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不急，水汽散去，玉钦眼神却游离在他面上，将五官轮廓瞧得更真切了些。慢悠悠喝了口茶，赞一句：“好茶。”眼睛却不离开。
扶风深觉她又发病，并不搭理她，只自顾自品茶罢了。
她遗憾似地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婚在即，你说，我与你好歹闹了这许多风月谣言，虽是虚无之事，然听者不明真假。如今常熠不知打什么主意非要娶我，该说这常熠生性大度，还是偏好横刀夺爱，要与你争一争？”
她眉头微蹙，十分困扰：“扶风公子，你说他怎么想的？”
扶风终于抬头，奇怪地望着她。然而他对上她的眸子，却丝毫感觉不到这人眼里有半分旖旎。
只有算计！他恨恨地想，这人又在装痴卖傻，可惜演技总也不精湛。
扶风摩挲着手中茶杯，半晌道：“二庄主的心思，我怎会揣摩的透，这世上奇怪之人也不止他一个，不是么？”
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分明还是温润的语气，却不难听出其下藏着的敷衍。
玉钦嗤笑出声：“是，要说奇怪么......确实不单单只他奇怪。”她又盯上他的眼睛，像云丛中藏着支暗箭，冷不防袭向他眼底最深处：“扶风公子，你比常熠还要叫人看不懂呢。”
“是该叫你扶风公子吧？”她笑着，眼神中地探究的意思却毫不收敛落在他身上。
二人目光交错，像隔着云雾般彼此看不真切。扶风静默片刻，淡淡道：“我不是我，你难道就是你么？”
话中深意显而易见，玉钦却并不在意，哼笑道：“不过随口一问，扶风公子何必介怀。说起来，我上回要逃，是你多管闲事拦住了我，可算是毁了我后半生呢。唉，你说你生得这样好看，我怎么忍心与你清算呢？”
她又说：“天下熙攘，为利聚散。我对你所图之事并不关心，好聚好散便罢了，你说呢？”
这话带了点刺的意思，扶风喝完最后一口茶，语气平静：“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顶着一张这样温和的脸，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出这样清冷狠绝的话，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玉钦心里“啧”了两声，听得他道：“不过我确实欠你一次。”他话锋一转，将压在书页下的纸张抽了出来，递给玉钦。
玉钦接过，打开，见是一张地形图，她略显深意地挑了挑眉，并未询问他是否原来早就打算帮自己逃出去，曲指弹了下纸面，将其塞入袖口：“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必费劲。谢了。”
手在袖中摸到一硬物，她顺手丢在桌上，往前推了推：“好东西，送你了。”
“什么？”
玉钦但笑不语，起身理理裙摆推门离去。
“......”
扶风疑惑的拿起那瓷瓶，拔了塞子凑至鼻边一闻，登时一张脸似浸了沸水般红至耳根，眉间隐有恼意。
那药是玉钦来时姜了了塞给她的，曰：如扶风般顽固者，仅靠三言两语岂能说服？须得使些非比寻常的法子治他一治，比如毁他清白......
好在他今日好说话极了，不然真喂他吃了那药，他非恼羞成怒杀了自己不可。
是夜
女子静坐床榻之上，只略施粉黛，着了一身大红喜袍，鸦青发丝盘了个高髻，凤冠却被随意搁置一旁，也不曾盖红盖头。
屋内很安静，屋外却人声沸杂，俱是玩笑着要闹洞房，屋内烛光跃动掩映着罗帐将玉钦半张脸照得忽明忽暗，她眉间犹有疲色，轻轻靠着床柱闭眼假寐。
过了一会，“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常熠裹着寒风醉醺醺走了进来。
红帐羞掩美人面，惊掠起，烛火摇曳不止。
玉钦叫这猝然响声惊得心脏一颤，睁开眼盯着帐外人影十分无语。
常熠扔了手中酒壶，勉力站稳隔着红帐朝玉钦咧嘴一笑，半响意味不明地嘀咕了句：“真是遗憾啊，”他似乎已神志不清了，站都站不稳，往后趔趄了一下靠在柱子上，“可惜……可惜我一场……赌，平白连累了你，不过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既做了爷的人，爷……自然会疼你。”
醉人醉语，玉钦无心猜他话中深意，只站起身，嫌厌地抱臂瞧他。
常熠果然是喝昏了头，趔趄着蹬了皮靴，拉扯腰带，眼中露出一股极冷极骇人的光，就像是一头曾被驯服的猛兽，忽而爪牙大张，凶性毕露。
他扯开红帐倾身上来，不料玉钦伸出根手指抵在她胸口，语气幽怨：“二庄主，你好狠的心呐，生生拆散了我与扶风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情人......”
