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崇平见两人聊僵了,他又着急去码头,便打了个圆场,拉着姜聿承告辞。

    莞骅沉脸送客。走到府门口,姜聿承顿足,欠身道:

    “莞骅小姐,回头我让人送些倭国的珍珠和缅境的翡翠,为今日的鲁莽向您赔罪。年纪轻轻掌家,穿这么素净,可见不容易。”

    说罢,他点头行礼,嘴角翘起不易察觉的笑意,上车离开。

    莞骅骤然警醒,没想到姜聿承如此细致。待二人上车,她立刻叫来春桃:

    “你去含水斋打几幅新头面,不用太精致的花样材质,速度要快。再去保安队,报我丢了首饰,说是开光路上丢的,让他们帮忙找找。”

    “小姐是怕姜参谋追查首饰?”

    “一时半会估计他想不到这么细。但他万一追查,都督府要拿此做文章,便更不好处理,索性先报个丢失。”

    ------------

    姜聿承和莞崇平在码头搜查了一整天,并无收获。

    这倒在姜聿承的预料之内,他和巡逻队的队长嘱咐几句后,便要打道回府。莞崇平连忙跟上,道:“姜参谋,小女不孝,令家门蒙羞,莞某惭愧!”

    姜聿承披上大衣,戴上军帽,闻言用手套帮莞崇平掸了掸肩头的浮灰,道:“莞二老爷言重了,晚辈分内事,自当尽心。”

    可莞崇平想听的不是这句,只能继续探问。

    “姜参谋年轻有为,这门亲事若能成,是我们莞家的福气。莞某膝下另有两位小女,也都到了适婚年纪。实在不行,您看要不……要不换个女儿?”

    姜聿承有些意外,他看了姜崇平一眼,想了想道:“莞二老爷言重了,晚辈年轻,当不起这么重的夸赞。莞府世家大族,能有这门亲事是晚辈的福气。不过,现下最要紧的,还是找到令千金。”

    见他不置可否,莞崇平也不好再追问,只好目送他离去。

    姜聿承刚回府,管家就说有贵客在等,他进书房,就见雷桢正歪在他的躺椅上,喝茶翻闲书。

    “三少,这么晚找我喝酒吗?”

    “没想到啊,军爷还读资治通鉴呢?”雷桢回头看看姜聿承,“我以为你只看金瓶梅呢。”

    “滚蛋。”姜聿承躺倒在雷桢身旁的软榻上,扯开衬衣领口,“今儿在码头遛了一天,太累了。走吧,松松背?”

    雷桢扔下书,“走着!”

    他刚一起身,又顿足失笑,拍拍脑袋:“啊不太行,才想起来,这次我爹和大哥一起来宛川的,如今早晚都需请安,不得自由。”

    “怎么回事?”姜聿承大笑,“你又惹什么事了?”

    雷桢无谓一哂:“也就是刚刚回家,看得严。过几天,等他老人家忘了这新鲜劲,咱就恢复自由身!话说,你在码头一天干嘛了?”

    姜聿承揉揉太阳穴,道:“就前两天咱们刚去的莞家,女儿丢了,帮他们找人。”

    “哪个女儿?不会是你刚刚定亲那个吧?”

    姜聿承动作一顿,看向雷桢:“你怎么知道?”

    雷桢耸肩,道:“瞎猜的。所以人找到了吗?”

    姜聿承闭眼躺回椅子上,“见了大房的女儿,有思路了,但没想好怎么办。”

    “怎么说?”

    姜聿承拿起书几上的摆件,轻轻摆弄,道:“还能怎么说。莞家大房的女儿管家,手上有钱有路子,姐妹情深,脱不了干系。但莞大老爷和督军的关系刚刚缓和,再牵扯进来估计麻烦。”

    “呵,听来听去,还是你不行。要不怎么刚作媒给你,人就跑了。”

    姜聿承顺手就将摆件砸过去,笑骂:“才喝了几年的洋墨水,你小子就这么欠了。”

    姜聿承是雷桢二哥的军校同窗,毕业后,雷樹继承了雷家的金融生意,忙得不见人影,倒是雷桢和姜聿承走得更近。他在不列颠读书时,姜聿承还去看过数次。

    “找人嘛,你搞不定,就没第二个人能搞定了。但是莞骅那边,帮个忙,能遮掩就遮掩了。”雷桢道。

    姜聿承抬眼,满目揶揄:“哦?三少发话,有情况?”

    雷桢叹息:“说来话长,但不是你想的方向,我这儿有东西在人手上。而且莞大小姐,你也见识了吧,真不好惹。”

    “唔……”姜聿承点头,“对了,莞家那个朝晖亭,谭宗生有兴趣,你有法子弄到么?”

