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应十三年春。
成帝刘勉沉迷女色，无心朝政，大权便落入了东厂大监手中。东厂与外戚相勾结，殇朝陷入了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政的局面。
而与之抗衡的便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锦衣卫指挥使，顾衡。
……
朝堂上，殇成帝侧躺在美人怀中，那美人挑逗着成帝吃下一颗葡萄，堂下大臣一言不发。
这并不是皇帝设宴，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早朝。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阉人，坐在龙椅左侧的交椅上，那就是东厂大监魏铭，人称九千岁。
魏铭不紧不慢的抿口茶，同成帝道：“不知陛下对汾阳郡主的婚事可有安排？”
汾阳郡主唤陆柠，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平日里宝贝的不行，是娇生惯养宠大的，连皇帝的嫡亲公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皇帝回过神来，从美人怀中坐起，问道：“大监怎的关心起汾阳了？”
魏铭笑道：“老奴义女近日成婚，想来与郡主年龄相仿，便也替郡主操起了心。”
皇帝听后乐不可言，“大监不愧是朕的心腹啊！汾阳的确到了成婚的年龄，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知大监可有合适的人选？”
魏铭继续品茶，未曾抬起眼睫，声音尖细，像是早就预谋好一样。
“锦衣卫指挥使，顾衡顾大人。”
此人名好似炸药，一点就爆，众多大臣纷纷议论，皇帝则是有些僵硬，拧眉不说话。
良久，殇成帝微微咳嗽一声，有些发怯的说：“可这顾衡与阿柠……”
魏铭打断皇帝的话，眼神坚定道：“当年是两人还都是孩子，现下长大，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啊。”
“顾大人统领锦衣卫，可谓是只手遮天，成日忙于公务，内室空缺怕是不妥，刚好与陛下娘家结亲，何乐不为？”
皇帝思来想去，拿定主意，于是当机立断道：“邢公公。”
身侧的邢云立刻行礼，颔首道：“在。”
“下旨昭顾指挥使回京。”
邢云与魏铭不明显的对视一眼，回道：“嗻……”
不等邢云下去，顾衡从殿门进入，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人高马大，步伐轻而稳，很快便走到了大殿之内。
他眉眼间尽是狠厉，向皇帝敷衍的跪了一下，没等人发话便自行起身。
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杀气。
未曾先与皇帝交谈，反倒是对着魏铭道：“大监道我只手遮天，我不过是个锦衣卫三品指挥使。”
“倒是大监，区区正四品，怎的与陛下同坐？让有心人看了去，很难不误会我大殇改姓了魏。”
闻言，皇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朝中顿时鸦雀无声，两人都在暗戳戳的指明对方藏有祸心。
魏铭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又很做出反应。
他轻笑道：“老奴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顾大人还是莫要误会了才好。”
魏铭挑挑眉，丝毫不把顾衡放在眼里，他笑道：“老奴好心给大人说个媒，怎么到大人这儿意思就变味儿了呢。”
顾衡丝毫不给脸色，“大监还是顾好自己吧。”
两人剑拔弩张，若不是在朝堂之上，恐怕是要大开杀戒的节奏啊。
殇成帝平日看见顾衡就有些害怕，现在对方板下了脸，他连看都不敢多看。
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成帝才终于张开嘴：“……顾卿，大监也是好意。”
“再者说，汾阳郡主是朕的堂妹，太后的亲外甥女，是怕配不上你？”
顾衡的视线转移到皇帝身上，道：“自然不是，臣自知高攀，更是不敢耽误郡主婚事。”
