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随着烟尘散去而渐渐止息。

    站在最边缘的刀修弟子一动未动,手紧紧握住刀柄,生怕误伤而未曾动手。

    朝天宗弟子像是朝后摔了个屁墩,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他手臂上的护腕法器还冒着烟——方才庞然的爆裂与滚滚浓烟恐怕就是它走火造成的。

    张不凡率先踏上擂台,向朝天宗弟子对面的擂台一角走去。其他的掩月门弟子紧随其后好言好语地先把刀修弟子劝下去带到一旁。

    上台的所有弟子都好像刻意忽视了朝天宗弟子。

    朝天宗四长老也算是根老油条,哪能看不出个中猫腻,当即跨出灵舟,驾驭法器向擂台去。

    没走几步,掩月门的两位长老拦在他的面前。

    一个唱红脸:“请长老放心,掩月门弟子只是上擂台查看情况,必不会教朝天宗弟子受半点委屈!”

    一个唱黑脸:“朝天宗弟子的法器确实击发过,总要确认伤害范围,在不确定是否误伤他人前,请四长老不要妨碍掩月门。”

    朝天宗四长老压低声音威胁:“别以为我看不懂你们的弯弯绕绕,现在就把我宗弟子放下来!”

    唱黑脸的那位长老逼近一步,“到底是掩月门的地界,在这里动手,朝天宗就算占着正气盟盟主之位恐怕也堵不住众多门派的嘴吧!难道您想让闭关许久的老人家出关为区区一名弟子撑腰?”

    四长老眯起眼睛,端木氏长老站在灵舟上不发一语,也没挪动半步。

    反观余响派李和,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他不敢上前直面掩月门,又生怕朝天宗四长老回来怪罪自己没有迅速站队。

    擂台上的朝天宗弟子还呆坐着,直到张不凡把他从地上薅起来,伸手要摘他的护腕法器,才想起来挣扎。

    年纪老大一男的了,“哇”地哭叫起来:“别碰我!拿开你的脏手!师父!师父救我!”

    朝天宗四长老原本还在原地僵持着,听到他的喊声,冷着脸背过身立刻回到灵舟。

    丢人!

    张不凡见四长老转身,显然不会为其撑腰,眼神暗示另外两名弟子上前,摁住朝天宗弟子卸除他的法器。

    与此同时,大家也看清了面朝下趴在擂台边缘,周身萦绕着不详黑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血肉模糊还身染魔气的修士。

    现场如同沸水开锅。

    “除魔大会怎么会有魔修混入?”

    “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侵,现在是窜上擂台,夜间是不是要袭击我们了呢?”

    “掩月门失职!”

    散修们七嘴八舌地,张不凡站在擂台上不予理会,在粗略地检查过朝天宗弟子的法器之后,说道:“刚才的黑烟确实是这个法器发出的。”

    围在那“魔修”身边的掩月门弟子完全不设防地附身查看他的状况,其中一人甚至从怀中取出吊住性命的丹药塞入那人口中。

    台下的散修吵得厉害。

    余响派李和见状像是抓到了把柄,立刻叫嚷起来,“那可是魔修!不把他迅速控制起来,还要施救吗!掩月门简直就是正气盟的叛徒!是修仙界的叛徒!”

    张不凡挺直身板睥睨李和,“上一位被余响派打成魔修的还是妙音门门主呢,足可见贵派眼神之差劲!这只是一位身染魔气的可怜人!”

    时樱小声道:“口口的,cue我做什么。”

    安插水军转风向嘛,这一招并不新鲜。

    张不凡刚说完擂台上的不是魔修,散修人堆里立刻有人响应。

    “好像是啊,魔修的魔气没那么淡的。”

    “看上去好可怜!”

    “怎么会冲到擂台上去的?”

    周弱水的眉毛都快拧成波浪形,“这又是整哪出?”

    时樱不屑地望向擂台,“都是演的,假的,你看,一粒丸药下去有动静了,要开演了。”

    在掩月门弟子的扶助下,那位冲上擂台,被朝天宗弟子法器打中的修士居然很快醒转过来,竭尽全力地放声大喊:“我不是魔修!”

    话音未落,此修士万分悲情地吐出大口鲜血。

    周弱水忍不住道:“真够敬业的。”

    时樱蓦地想明白了这出戏背后的逻辑,暗道:“不好!”