“你与他，传言可当真？”
“自是真的，要我一女侍二夫，可真是为难的很呐。”
常熠却是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一把揽住她的腰：“他能给你的，我有什么不能给，跟了我，绝不叫你委屈。”
玉钦哂笑：“可真是病的不轻。”
罗帐昏烛，这样的气氛下，就连奚落的话语都要陡生几分暧昧。可惜正当好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冷冽寒风猛灌进来，烛架应声倒地。
“怎么，来闹洞房？”玉钦指尖一动，一道寒光没入袖内，歪头看向屋中跪着的人，扫兴般。
常熠刚要发火，那手下气都没喘匀，急急喊道：“不好了二庄主，安北军打上来了！”
常熠先是就着这话迟钝了片刻，待反应过来瞬间浑身酒气退了个干净。
他忽的站直了身子，捏着拳头问：“哪个？！你说安北军？”
似是不可置信，待看到那手下重重的点点头，常熠立刻不带犹疑的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人影。
覆雪山庄能从乱世中壮大成如今境地，自然就不会尽是些草包。立时吹响了号声，摇曳火光里脚步声混杂，土匪们拎着刀齐齐朝着山门涌去。
时机来的凑巧，庄里人多前去应战，只门口守了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那少年蹙眉望着山门方向，神情却不像是担忧，玉钦斜倚在门框，问他：“你不想去？”
断眉少年将目光移开，却不搭理她，只是微微侧过身瞧着远处一块空雪地，显得漠不关心一样。
玉钦就笑：“这可是关系到你们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不去襄助？”
“你想逃。”少年一眼看透玉钦意图，分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强要装出不符年纪的冷硬来，想是正在长身体，说话声音带着点嘶哑，像是后院养的老鸭，玉钦忍也不忍就笑了。
少年有点恼，但还不及发作，就听玉钦又说：“我是好心劝你，叫你免遭皮肉之苦，现下就你我二人，你能打得过我么？”
少年不说话了，偏头看着远处，玉钦盯了他一会，忽而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自怀里摸出一方图纸，借着月光辨认，直直奔后山而去。后山有一出断崖，十分险峻，其下是漆黑深渊。据说以往山匪有欲叛逃者，又畏于二庄主雷霆手段，于是想借此崖逃生，然此崖邪门，逃者尽数葬身于崖底，久而久之，便传出了邪祟食人的言论，慢慢成为禁地。
崖上风大，宽大的喜袍兜满了风，她拢了拢衣领，立在崖边望向前方，见对面峰顶立着块嶙峋怪石，月光铺洒而下，更显几分狰狞，宛如来索命的恶鬼。
所以此崖有了个不怎么美妙的名字——无常崖。
神鬼一说，自是不可信。
她掏出腰间盘着的绳索，将一端紧紧系在枯树之上，低头看了眼黑不见底的深渊，抓紧绳子一跃而下。
崖壁陡峭非常，飓风穿梭于石林隙缝，发出鬼号般声响。
约莫一个时辰后，玉钦将至崖底，借着月色看去，崖底原来是片松林，树木丰茂，遮天蔽日难窥其中详细。玉钦直觉真正危险的该是这松林。
她解去腰上绳索，借力一跃而下，落地脚下泥土软烂。
然而很快便察觉出不对，立时摸出条帕子掩住口鼻。
有瘴气。
崖底毒草丛生，此外稀稀拉拉倒着几具腐烂的尸骨，散出弥天恶臭，看样子俱是曾经意图出逃的土匪，只是出逃不成，反成了无常崖下一缕孤魂。
玉钦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这不怎么美妙的场面，心道自己今日可不能折在这，要死也要死在块风景秀丽的地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岂非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如是想着，决定先找解药。
毒物丛生处，必有其解。
抖了抖袖子，从腕间滑出把匕首，她便捏着匕首一端挑开毒草，搜寻可解这瘴气之毒的草药。
找了半刻，忽觉脚下踩到一滩软烂，玉钦遭雷击似地忙跳开，朝地上那尊腐烂得不是很完全的尸体双手合十，嘴里念着：“罪过罪过，无心之失……”