成帝接连被拒，他有些想逃似的看向魏铭，魏铭给他使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他坐稳龙椅。
魏铭起身，稳稳的站到顾衡身侧，对着他说：“顾大人，圣旨已下，你若不接，那便是抗旨不遵。”
顾衡眼神深沉，狠了狠心，将后槽牙咬碎，咽到肚里。
道：“臣不敢……”
“臣领旨谢恩。”
说罢，没等下朝，他又擅自走出大殿。皇帝被他气恼道：“朕是给他惯着了，说来就来，想走便走？”
大臣们看破不说破，成帝当着顾衡的面轻声细语，待到顾衡走后，背地里开始出气。
顾衡走出大殿，脸上怒意未褪去半分，北镇抚司郭栾迎上，道：“大人当真要娶郡主吗？”
店内动静不小，他在大殿外听的一愣一愣，顾衡平日不过是冷了些，不经常发怒，可这今日发这么大的火，定不是小事。
顾衡答非所问，怒骂道：“皇帝愚昧无知，被阉人一句话蛊惑的找不到边。”
郭栾忙慌去阻止顾衡说话，他压低声音：“大人，此话不可乱讲！”
顾衡脸色阴沉，没再多言。
这边，刚得知被赐婚的陆柠怒气横生。
“和顾衡成亲？！”陆柠有些不可置信。
陆柠四年前第一次见到顾衡，便打心眼里发怵。这种感情也并未随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根深蒂固在心尖。
这一纸婚约，将陆柠的思绪带回到十八岁的春季。
那年的围猎，恰好是成帝四十岁万寿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到王公大臣，后宫妃嫔，下到侍女太监。皆允许前往围猎。
陆柠一女子，平日根本不能踏足，现下能去，她自然是不会缺席。
陆太后专门叮嘱过陆柠莫要乱跑，围猎场里到处都是乱飞的弓箭，怕她受伤。
刚开始还答应的好好的，可瞧着三皇子刘霄成日在她面前幸灾乐祸，便极其不爽，于是换上男装偷偷跟着溜了进去。
猎场一望无边，陆柠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却不巧撞见了身着飞鱼服的一行人在填尸坑。
她未曾见过锦衣卫，只是偶尔听过姑母说：“若是碰到穿着飞鱼服，身侧佩刀的人便躲远些。”
从前她并未有实感，现下她第一次瞧见了锦衣卫的可怕。
为首的人身着玄色长袍，手拿佩刀，而刀上的血就没有干过，一直在往下滴。
陆柠在深宫中长大，看过最大的场面不过也是她赏下人板子的时候，这种大场面，当真是第一次瞧见。
此地不宜久留，陆柠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她屏住呼吸一转身，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不明显的声响。
只见那把熟悉的佩刀从头侧飞过，牢牢钉在面前的树上，甚至扎进去三公分。
陆柠腿一软，墩的坐在了地上。
那人走路也没有声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没低头，只是眼神向下看着她。
她真个人都被那人长袍笼罩，一动不敢动。
对方的脸藏在阴影下，隐约可见那泛着白光的双瞳，凶狠锐利，像警惕起来的毒蛇。
顾衡居高临下，道：“来者何人。”
陆柠不答，她忘了怎么说话了，只感觉脸颊有两行泪水流下。
郭栾将刀从树上拔出，递给顾衡。顾衡竟不带丝毫犹豫，拿起刀的一瞬间就要砍向陆柠。
陆柠吓蒙了，眼前模糊，见刀刃过来，便脱口大喊：“大，大胆！我是汾阳郡主！”
果然，顾衡停下了，刀刃停在离陆柠脑袋不足一公分处。
他面无表情：“证据。”
陆柠：“外面的人都认识我，你，你让我出去，自然会知晓。”
见人不作答，她自觉伪装的很好，颤抖着将束发取下，长发瞬间散开在肩上，想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是女子，顾衡沉默半晌，道：“郭栾，亲自送她出去。”
郭栾应声，随后架着腿软的走不了路的陆柠往出走。路上还和陆柠搭话，“郡主这般小巧，不散发也瞧得出是女子。”
陆柠听不见声音，还在哭，一直在哭，郭栾也不敢多言了。
皇帝知晓这件事后便要兴师问罪于顾衡，但也只是嘴上说给陆柠听听，他也害怕顾衡，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年龄，身上的阴鸷超乎常人，可怕的很。
从那年起，陆柠几乎见不得穿飞鱼服的人，即便不是顾衡，她也有了心理阴影。
陆柠久久没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嫁给顾衡，这太荒谬了，这无疑是将自己送到断头台上。