    张不凡立刻摆出悲天悯人的表情,走进那位血肉模糊的修士,问:“强闯擂台十分危险,你身负重伤,必定是有要事。掩月门是正气盟大派,你说出来,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周弱水:“天哪,这话说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两人已经串通好了?人家还没喊冤,就说要替人讨回公道了?”

    台下散修光顾着吃瓜,还想不到擂台上是在演戏,也就抓不到张不凡话里的漏洞。

    “我是合欢山镇的修士!朝天宗污蔑我们镇上的人,说是我们引发了异常魔潮!”

    “放屁!合欢山镇的修士都已经痊愈,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时樱狠狠拍了一把灵舟的栏杆,愤怒之下,竟把它拍碎了。

    叶栀子皱眉不解,“他虽是冒充,但所言非虚。”

    时樱:“骗子在刚开始建立身份的时候,不会全说假话的,总要半真半假地才能骗过别人。”

    周弱水一拍脑袋,“对哦,你们之前搞的选秀不就在合欢山镇吗?这个身份他们都敢冒充?”

    时樱叹了口气,“怎么不敢冒充?你信不信我现在去质疑,对方肯定会问,你确定救助了全部合欢山镇的人吗?你记得他们每个人吗?你只顾救助他们,却不为他们向朝天宗讨回公道吗?”

    叶栀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无耻!”

    妙音门首次选秀声势不大,到底也持续了一个多月,东境的修士少有没听说过的,其中大部分也知道选秀场地定在合欢山镇,有些事无需点明,明眼人也知道妙音门这是在帮助合欢山镇遭受异常魔潮的人祛除魔气。

    台上继续着控诉朝天宗的戏码,散修观众也是闹哄哄地讨论,其中不乏质疑控诉者身份的。

    时樱在衣袖下紧握拳头,不能让台上的假货坐实了合欢山镇修士的身份。

    就像玩狼人杀一样,如果狼装民成功,今后他一定会借“做高”的“受害者”身份反踩任何门派。

    一定要揭穿这个谎言,时樱从袖中取出传讯符。

    可是现在联络合欢山镇的长老们,确认各自门派的弟子数量为时已晚,再等他们过来澄清,却是赶不及流言传播的速度了。

    台上的“合欢山镇修士”控诉过朝天宗的罪恶行径,朝天宗四长老已传讯回宗门内,此刻阴沉地盯着张不凡。

    张不凡视若无睹,朝前走了两步,朗声道:“怪不得看到这位修士爬上擂台的第一反应是射杀他,原来不是受惊导致法器走火,而是为了掩盖宗门罪孽想要斩草除根!”

    散修群里原本质疑合欢山镇人身份的声音,立刻被义愤填膺的声讨覆盖。

    “张不凡,就算做了人家的倒插门也别忘了:你也是朝天宗弟子!”

    朝天宗四长老开口阴恻恻的。

    “和什么身份没有任何关系,只和身为正气盟修士的良知有关。”张不凡早就预备了应对这个问题的说辞,“我不愿与朝天宗同流合污才离开门派的,想必我师父也是如此。”

    话题转向朝天宗之恶,人们的注意力立刻从“合欢山镇人”的真假转移过去。

    朝天宗四长老冷冷地,“哼,不愿与我宗同流合污?当叛徒还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张不凡道:“既然四长老没有意识到错误,我也不会再为门派遮掩!朝天宗一直在魔境边缘实验法器威力,因此才会诱发魔潮!他们不愿意承认,就把异常魔潮之过都栽赃到合欢山镇的修士头上。”

    时樱和周弱水都知道,引发魔潮的不是普通法器,而是天梯。

    朝天宗四长老变了脸色,“我已联系了大长老和二长老,等他们到了掩月门,这场闹剧自有分晓。”

    张不凡丝毫不惧,“知错就要改,而不是掩饰,或是以权势压人!”

    “说得好!”

    朝天宗在散修之间的名声很差,见有人当众驳斥他们,无不叫号。

    “我还有话要说。”

    自称来自合欢山镇的修士再度开口,声音虚弱,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安静下来。

    张不凡走近两步,躬身装出礼貌聆听的模样,“您说,说完了让弟子尽快带您下去疗伤。”

    “还有妙音门……”

    时樱心头“咯噔”一下。

    “妙音门?他们不是向合欢山镇的人伸出援手了?怎么会提到他们?”

