子上,抱着双臂趴在上面。

    小巧的口鼻掩在臂弯里,只剩下一双水雾的眸,在皎洁的月辉下,晶莹清澈,却朦胧了乌黑的眼珠。

    少女漂亮水灵的瞳眸与银白的月光缠绵,忧虑的目光却早已溺进了漆黑的角落里。就好比爬伏在这里休息的肉身和依然逗留在白天的神绪。

    少年走后,解木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将那鱼放生了。但白天的一切却未随着鱼儿消失于湖底,而是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又激起了一波波汹涌巨澜。

    锋刃般的言语,灼人的触感,还有……微薄的尊严。此时这些正焚肉钻骨的折磨着她。

    要站起来。

    要夺条生路。

    ……

    可若是断了筋,碎了骨,又该如何站起来?

    若是这条生路,如刀山,似火海,又该怎办?

    两句好似裹着寒风的疑问凛冽了只愿在似水般的月光中矫情的双目,让其避埋在了臂弯处的黑暗中,留下毛茸茸的刘海儿轻搭在上。

    这条路上支着她行走地骨架,像绵沙一般,随风流走,而肉身已经匍匐在地,又岂会是一根轻盈的拐杖便撑起来的?

    解木缩紧身子,所有的思绪便结成了疙瘩,悬在少女心上,任风任雨。

    夜风袭来,将天上的云吹散,让少女好一番躲藏;将这世间遗留地残音,捻灭,让少年好一番愁苦。

    解木,你何时才敢在漆黑的夜里正视皓皓明月,不再躲避?你何时才敢在她们的暴力恣睢中,与之对抗,不再后退?

    你,何时啊何时?

    才能紧抓住自己的尊严呢?

    黑夜已过,晨日坦露。

    解木被校园里的广播吵醒,她起身揉揉眼睛,微微侧头,诚慌诚恐的偷瞟向离自己不远的那几个座位,见此时正空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整理着被压乱的刘海儿看向墙上挂着的褐色时钟。

    7时22分,还有8分钟上课。

    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已经来了,坐在位子上看书或与身旁人聊天,叽叽喳喳的,颇吵。

    解木提起书包打算将其挂在桌子侧的挂钩上,可在书包袋子贴近挂钩时,身后却传来轻软的声音,如同巴掌般将她手中的书包打落在地。

    解木低着头,顺着挂书包的姿势僵在原地,脑子里的氧气似是被抽干了,窒息压抑。身体上的难受,促使着全都印现在面庞上,瞳孔紧紧地皱缩在一起,面色苍白至极。

    她太清楚是谁了。

    她是如此真诚地温柔唤她,而她又是如此真实的俱她。

    是真?是真?

    是假。是真。

    可这又如何?

    那种落在他人眼里美好不可亵渎但本身却又恶毒很辣的身影还是会这样轻盈地向她走来,卷着大众面前假惺惺的善良。

    这“善良”的女生替解木将落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细心地拍打掉上面的灰滓,又弯腰将其轻轻的挂在挂钩上。

    一套动作下来,是体贴和友好,但却烫了解木,让她如坐针毡。

    女生软糯的开口关心解木:“我昨天听老师说你请假去医院了。身体怎么样了?没事吧?”这句话她配上了相当绝佳的表情和紧张的语气。

    解木耷拉着脑袋,放任双手无力地交叠在双腿上,声音极为细小的回应着她的关心:“没事,只是低血糖。”

    女生熨平了脸上的“担心”,笑靥如花地替解木高兴:“没事就好,真够让人担心的。”

    又幽幽的指责道:“你可不能再为了好身材,整日不吃饭了,得听劝。”

    “嗯。”解木听着她这另有韵味的话,点头回道。

    女生瞧着解木这乖乖样儿,心里竟莫名生了团火,这火熊熊的烧到了昨天男友当着她的面提起解木时的一脸春光。

    她就那么招人喜欢?