话念了一半，瞧着那尸体一身高调的蟾绿色衣裳眼熟得紧，她背手矮下身，目光从衣裳移到脸上，辨认了好半晌，依稀辨得这人不是庄里叛变的那位师爷么？怎么真叫无常把命给索走了？
这人姓陈，有些小智慧，常替二庄主出谋划策，在扶风来之前很得二庄主倚重，庄里人都称一声陈师爷。
后来么，扶风来了，比他更要运筹帷幄智谋超群，一山不容二虎，是故妒忌扶风才能，常与扶风作对，议事往往意见向左。然而二庄主却更偏听扶风意见，天长日久，陈师爷渐渐心生不忿，觉得二庄主宁信一个小白脸也不信他，这破地方不待也罢！遂叛出山庄。
要命的是，当时戚风寨与覆雪山庄正有一场仗要打，陈师爷转头就投靠了戚风寨，并将山庄机密双手奉上，因他之故，这一场原本胜券在握的仗，结果以覆雪山庄伤亡惨重告终，若非扶风处乱不惊马上改了作战方针，其损失不可估算。
后来便没了陈师爷的消息，二庄主恨这人恨得牙痒，几次派人去打探，无果。
没想到竟是死在这里。
陈师爷莫名葬身无常崖下委实可疑，然而玉钦没空究其缘由。她已有头昏恶心之感，细看之下，见陈师爷动作怪异，手臂朝着一个方向使劲伸长，敏锐地觉得那边有他想要的东西，于是朝着那边找，终于在距陈师爷几丈之外终于找到一株通体黑紫的草，立刻拔了嚼碎，苦腥的液体滑下喉咙，她乏力地靠着一块石头瘫坐下来，过了许久，才渐渐感觉昏眩之感有些好转。
玉钦抹去额头冷汗，十分同情地瞥了陈师爷一眼。瘴气之中不好久待，她摸出扶风给的地图，转身穿过丛生杂草朝松林走去。
树木很高，月光一丝也透不进来，玉钦在林内瞧不清楚，又不知是否有猛兽飞禽，实在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便一直走，应是瘴气的缘故，走到后来越觉脑子浑浑噩噩，腿脚酸软，全凭一丝意识强忍，叹息自己也许今日真就要成这众多白骨中的一件了。幸而一口浊气还未吐全，就远远看见树木逐渐稀疏，隐约有光亮透进来。
玉钦再次叹息，却是叹自己命不该绝。
几乎是使了浑身的气力终于挣扎出了这片林子，缕缕金光撒下来，身上都带了薄薄一层湿意，叫这晨风一吹，有些发冷。
扶风深觉她又发病，并不搭理她，只自顾自品茶罢了。
她遗憾似地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大婚在即，你说，我与你好歹闹了这许多风月谣言，虽是虚无之事，然听者不明真假。如今常熠不知打什么主意非要娶我，该说这常熠生性大度，还是偏好横刀夺爱，要与你争一争？”
她眉头微蹙，十分困扰：“扶风公子，你说他怎么想的？”
扶风终于抬头，奇怪地望着她。然而他对上她的眸子，却丝毫感觉不到这人眼里有半分旖旎。
只有算计！他恨恨地想，这人又在装痴卖傻，可惜演技总也不精湛。
扶风摩挲着手中茶杯，半晌道：“二庄主的心思，我怎会揣摩的透，这世上奇怪之人也不止他一个，不是么？”
他说的这样轻描淡写，分明还是温润的语气，却不难听出其下藏着的敷衍。
玉钦嗤笑出声：“是，要说奇怪么......确实不单单只他奇怪。”她又盯上他的眼睛，像云丛中藏着支暗箭，冷不防袭向他眼底最深处：“扶风公子，你比常熠还要叫人看不懂呢。”
“是该叫你扶风公子吧？”她笑着，眼神中地探究的意思却毫不收敛落在他身上。
二人目光交错，像隔着云雾般彼此看不真切。扶风静默片刻，淡淡道：“我不是我，你难道就是你么？”
话中深意显而易见，玉钦却并不在意，哼笑道：“不过随口一问，扶风公子何必介怀。说起来，我上回要逃，是你多管闲事拦住了我，可算是毁了我后半生呢。唉，你说你生得这样好看，我怎么忍心与你清算呢？”
她又说：“天下熙攘，为利聚散。我对你所图之事并不关心，好聚好散便罢了，你说呢？”
这话带了点刺的意思，扶风喝完最后一口茶，语气平静：“上一个威胁我的人，已经尸骨无存了。”
他顶着一张这样温和的脸，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出这样清冷狠绝的话，真正是人不可貌相啊。
玉钦心里“啧”了两声，听得他道：“不过我确实欠你一次。”他话锋一转，将压在书页下的纸张抽了出来，递给玉钦。
玉钦接过，打开，见是一张地形图，她略显深意地挑了挑眉，并未询问他是否原来早就打算帮自己逃出去，曲指弹了下纸面，将其塞入袖口：“与聪明人说话果然不必费劲。谢了。”
手在袖中摸到一硬物，她顺手丢在桌上，往前推了推：“好东西，送你了。”
“什么？”
玉钦但笑不语，起身理理裙摆推门离去。
“......”