身旁丫鬟脆果看着脸色苍白的陆柠，想劝，但也不敢劝。
“上京城中大家闺秀数不胜数，哪个配顾衡不是绰绰有余，皇帝哥哥为何要让本郡主去受罪。”
她越想越气，方才还闲情雅致般泡茶，如今连茶都喝不下去，上好的碧螺春慢慢凉透。
陆柠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要去凤仪宫找太后讨个说法，姑母最疼她了，定不会让她就这样陷入必死之局。
一路心事重重，步伐也随之加快，脆果在身后跟着都有些费劲。
嘴里倒是不停的叨叨着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就在转弯之际，身前忽的多了一人，她没看到脸，只看见了玄袍。
她顿时不敢动弹，陆柠心中对这袍子是既陌生又熟悉，她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但却不想承认。
她默默在心中祈祷：不是顾衡，不是顾衡，不是顾衡……
那人走进，陆柠鼓起勇气抬头，是顾衡……
她腿都有些发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道：“顾……顾大人……”
顾衡淡淡道：“郡主。”
是来找她算账的？但并无恶意，既然不是，那怎么不让开……
陆柠心惊胆战，手指都有些抽筋，她道：“本，本郡主还有事，告辞了……”
顾衡没放她走，一把抓住陆柠胳膊，道：“郡主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
陆柠顿时汗毛竖起，双手藏在袖中，但她能感受到，此时自己在止不住的颤抖。
“凤，凤仪宫。”
“要去退婚？”
“……”
陆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嗓子也被堵死，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她不答，顾衡松开陆柠胳膊，丝毫没有道歉的意味，他道：“失礼。”
陆柠抬脚就走，本来是想跑的，可腿软的厉害，实在是迈不动。
等淡出对方视线，她才敢停下来，左顾右盼见人没跟上来，道：“太吓人了……那眼神像要杀了我一样……”
其实她并未与顾衡对视，只是靠猜测便认定，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见鱼肉，任凭宰割。
往日刁蛮任性的郡主作天作地，唯独看到顾衡露怯，有时离得近些，就像刚才这般，甚至会忘记呼吸。
脆果搀着站不直的陆柠：“郡主慢些。”
刚才走的这么快，在石子路上都怕陆柠会歪着。脆果更是见不到顾衡，和她主子一样，见一次怕一次。
陆柠平复好心情后，来到了凤仪宫。
她平日最会装可怜博同情，眼泪说来就来，一进门看到太后，二话不说扑通跪在地上。
道：“姑母，我真的不能和顾衡成亲啊！”
陆太后被她吓到，起身上去扶，满脸心疼的看着陆柠。
“姑母也是刚知晓，阿柠先莫要哭。”
现下除了哭，陆柠也是无计可施。
陆柠道：“顾衡是什么人姑母又不是不清楚，阿柠若嫁给他，婚期直接变死期。”
越说情绪越高，哭的也越来越响亮。
陆太后眸光微沉，道：“平日不见你惧怕大监，怎么偏偏与顾衡不对付？”
陆柠：“大监？他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有何好怕，可顾衡不一样，每每见着他身穿飞鱼服，阿柠就觉得，下一秒头和脖子就会分家。”
而且太后也是知晓四年前的事，当时她缓了快有半月之多才走出来，不敢回自己的琉璃宫，一直待在陆太后这边。
她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想必陆太后回想起来，定会同情她。
“姑母虽心疼，可……”太后有些为难，“君无戏言啊。陛下做的决定，岂是你我能干涉的？”
“阿柠自小由姑母带大，也不忍心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陆柠抽抽搭搭，用袖子擦试着自己的眼底。
陆太后发出“啧”的一声，道：“快呸呸呸，何须诅咒自己？”
陆柠：“……”
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是不争的事实。
退婚未果，连哭带闹好几日，皇帝也不曾动容，陆太后也无计可施。陆柠还想着逃婚，深宅大院，她不会武功，连翻墙都做不到。
眼看婚期将近，顾衡还在外面执行公务，都是些刀尖见血的体力活儿。得知陆柠在后宫作的天翻地覆，他眸光犀利几分。