    女生压着火看向解木。少女此时低着头,只见乌黑的刘海随意的勾勒着玉洁的面庞,浓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在晨阳下轻轻颤动。抿成线的唇小心的显露着紧张与不安,却大胆的勾人欢喜挑逗。

    的确,是够招人喜欢的。

    所以她也必须得承认,这一点她比不上。

    心中的嫉妒与赠恶让她不敢再看解木,只能不露声色地向间隔不远的另外两人使眼色。

    煞时,响亮的声音炸彻全班,震的同学们纷纷回望这里:“解木,既然你只是低血糖,那为什么要请一天的假呢?而且你昨晚上都没有回寝。”

    前半句意思很明确,就是说她偷懒矫情。而后半句却是留给广大同学们自行思索脑补的。

    毕竟因为她们,班里的同学们都知道解木父母离婚了。她除了学校已经无处可去了。

    厉害!

    说出的话和她的嗓门儿一样。

    惊人!

    这话一出,效果很快就上来了。同学间乱七八糟的猜测浮在班级的半空中,明晃晃,不加任何遮掩。

    解木惊慌地抬起头,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解释:“不是的,昨天我……我只是……只是……”

    她真的很想跟每一个人说清楚,可昨天发生的一切,又该怎么说。

    声如狮吼的女生,粗眉一横,瞪着解木,喋喋不休:“你只是什么?说话啊,编不出来了吧。”

    解木额头不停的淌着汗,汗珠滑进眼睛里,涩的双目冒着艳色血丝。她张唇嗫嚅许久,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善良人”鄙视着解木,眼底是洋洋得意。

    “大嗓门”走到“善良人”身旁,声音放轻了几分,讨好的捧道:“音音,你昨天就不应该帮她打扫卫生的,让她今天来自己补上。她每次一有什么事你就帮她,也没见到她跟你道个谢什么的。我看她就是认为你对她好,是理所当然的。”

    “音音,善良是好事,但得分人啊。”

    真是一段好的说辞,她的忘恩自大,她的真挚热忱,借他人之言全数的泄流而出。

    赵宁音在心中斟酌了一段极妙的谦虚之语,正要启唇婉言时,却扫到了解木下唇上的结痂,心中又陡然多了份意外之喜,便不易察觉地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角,小幅度地用眼神示意她看解木的嘴唇。

    “大嗓门”顺着赵宁音的指引看向解木,然后又上前了几步,确认嘴唇是破过后,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声音比刚才还大:“解木,你唇上那是怎么了?”

    不等解木反应,又是一句惊呼:“你的嘴是被谁给咬了?”

    这话落,班里一下子静的掉针都可闻,同学们探究嘲弄的目光猛烈地撞向了解木,撞得!头晕目眩,撞得她呼吸急促,撞得她言语无力:“没有,这是我自己咬烂的。真的,是我自己咬烂的。”

    她一遍遍的重复着,竭力地维护自己的清白,可落在他们眼里无非是好笑的谎话。

    赵宁音玉洁松贞的居于这场“游戏”的顶端,俯视着小丑般的解木,最后只施舍了一弯轻扬的嘴角和一束“怜悯”的目光。“大嗓门”则是哼笑一声,继续大放厥词:“早就听说,你和校外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找对象,没想到竟是真的。”她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精彩了四五个度:“你昨天,不会就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吧。”

    话落,班里突然噪了那么一下,但又很快静了下来,她们也静,所以所有的焦点便聚在了这个可怜的孩儿身上。解木想为自己辩驳,可喉咙里好像被塞了棉花,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于是她便狠狠的掐着喉咙,使劲地咳嗽,咳得喉咙发疼,才勉强挤出了点声音:“没有……我不认识……他们……求你不要……再说了……求你了……”

    求你不要再说了。

    求你们停止吧。

    赵宁音紧抓这场“游戏”的关键部分,直接一个态度,一句话,便胜的完美无瑕:“张菁,你不要再说了,我觉得解木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咱们作为同学、朋友就应该相信她。”

    面对张菁的咄咄逼人,此时替解木说话的人就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使。

    “可我说的就是事实啊,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张菁胡搅蛮缠道:“我上周还见她和秦颢走在一起,她也不瞧瞧秦颢是什么样的人,做了多少恶心事。”

    秦颢是本校的高三生。同学们对他往往只用两个字概括:人渣。这个人学习是倒数的,名声是响亮的。不是明着欺负同学,就是暗里报复老师。亦或是偷拍女生的私密照变着法的售卖到非法网站上去。可最气人的是大家根本拿他没办法,毕竟他家不仅有钱有势的给他撑着呢。

    而现在赵菁把解木和这人渣绑在一起,是真打算把事情做绝呀。

    张菁故意提高声音,装了个不服气:“你还护着她,她配吗?”

