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苒苒果断拒绝,“师傅,这有违天伦大防。”

    苒苒可不管什么天伦、地伦、大防、小防。

    若让外人入园,院内百千余株精怪仙灵,再不能放任自流,无拘无束地嬉笑打闹,这对于它们是悲哀,对于自己何尝不是折磨。

    更何况,她不喜外人,更不喜这个刻意安排在身边的外人。

    霍承吾又费了好一些口舌,什么师兄的不易,阿磐的悲惨,也换不来苒苒的动摇。见苒苒还是如此坚决,霍承吾歪脑筋一动,看来要拿出杀手锏了。

    霍承吾一拍大腿,望向窗棂投进的光,哀戚戚道:“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能不知你的好恶,现在放一人在你园中,你想必觉得我与你离了心。但你又可知,我看着阿磐,便想起你哥哥。你们与阿磐一样都是可怜的孩子,你母亲早亡,我那个不孝子,你那个冷情绝意的父亲,只带着你同胞兄长求了恩典去镇守边陲,你虽还有老头在身边,也是没过得几天父母天伦的……”

    说到浓时,霍承吾哽咽悲戚,眼角湿润,再不能说半句。

    这些话虽是想劝服苒苒的说辞,里面却是十足十的实情无虚,百分百的情真意切。

    二十年来,苒苒与父亲仅见过一面,便是在祖母的葬礼上。父亲与哥哥霍一柱风尘仆仆地归家奔丧,七日后又风尘仆仆地返回边地。那几天,父亲从没正眼瞧过她,余光里永远带着痛恨和闪躲,就如同看到杀父仇人般。连带着她的哥哥也不曾与她说上半句。

    她不知这一世自己的父亲为何厌恨她至此,但神的意志迫使她自如泰然,人的本性却在告诉她——你的父亲并不爱你,甚至厌恨。

    苒苒语气软了下来,“师傅……”

    霍承吾没接话只是掩面拂手。

    看着祖父微微耸动的背脊,刚稳住的心绪一下就乱了,胡乱勾起胸中的气血向上翻涌,像是有锥子在凿刺心脏,疼的好似要裂开。

    苒苒紧攥手心,极力表现出平常的模样,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颤抖着唇道:“师傅……可以先住……”

    您这……

    霍承吾见苒苒话中有所松动,眼角的痕迹都来不及擦干,起身就要往榻边走去,谁知腰伤牵扯,脚步踉跄,差点撞翻茶桌。

    茶具叮铃桄榔往下砸。

    苒苒见状下意识要去扶,猛地起身,胸口喷涌之感已然冲破封锁。

    心下暗道不好。

    糟糕!不能让祖父发现。

    便匆忙撂下一句“听师傅安排”就出了房门。

    留下原地还在蒙圈的霍承吾,慢慢直起了点腰身。

    今天装的这么成功吗?

    霍承吾从怀中掏出木匣,看着写有‘中计’的纸条,嗫嚅道:“苒苒,莫要怨恨师傅。”

    雪霁初晴,石板斑驳。

    阿磐正听霍危止和厨娘说话,商量着这头野猪的做法。还没商量完,阿磐远远就从枯枝遮挡的花窗小隙里看到了苒苒,也不顾这么远别人看不看得到,自己开心蹦跶地冲着远处挥手打招呼,见苒苒没理他,笑着快跑出去。

    他跑的极快,像道风,更像捕猎的野兽。

    霍危止:“阿磐少爷在和谁打招呼?”

    厨娘:“别吓我,后厨哪有其他人啊。”

    苒苒从橘井园出来时,冷色惨白,脚步虚浮,精心打磨过的长指甲早已深深嵌进肉里,疼的毫无知觉。

    凭着最后一丝念力,硬是一路跌跌撞撞到了繁园。

    乌桕、冬青、松、柏等早早就等候在月洞门口,只等苒苒一进繁园,他们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苒苒送回内院,交接给花精们照料。

    万物本是最为敏锐所在,成了精、灵的更是能感受到主人的气息,尤其是被花神之气滋养过的。苒苒在大堂时,他们已经感受到苒苒波动错乱的气息。要不是苒苒明令禁止过不许出繁园,他们早就跑去接应了,哪还像现在这样,只能干着急。

    苒苒已然没了气力。

    就在踏进繁园的那一刻,终是坚持不住,一下子卸了力,像片枯叶般凋敝下去。

    倒进乌桕怀里,手臂却被另一只粗糙温热的大手拉住了。

    乌桕:?

    所以植被:??

    苒苒:???

    苒苒艰难转头,对上的是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

    啪!

    苒苒下意识拍开了拉着的手,满眼是不加掩饰的震惊及嫌恶。

    阿磐顿时怔住,嘴角的笑意凝结成了不知所措。

    手背上传来麻感,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他被讨厌了。

    他刚要开口解释,就见苒苒偏头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吐出,落在一旁的积雪上,比艳丽的山茶还要鲜艳刺目。

    苒苒一口血吐完再也支撑不住,在晕死过去之际,对着阿磐留下了一句话,“看到什么……都不能……说……”

    话落,头一歪,意识逐渐模糊。

    躲在花叶下的花灵们看到苒苒吐血,又是心惊又是害怕,在它们眼里阿磐便是害苒苒吐血的凶手,全部前仆后继地冲了出来,下一秒,一个个撞碎在飞速上前的身上,化作莹光点点,不远处又聚散成型。

    花灵是虚体,只能触摸到有花神气的苒苒,是无法触碰到其他人的。

    阿磐一个箭步要将苒苒从乌桕的怀里抱过来。乌桕一看,陌生男人要抢自家大人,眼睛一瞪,把苒苒抱得更紧了些。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就在僵持不下时,一旁隐身的松,凑到乌桕耳边戏谑道:“你忘了隐身,你被看到啦。”

    声音虽轻,每一个字都尤为清晰传到乌桕耳中,宛如惊雷。

    乌桕的脸色从震惊到惶恐再到欲哭无泪,要知道苒苒繁园禁令第二条,不许在旁人面前现形。

    “碍事,不能。”

    阿磐一把夺过苒苒,急切地就往前冲,冲了不多时又原路返回,踢了踢跪在地上呆滞的乌桕,道:“苒苒,住的,在哪。”

    乌桕无法面对苒苒,又无法看着苒苒在雪地里受冻,没出息地指引阿磐往内院去。

    乌桕:呜呜呜……我成笑话了……呜呜呜……我是千古罪人……呜呜呜……我真该死啊……”

    苒苒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被抱进了房,被喂了药,有好多声音在哭,之后就安静了,意识又陷入了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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