    雷桢心里一沉,谭宗生要是看上了莞家这宅,莞骅父女估计住不下去,他想想,道:

    “难办。朝晖亭是莞家传了百年的祖宅。我们两家世交,当年我父亲想买,出的钱够他们再盖一处了,但莞大老爷始终不答应,就作罢了。”

    他说得含糊,姜聿承却听得明白,想不到莞家和雷家还有这份交情。不过谭宗生暂未动手,他没必要蹚这浑水。

    “行呐。既然三少发话,莞骅那边,我替她周全好。走,送你回去,边走边聊。”

    ------------

    四月,桃李花开,碧水潭中的红白锦鲤浮上水面啜食零星的浮瓣,戏弄娇嫩的雏鸭。为了绘制朝晖亭的四时图景长卷,莞骅将书几搬进园中,方便观摩作画。

    一周后,含水斋就送回了莞骅的首饰,正是她让莞娴带走的那套,一件不落。除此以外,盒中多了珍珠和翡翠头面各一,珍珠大粒浑圆,一看就是海上来的好物件,姜聿承还真送了。

    莞骅穿着雏黄压褶裙,躺在园中的青石上,一件件翻看,盒低压着一封的信件,上书“莞骅亲启”。她好奇打开,映目劲楷刀笔,锋利过人。

    “完璧归赵。”

    寥寥数字,莞骅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跟着悬起来。首饰被尽数送回,莞娴却没消息,这下,她得主动去找姜聿承了。

    ------------

    周余,姜聿承和莞府小姐的婚礼如期举行,代替莞娴出嫁的是二房小女莞婧,婚宴上莞娴称病未现身。三日后,莞婧的回门宴设在在莞崇平的府邸,莞崇之让女儿代替自己独去。

    因父亲不在,敬酒人多,莞骅很快微醺。她躲进偏房喝了口醒酒汤,躺在的贵妃榻上摇扇,过了会,春桃进来,悄声道:“小姐,莞娴小姐的院里没人。”

    莞骅应了声。莞娴不在莞府,难道在姜聿承手上?酒势晕人,她想不出头绪,前院却已来人请了三次,说谭都督到了,让莞骅出去见见。

    她只好折回厅堂,眼角依然染着红晕,远见二叔身边坐了个身穿军装的矮胖男人,莞骅未细看,便敷衍敬酒。

    然而,这举手投足间的微醺肆意,落在谭宗生眼中,却是十足的风情。他本想探探莞骅的深浅,看朝晖亭该如何谋求。这一杯酒倒让他改了主意,只觉房中的十四位姨太太在莞骅面前,都成了寻常姿色。

    谭宗生眯起眼,他不仅要朝晖亭,还要莞骅。

    莞骅看不出他的盘算,只觉得谭宗生眼底的阴翳令人不适。寒暄两句后,她便匆匆离开前厅,去了莞娴的院子,要亲自确认下情况。

    莞娴的住处偏僻,靠近府邸的后门。莞骅在屋外小声唤了一句娴妹,确实无人应声。月光下,屋里空空荡荡,门栏窗台都落了层细灰。

    莞骅心中空落,她低头走出小院,隐约见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院外,依稀能看出军装形廓。

    “姜参谋?”莞骅认出姜聿承,不知他在暗处站了多久。

    “莞骅小姐晚上好。”姜聿承欠身鞠躬。莞骅看向四周,只有一脸委屈的春桃。

    “没事,此处无人,我的副官在那边守着。”姜聿承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包烟,眼神请示了下莞骅,就径自点起来。

    “有军务,我们本打算从后门直接走。碰巧你一人在这,正好来问问,道歉的礼物已送到,莞大小姐可满意否?”

    莞骅定了定神,“我很喜欢,谢谢姜参谋。”

    “世道不安宁,莞骅小姐还是要看好自己的东西。”

    “看好东西容易,看好心却难。人心所向,断不可为难。您说是么,姜参谋?”

    见她绕到莞娴的事上,姜聿承准备开个玩笑。

    风过小院,吹散的树梢漏出几缕苍白的月光,恰散在莞骅的脸上,酡颜醉眼愈显娇艳,而眸中丝丝缕缕的惆怅和焦急,看得人心碎。姜聿承忽然没了调侃的心思,踩了烟,紧紧袖扣,不自觉地往前走两步。

    “别担心,他们很好。不过你的首饰太惹眼,先拿回来了。”他的语调柔和下来,“等事情过去一阵,我就找人,送他们去津平。”

    “谢谢姜参谋,人情我记住了。不过……贴给莞娴的钱,劳烦您给我个数,明天我就遣人送去。”

    姜聿承微笑:“人情我领,钱,你找错人了。不过,人家没找你要,我觉得你也不必给。别因为这些露了痕迹。”

    他戴上军帽,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莞骅小姐,有些事情,能少参与便少参与,万事先保全自己。”

    姜聿承匆匆走了,留下一脸疑惑的莞骅,觉得他意有所指,而自己仍身在雾中。

章节目录

青山与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南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南癸并收藏青山与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