    张菁的一番话,让赵宁音在心里给她就是一顿夸,夸张菁就是懂她,说的话简直扑在她心坎儿上了,而同学们眼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天使般的人皱着一张脸,生气的怒斥道:“张菁,再怎么样,你也不能把解木和那种人扯在一起啊,你真的太过分了。”

    解木听着她们自导自演的戏码,心中有多少讥讽,又有多少痛,都只能压在心底,一点点的滴血,永不见天日。

    “你觉得我说的是假的?”张菁有些哀伤的看向赵宁音。

    张菁还想再说什么,却见老师进来了,便瞪了解木一眼,丢下一个带着怒意的“切”,拂袖而去了。

    同学们屏气看的正起劲时,被嘹亮的上课铃声惊醒,无奈只得收拾东西准备上课,但心神还是紧跟这边。

    赵宁音蔑视的瞧着此时这个众人眼中低贱的解木,又满意的欣赏着被自己轻松立住的完美人设,最后又为之加了锦上添花的一笔:“解木,我替张菁向你道歉,她这个人就是脾气太冲了,其实其他的都挺好的。希望你不要记在心上。对不起。”

    一语升华,一句点到。

    牛!

    说完,赵宁音也不等解木回应她,在老师点名之前平静的回到座位,同学们也收了八卦的心,将注意力全都拥在了讲台上。

    解木瘫坐在椅子上,很累。嗓子也开始干疼起来,如砂纸贴着喉咙摩擦似的,折磨人。她为了好受些,硬咳了几下,却不见起效,只好到处翻找自己的水杯,寻思着喝口水润一润。可这水杯也是欺负她,不见了影儿。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头像是被电钻凿着,越来越疼。她想摊手不管了。可又抗不过难受的嗓子,只能埋头继续苦找。

    在心头泛上酸意时,桌角却多了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她没有停手,也不会抬头去看是谁。

    因为知道。

    知道是谁。

    朋友。

    好朋友。

    10年的好朋友。

    可此时的不舒服,让她忽视了这个朋友,那瓶水,而是加快了翻找地动作。谁知一个急,手便挨着桌洞的边角划拉了一下,解木盯着冒着血珠的食指,神经像是被拧在了一起,所有的思考也堆成一团,无法动弹。直到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她才如梦初醒的将手指含入嘴中,

    铁锈味急迅地绕着口腔打转,刚刚的一切也浑着委屈缠着她。

    大家都是16岁的孩子,都有名有姓,有血有肉,有喜有哀……

    可为什么有的人每天是健康快乐的?

    而有的人却要每天遭受欺辱暴力?

    为什么啊?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可又为什么……不一样?

    解木咬指,抬头清晰地扫射了圈听讲地同学们,然后卯足劲儿的将目光钉在了那道暖阳般的身影上,兜着的泪静静的化作雾气散去了,瞳孔拖着周围的红色丝,结成恨。牙上的力道也是重了又重,嘴中的铁锈味更是愈来愈浓。

    是她!

    赵宁音!

    让解木和大家不一样!

    今日里的,昨日里的,以后每一天里的……不一样,永远的不一样。

    这是惨痛的记忆,是往后可怕的回忆,是一生的黑暗。

    大概是这目光太过尖锐,让赵宁音回了头,看见是解木盯着她时,明显一惊,毕竟解木可从不敢如此大胆凌厉的看她。

    见此,她便温柔的回了一个微笑。可嘴角的弧度却是止不住的往上扬,眼底的笑意也装着凶狠爬满面目。

    这样阴暗扭曲的表情,吓得解木迅速垂下头,手指也从嘴中滑落,无力地耷拉在身侧,鲜红的血一滴接一滴的砸在地面上,似也砸在她心中不知名的浅浅的小小的位置,很疼。疼着疼着,眼泪便不知声的坠了下来。

    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不逃避,正视她。

    不懦弱,回击她。

    还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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