    张不凡故作惊讶。

    “妙音门装作过来帮助我们的样子,实际私联魔域,想趁着师兄弟们身染魔气,彻底将我们改造成魔修!”

    时樱忍不住了,“放屁前不打草稿?我倒想问问你,我如何把你弄成魔修的?”

    合欢山镇的修士显然早就做好了与时樱对质的准备,“我在你们进入合欢山镇后不久就察觉到不对,逃了出来!”

    时樱又笑,“你都逃出来了,怎么能确定我把合欢山镇的人都变成魔修了?”

    “是我派长老越想越不对,偷偷让我先逃出去的,以免全军覆没,无人伸冤!”

    时樱:“说到现在,都不曾自报家门,只说自己是合欢山镇人,又是何意?”

    “你不可能记得合欢山镇每一个人,就算我说了自己哪门哪派,姓甚名谁,又有什么用?难道是方便后续报复我?还是报复我的门派?”

    张不凡立刻接过话茬,“道友不必担心,掩月门自会保你平安。”

    时樱:“合欢山镇有哪几个门派、世家,多少聚居的散修我都知道,甚至他们当时感染魔气的程度,我派都有统计,如果做好事也会遭到污蔑,今后谁还敢帮助别人?”

    张不凡冷笑一声,“又不是真的在做好事,寻常音修替人除魔的价格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赔本的生意到底谁会做?”

    时樱:“那你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谁家做好事还计较成本?你去问问医修们,他们施药救人可曾计算过成本?”

    张不凡:“若当真不计成本,难道不该分文不取?”

    在场的药王谷悬壶派弟子向台上的张不凡献出嘘声。

    药王谷林章长老冷笑道:“真会慷他人之慨。”

    张不凡道:“这就是胸怀不开阔的人的说法,朝天宗立派初衷就是为修仙界所有人铸造飞升上界的天梯,这等福泽修仙界的胸怀,谁有?”

    朝天宗四长老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再反舔我宗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张不凡竖起食指面向四长老摇了摇,“现在的朝天宗就是个好大喜功的强盗,早就忘却初心了!唯有我仙去的师父,还有我,继承了真正继承了宗主的志向!”

    周弱水丝毫没有压低音量,“救命啊,我快吐了。”

    张不凡好似没听到,转向伪造身份者,“你还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今天只要我张不凡在,就没人敢捂你的嘴。”

    “妙音门门主她……”

    “合欢山镇健体门弟子在此!”

    散修中有人高举手中的门派令牌,喊道。

    藏在散修堆里的、站在散修前的掩月门弟子还有张不凡的走狗立刻锁定发出声音的弟子,围了过去,企图威胁那人,令他住口。

    时樱抬了抬下巴,又与万剑山长老交换了眼神,妙音门、万剑山、裴氏还有天工阁的弟子纷纷离开灵舟,下到散修所在的那一层。

    章会心率先抵达发声的健体门弟子身侧,凛然道:“是谁要捂他的嘴?”

    张不凡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继而是阴狠与愤恨。

    那位健体门弟子本有些紧张,但看到有人护着自己,脊背挺得更直,声音也越发洪亮,“我已向掌门传讯,掌门回复,我派始终相信恩人、相信妙音门,门下没有弟子逃离合欢山镇!”

    台上伪造身份的修士强行提高音量,意图掩饰发抖的声线,“我,我又不是健体门的弟子!”

    与锻体门挨得很近的一名女修将传讯符圈进袖子里之后,同样高举手中令牌,“我是吴氏弟子,家主回复,无人擅离合欢山镇!”

    之后又有好几位真正出身合欢山镇的弟子举起自己的令牌,传达掌门或是长老的回复。

    健体门弟子又道:“我们合欢山镇的修士虽没有大出息,但绝不会忘恩负义!若是各位不相信我派没有弟子出逃,我派长老愿意带着掌门令来此地证明此事!”

    其他合欢山镇的修士纷纷响应。

    抹黑妙音门的计划本就是张不凡临时起意,他压根没想过前来观战的散修里还会有这种偏远小镇上的修士,一时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疯狂使眼色让那位冒充的修士想办法。

    那位修士也明白,只能找补,“我是住在合欢山镇的散修!”