扶风疑惑的拿起那瓷瓶，拔了塞子凑至鼻边一闻，登时一张脸似浸了沸水般红至耳根，眉间隐有恼意。
那药是玉钦来时姜了了塞给她的，曰：如扶风般顽固者，仅靠三言两语岂能说服？须得使些非比寻常的法子治他一治，比如毁他清白......
好在他今日好说话极了，不然真喂他吃了那药，他非恼羞成怒杀了自己不可。
是夜
女子静坐床榻之上，只略施粉黛，着了一身大红喜袍，鸦青发丝盘了个高髻，凤冠却被随意搁置一旁，也不曾盖红盖头。
屋内很安静，屋外却人声沸杂，俱是玩笑着要闹洞房，屋内烛光跃动掩映着罗帐将玉钦半张脸照得忽明忽暗，她眉间犹有疲色，轻轻靠着床柱闭眼假寐。
过了一会，“砰”的一声，门被踢开，常熠裹着寒风醉醺醺走了进来。
红帐羞掩美人面，惊掠起，烛火摇曳不止。
玉钦叫这猝然响声惊得心脏一颤，睁开眼盯着帐外人影十分无语。
常熠扔了手中酒壶，勉力站稳隔着红帐朝玉钦咧嘴一笑，半响意味不明地嘀咕了句：“真是遗憾啊，”他似乎已神志不清了，站都站不稳，往后趔趄了一下靠在柱子上，“可惜……可惜我一场……赌，平白连累了你，不过你也不必觉得……委屈，既做了爷的人，爷……自然会疼你。”
醉人醉语，玉钦无心猜他话中深意，只站起身，嫌厌地抱臂瞧他。
常熠果然是喝昏了头，趔趄着蹬了皮靴，拉扯腰带，眼中露出一股极冷极骇人的光，就像是一头曾被驯服的猛兽，忽而爪牙大张，凶性毕露。
他扯开红帐倾身上来，不料玉钦伸出根手指抵在她胸口，语气幽怨：“二庄主，你好狠的心呐，生生拆散了我与扶风天造地设的一对有情人......”
“你与他，传言可当真？”
“自是真的，要我一女侍二夫，可真是为难的很呐。”
常熠却是副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一把揽住她的腰：“他能给你的，我有什么不能给，跟了我，绝不叫你委屈。”
玉钦哂笑：“可真是病的不轻。”
罗帐昏烛，这样的气氛下，就连奚落的话语都要陡生几分暧昧。可惜正当好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冷冽寒风猛灌进来，烛架应声倒地。
“怎么，来闹洞房？”玉钦指尖一动，一道寒光没入袖内，歪头看向屋中跪着的人，扫兴般。
常熠刚要发火，那手下气都没喘匀，急急喊道：“不好了二庄主，安北军打上来了！”
常熠先是就着这话迟钝了片刻，待反应过来瞬间浑身酒气退了个干净。
他忽的站直了身子，捏着拳头问：“哪个？！你说安北军？”
似是不可置信，待看到那手下重重的点点头，常熠立刻不带犹疑的朝外走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不见人影。
覆雪山庄能从乱世中壮大成如今境地，自然就不会尽是些草包。立时吹响了号声，摇曳火光里脚步声混杂，土匪们拎着刀齐齐朝着山门涌去。
时机来的凑巧，庄里人多前去应战，只门口守了个身形单薄的少年，那少年蹙眉望着山门方向，神情却不像是担忧，玉钦斜倚在门框，问他：“你不想去？”
断眉少年将目光移开，却不搭理她，只是微微侧过身瞧着远处一块空雪地，显得漠不关心一样。
玉钦就笑：“这可是关系到你们山庄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不去襄助？”
“你想逃。”少年一眼看透玉钦意图，分明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强要装出不符年纪的冷硬来，想是正在长身体，说话声音带着点嘶哑，像是后院养的老鸭，玉钦忍也不忍就笑了。
少年有点恼，但还不及发作，就听玉钦又说：“我是好心劝你，叫你免遭皮肉之苦，现下就你我二人，你能打得过我么？”
少年不说话了，偏头看着远处，玉钦盯了他一会，忽而笑一声，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她自怀里摸出一方图纸，借着月光辨认，直直奔后山而去。后山有一出断崖，十分险峻，其下是漆黑深渊。据说以往山匪有欲叛逃者，又畏于二庄主雷霆手段，于是想借此崖逃生，然此崖邪门，逃者尽数葬身于崖底，久而久之，便传出了邪祟食人的言论，慢慢成为禁地。
