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下马车是闻韵的微微排斥让沈成风觉得还是应当多在乎一下他这个未婚妻的感受,于是在掌柜问要几间上房的时候,沈成风到底没敢太放肆,只说要三间。

    人到中年的掌柜的一下子就乐开了,实在是最近一段时日流民四窜,各地义军揭竿而起的消息弄得他们这偏远小镇也是人心惶惶。今日时辰已经很晚了,仍然有这样的大手笔的客官一下子要了三间上房。

    掌柜的十分热情地带着三人往楼上客房去,此时的客栈大堂内其实还是很热闹的。打尖儿的,吃晚饭的,还有路过歇脚用茶水的。人一多就略显得嘈杂,各式各样的方言,各种口音吵吵闹闹的。

    沈成风是有一些不满的,但也不好发作,毕竟世道要乱了,人心不稳,人多聚集在一起会怎么样都不好说,他不好太高调。

    闻韵一边跟着上楼梯,一边听着大堂里的人说话。

    “他娘的,这破烂世道,老子才打算娶个婆娘生个娃子安定下来,就给老子撵狗似得撵出来了!”

    “大兄弟,是从京城出来的?”有个行商模样的中年人问道,一边还拎起手边的茶壶给那叫嚷着脾气不是很好的汉子倒一杯茶水,“兄弟,劳烦问问,京城如今到底咋样啊?我这一趟不少货呢,赶半道上呢……”

    另一桌上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家等着家里管事安顿,三四个伙计守着他,这时挥挥手也接话说:“别,别去了,回吧!损失点银子无妨,可别把命搭上。”

    “可不是咋滴,狗日的皇帝老儿,个杀才,菜市口的人头跟切瓜一样!京城里这会儿乱着呢,要不然我能跑出来?”汉子接了中年行商的茶,有点局促,见老人家搭话了,他也急忙跟着说着,重点是强调京城里面确实不安稳。

    那老人家显见地叹了口气:“是闻家人吧?闻家呐,可惜了……”

    听着这句“可惜了”,闻韵脚步顿了下,确实,闻家,闻家人,可惜了。

    这时,白娇娇从后面轻轻碰了碰闻韵,喊道:“闻姐姐?”

    闻韵继续跟在沈成风后面往客房去,没有理她。

    白娇娇不高兴地嘟嘟嘴,哼了一声。

    刚好掌柜的领着走到他们定的第一间上房,不等沈成风说话,闻韵直接越过他进去,反手“啪”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成风眉头紧蹙,这是听见人说闻家心里头不高兴了?

    白娇娇期期艾艾地凑过来:“成风哥哥,可是我惹得闻姐姐生气了?”

    沈成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在掌柜的示意下走进第二件客房,也直接关上了房门。

    只剩下白娇娇尴尬地站在那里,对上讪讪赔笑的客栈掌柜的。

    白娇娇走过去,娇娇弱弱地向掌柜的道谢:“劳烦您了。”

    掌柜的哪见过这样式的娇娇小女子,立时人家结巴了,说了句:“姑娘歇息,有事唤小二的即可。”便溜边快步走了,再不走家里母老虎就找上来了!别以为他没看见,一楼进后堂帘子那里藏着半个胖身子呢!

    走着掌柜的不由得长叹一口气,以后日子不好过了,可咋养自家发的胖婆娘哦!

    闻韵可不管掌柜的内心有多少忧愁,也不想管沈成风和白娇娇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状况,她只是内心心绪有些不稳。

    固然她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原主家的悲剧已经发生,但在原著中短短几段话的描述,远不及她过来的时候脑海里面原主的记忆来的震撼。

    原主的祖父问老太师是天下儒生之首,为帝师立朝堂保江山稳固,著书卷文传天下,是个再刚直耿介不过的人。可就是这么一个一身清名满怀道义的老人,不过是在为罹患洪涝的江南十三郡百姓争取减税减赋的时候言语略有几分激愤,便被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厉色贬斥不说,还被宫中侍卫从大殿一路拖曳至阶下打了板子。

    一个年过花甲,一个堂堂帝师,就这样在帝王和满殿大臣的注视下被打了二十大板,哪怕宫中侍卫暗中手下留情,可老人家在被送回家后依然郁愤忧思难解,高热不退,最后一命呜呼。

    一下子闻家的天都塌了。

    闻老太师闻砚字石清,先盛国世宗景熙二十年高中,一路入翰林,经六部,后于先帝泰安五年外放江南道总督功绩彪炳,其平明江水患救护南地百姓无数,江南道数万百姓亲送万民伞,而后江南十三郡如新荷破淤泥逐渐焕发生机慢慢恢复安宁祥和。泰安十三年先帝召还朝主户部入内阁,后拜太子太傅,及至当今承德帝登基封太师。

    可以说,闻老太师为大盛三代帝王保境安民鞠躬尽瘁,为如今帝位上的这位也是呕心沥血。可,还是那句话,皇权之上岂能无私无欲?