    台下散修都不是傻子,这还听不出此人身份的真假?

    他们狠狠地朝擂台上的所有人发出嘘声。

    “别叫掩月门了,叫演戏门吧!”

    “朝天宗不是好东西,你出身朝天宗,也不是好东西!”

    “掩月门退出正气盟!”

    散修们的战斗力向来很强,说得台上的张不凡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一直站在一旁的孙婉儿忍不住冲了出来,冲在场的人大喊:“你们都不懂不凡哥的志向!他做这些都是为了修仙界的和平繁荣,为了不让魔域入侵!”

    散修们嘘得更响了。

    张不凡安抚地拍了拍孙婉儿的后背,“别说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有朝一日,天梯落成,所有人都会明白我的苦心。”

    “哈哈哈,朝天宗都喊了几百年的天梯落成了,你看落成了吗?”

    “小兄弟,你还是先修炼吧,别是都活不到天梯建成那一天。”

    朝天宗四长老冷眼瞧着张不凡,心里越发不拿他当回事,左右师兄们快来了,掩月门此番休想善了。

    周弱水摇了摇头,“闹剧啊,真是一场闹剧!”

    时樱从灵舟探出身子,“松和,你负责把合欢山镇的修士们都送回去,我怕路上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她这么大声地喊出来,就是为了让散修们听到。

    若是合欢山镇的修士们在除魔大会期间遭遇不幸,散修们自然而然就会怀疑到掩月门、张不凡、甚至朝天宗身上。

    因此,她这一声还有警告的意味。

    今日的切磋自然是无法继续了,掩月门匆匆收拾了局面,快步离开了擂台。

    散修门见朝天宗、端木氏等人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兴味索然。

    合欢山镇的修士们被护送离开之前,齐声喊出“请各位同修支持妙音门首批选秀出道的组合‘思君子’!”

    散修们笑闹着,算是应了。

    不清楚这宣传效果到底有多少,时樱还是因为合欢山镇人的淳朴行为而感动。

    她朝他们挥手,“谢谢你们今天能站出来!”

    合欢山镇的修士们笑着呼喊时樱还有“思君子”成员的名字。

    偶像与粉丝间的双向奔赴,总算没有让今日的切磋彻底沦为除魔大会史上的笑话。

    离开掩月门后没多久,时樱同裴彦坐进了后者在此地的一处酒楼产业,两人在高层雅座,临窗朝下望去。

    时樱望着夜市上熙熙攘攘的景象,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其实对合欢山镇的人们并不公平。”

    裴彦:“怎么说?”

    时樱:“因为披露朝天宗恶行的人身份是假的,连带着他之前所说的,在人们心中也都变成假的了。”

    裴彦给时樱递了块绯色花朵形状的糕点,“都过去了,别想了。朝天宗的恶行迟早会教修仙界所有人知道的。”

    时樱用嘴叼了糕点,这才用手指扶住,含混地说:“嗯,走一唔看一唔咯。”

    裴彦为两人刚才的亲密互动烧红了耳朵,偷偷看一眼糕点,又偷看一眼时樱的嘴唇,她的嘴角沾了点糕点屑,不由地心猿意马。

    时樱吞下糕点,“不过今天他整这死出,也有个好处。”

    “嗯?”裴彦压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眼中只剩下她嘴唇开合,下意识地应一声。

    “我发布以江邢师叔为蓝本的话本子、有声书,就没人怀疑,我与魔域有串通了。毕竟这件事在今日也因为控诉者身份有问题而被‘证伪’了。”

    “什么?”

    裴彦这才反应过来,不过因为信任时樱的决策,他很快放松下来,“你总有你的道理。”

    *

    几位着黑衣、戴帷帽还把脸蒙得严严实实的修士在人群中穿梭,他们其中一人挤到一边,把流连于摊位前的同伴拽了回来,压低声音,“我们可不是来逛街的!”

    那位被拽回去的同伴发出了略带兴奋的女声,“那个留音石好有意思,里头有人在讲故事。”

    “听什么故事!别玩物丧志!”

    黑衣同伴低声呵斥。

    “可是那个好像在讲邢魔,不,邢门主的故事!”

    “别管这些了,快走吧!任务要紧!”

    黑衣客很快淹没在夜市的人潮中,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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