崖上风大，宽大的喜袍兜满了风，她拢了拢衣领，立在崖边望向前方，见对面峰顶立着块嶙峋怪石，月光铺洒而下，更显几分狰狞，宛如来索命的恶鬼。
所以此崖有了个不怎么美妙的名字——无常崖。
神鬼一说，自是不可信。
她掏出腰间盘着的绳索，将一端紧紧系在枯树之上，低头看了眼黑不见底的深渊，抓紧绳子一跃而下。
崖壁陡峭非常，飓风穿梭于石林隙缝，发出鬼号般声响。
约莫一个时辰后，玉钦将至崖底，借着月色看去，崖底原来是片松林，树木丰茂，遮天蔽日难窥其中详细。玉钦直觉真正危险的该是这松林。
她解去腰上绳索，借力一跃而下，落地脚下泥土软烂。
然而很快便察觉出不对，立时摸出条帕子掩住口鼻。
有瘴气。
崖底毒草丛生，此外稀稀拉拉倒着几具腐烂的尸骨，散出弥天恶臭，看样子俱是曾经意图出逃的土匪，只是出逃不成，反成了无常崖下一缕孤魂。
玉钦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这不怎么美妙的场面，心道自己今日可不能折在这，要死也要死在块风景秀丽的地儿，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岂非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
如是想着，决定先找解药。
毒物丛生处，必有其解。
抖了抖袖子，从腕间滑出把匕首，她便捏着匕首一端挑开毒草，搜寻可解这瘴气之毒的草药。
找了半刻，忽觉脚下踩到一滩软烂，玉钦遭雷击似地忙跳开，朝地上那尊腐烂得不是很完全的尸体双手合十，嘴里念着：“罪过罪过，无心之失……”
话念了一半，瞧着那尸体一身高调的蟾绿色衣裳眼熟得紧，她背手矮下身，目光从衣裳移到脸上，辨认了好半晌，依稀辨得这人不是庄里叛变的那位师爷么？怎么真叫无常把命给索走了？
这人姓陈，有些小智慧，常替二庄主出谋划策，在扶风来之前很得二庄主倚重，庄里人都称一声陈师爷。
后来么，扶风来了，比他更要运筹帷幄智谋超群，一山不容二虎，是故妒忌扶风才能，常与扶风作对，议事往往意见向左。然而二庄主却更偏听扶风意见，天长日久，陈师爷渐渐心生不忿，觉得二庄主宁信一个小白脸也不信他，这破地方不待也罢！遂叛出山庄。
要命的是，当时戚风寨与覆雪山庄正有一场仗要打，陈师爷转头就投靠了戚风寨，并将山庄机密双手奉上，因他之故，这一场原本胜券在握的仗，结果以覆雪山庄伤亡惨重告终，若非扶风处乱不惊马上改了作战方针，其损失不可估算。
后来便没了陈师爷的消息，二庄主恨这人恨得牙痒，几次派人去打探，无果。
没想到竟是死在这里。
陈师爷莫名葬身无常崖下委实可疑，然而玉钦没空究其缘由。她已有头昏恶心之感，细看之下，见陈师爷动作怪异，手臂朝着一个方向使劲伸长，敏锐地觉得那边有他想要的东西，于是朝着那边找，终于在距陈师爷几丈之外终于找到一株通体黑紫的草，立刻拔了嚼碎，苦腥的液体滑下喉咙，她乏力地靠着一块石头瘫坐下来，过了许久，才渐渐感觉昏眩之感有些好转。
玉钦抹去额头冷汗，十分同情地瞥了陈师爷一眼。瘴气之中不好久待，她摸出扶风给的地图，转身穿过丛生杂草朝松林走去。
树木很高，月光一丝也透不进来，玉钦在林内瞧不清楚，又不知是否有猛兽飞禽，实在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她便一直走，应是瘴气的缘故，走到后来越觉脑子浑浑噩噩，腿脚酸软，全凭一丝意识强忍，叹息自己也许今日真就要成这众多白骨中的一件了。幸而一口浊气还未吐全，就远远看见树木逐渐稀疏，隐约有光亮透进来。
玉钦再次叹息，却是叹自己命不该绝。
几乎是使了浑身的气力终于挣扎出了这片林子，缕缕金光撒下来，身上都带了薄薄一层湿意，叫这晨风一吹，有些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