    对于承德帝而言,他的父亲给他选的这位权臣老师,最初确实是他最大的依仗和助力,他也确实心存感激,曾几何时,他也一直得意于这样的君臣师生佳话。

    可随着帝王逐渐长成,哪怕问老太师及时隐退只赋闲在家著书释文,但天下文臣之首,天下文脉所归,有些事不是闻砚老太师想避免就能完全避免的。

    慢慢的,理念不同可以多方调和,只要龙能治水,可随着帝王年岁步入中年,权力愈来愈大之后,欲望也就越难控制,穷奢极欲一发不可收拾。国力强盛的时候,帝王好奢靡也不过是王权富贵国力强盛之上的一点点缀而已,可天往往不遂人愿。稳定安固祥和的江南十三郡在安稳三十年之后因突如其来的连月暴雨又一次陷入人间地狱。

    而这个时候,面对祠堂供奉的万民伞,面对帝王想要再次加赋只为修建自己百年之后安眠之地的帝王,沉默许久的帝师再一次出现在大盛君臣面前,连续三日陈述利弊,苦苦谏言,却最终触怒帝王,不得善终。

    闻韵躺在床上叹了口气,问老太师去世之后,不到三月闻家被告通敌卖国,满京城谁人不知这是诬陷,可闻太师旧事在前,无人敢触帝王霉头,于是不问不审,仅凭几个御史奏告,闻家被判满门抄斩。

    闻家一门儒生,满门贞烈如何能受这屈辱。

    原主的父亲在圣旨下达闻家的时候,直接一头撞死在闻府正堂,原主母亲在后院问讯直接自缢随夫而去,而闻家其他人有的在被下狱之后被人有意无意折辱之后自戕,有的在之后被砍头。闻家上下除去原主因祖父过世悲伤重病被送往外城别庄养病后由忠心的家仆保护躲过一劫。

    闻韵翻个身,又叹了一口气,如今世道已乱,原主在逃亡过程中被追杀,最初她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随着身边家仆一个一个因为她而亡故,原主这个姑娘心力交瘁下一命呜呼,这才叫闻韵这个现代人捡漏重生。

    但,闻韵来的时候病重昏昏沉沉下只记得最后一个家仆告诉她要带她往南去,去找沈家,她的未婚夫家。

    等闻韵有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恰逢家仆带着她遇上了沈成风和白娇娇,将她交给沈成风后,家仆最终熬不住伤重,临死前这位闻家忠仆紧紧抓着闻韵的手只告诉她要好好活下去,其余未尽的话也不知是碍于沈成风在场还是如何,最终这位忠仆满心担忧死不瞑目。

    闻韵再次谈了一口气,总要活下去再说其它。想着也不管隔壁房间传来深深浅浅的男女之声,蒙上头骂一声“晦气”便几日奔波的困乏之下慢慢睡了过去。

    桃李镇是座风光秀美的江南小镇,曾经被誉为“小桃源”,此时夜色澄明,月光潋滟将潺潺的桃李河水照得如同流光的碎银子,间或几只水鸟低飞过,啾啾鸟鸣叫这个一个时辰前还喧嚣的小镇映衬地更加安静。岸边水草似是低头在一波一的水浪中寻找着什么,又带起一圈圈的波纹随之荡漾,。本是足以让诗人浅歌吟诵,对酒流连让人流连忘的绝佳风景,可因为乱世将至的缘故,竟有几份荒芜凄凄之态。

    翌日,清晨三人在客栈用过早饭,白娇娇便说她有一位姨母家就在这个镇上,想要去寻。

    “我那姨母早年嫁到这个镇上,只是我们两家关系远些,这些年也只偶尔听父母提过,也不知现如今可以还好?”

    白娇娇向客栈掌柜打听了一下镇上乔姓人家,便带着沈成风要去寻亲,而后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非要带上闻韵。

    一路上,三人分两拨,白娇娇和沈成风在前面,闻韵有气无力地跟在身后。两人一路上眉目间各种官司,闻韵真就觉得这俩人当她是个石头心的石头人。

    这会儿越来越接近乔家所在的地方,白娇娇就更是心头发热,一心对着沈成风讲述她这位姨母所嫁的这家:“本是耕读世家,后因战乱世居桃李镇,在江南也是有些许名气的,”说到这里,白娇娇略转身问身后的闻韵“‘文成连乔’中的乔说的便是我这位姨夫家,姐姐可知道?”

    闻韵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哪一家了,不过与她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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