他熟练的将沾满鲜血的刀往两臂窝一放，随后抽出，用衣服将血擦干净，最后刀入鞘。
听不出情绪的说：“蠢货。他人有心为之，就算她今日自尽，尸体也会抬着进锦衣卫。”
将后事留给他人，他和郭栾走到院中，丝毫不留情的说：“实在不行就处理掉。”
郭栾没听太懂，“处理谁？”
“陆、柠。”他一字一字说道，语气冷的让人害怕。
成帝刘勉沉迷女色，无心朝政，大权便落入了东厂大监手中。东厂与外戚相勾结，殇朝陷入了宦官与外戚交替专政的局面。
而与之抗衡的便是那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锦衣卫指挥使，顾衡。
……
朝堂上，殇成帝侧躺在美人怀中，那美人挑逗着成帝吃下一颗葡萄，堂下大臣一言不发。
这并不是皇帝设宴，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早朝。
可偏偏就有这么一个阉人，坐在龙椅左侧的交椅上，那就是东厂大监魏铭，人称九千岁。
魏铭不紧不慢的抿口茶，同成帝道：“不知陛下对汾阳郡主的婚事可有安排？”
汾阳郡主唤陆柠，是太后的亲外甥女，平日里宝贝的不行，是娇生惯养宠大的，连皇帝的嫡亲公主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皇帝回过神来，从美人怀中坐起，问道：“大监怎的关心起汾阳了？”
魏铭笑道：“老奴义女近日成婚，想来与郡主年龄相仿，便也替郡主操起了心。”
皇帝听后乐不可言，“大监不愧是朕的心腹啊！汾阳的确到了成婚的年龄，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
“不知大监可有合适的人选？”
魏铭继续品茶，未曾抬起眼睫，声音尖细，像是早就预谋好一样。
“锦衣卫指挥使，顾衡顾大人。”
此人名好似炸药，一点就爆，众多大臣纷纷议论，皇帝则是有些僵硬，拧眉不说话。
良久，殇成帝微微咳嗽一声，有些发怯的说：“可这顾衡与阿柠……”
魏铭打断皇帝的话，眼神坚定道：“当年是两人还都是孩子，现下长大，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啊。”
“顾大人统领锦衣卫，可谓是只手遮天，成日忙于公务，内室空缺怕是不妥，刚好与陛下娘家结亲，何乐不为？”
皇帝思来想去，拿定主意，于是当机立断道：“邢公公。”
身侧的邢云立刻行礼，颔首道：“在。”
“下旨昭顾指挥使回京。”
邢云与魏铭不明显的对视一眼，回道：“嗻……”
不等邢云下去，顾衡从殿门进入，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人高马大，步伐轻而稳，很快便走到了大殿之内。
他眉眼间尽是狠厉，向皇帝敷衍的跪了一下，没等人发话便自行起身。
声音有些沙哑，更多的是杀气。
未曾先与皇帝交谈，反倒是对着魏铭道：“大监道我只手遮天，我不过是个锦衣卫三品指挥使。”
“倒是大监，区区正四品，怎的与陛下同坐？让有心人看了去，很难不误会我大殇改姓了魏。”
闻言，皇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朝中顿时鸦雀无声，两人都在暗戳戳的指明对方藏有祸心。
魏铭拿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又很做出反应。
他轻笑道：“老奴向来对陛下忠心耿耿，顾大人还是莫要误会了才好。”
魏铭挑挑眉，丝毫不把顾衡放在眼里，他笑道：“老奴好心给大人说个媒，怎么到大人这儿意思就变味儿了呢。”
顾衡丝毫不给脸色，“大监还是顾好自己吧。”
两人剑拔弩张，若不是在朝堂之上，恐怕是要大开杀戒的节奏啊。
殇成帝平日看见顾衡就有些害怕，现在对方板下了脸，他连看都不敢多看。
鼓足了好大的勇气，成帝才终于张开嘴：“……顾卿，大监也是好意。”
“再者说，汾阳郡主是朕的堂妹，太后的亲外甥女，是怕配不上你？”
顾衡的视线转移到皇帝身上，道：“自然不是，臣自知高攀，更是不敢耽误郡主婚事。”
成帝接连被拒，他有些想逃似的看向魏铭，魏铭给他使了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让他坐稳龙椅。
魏铭起身，稳稳的站到顾衡身侧，对着他说：“顾大人，圣旨已下，你若不接，那便是抗旨不遵。”
顾衡眼神深沉，狠了狠心，将后槽牙咬碎，咽到肚里。
道：“臣不敢……”
“臣领旨谢恩。”
说罢，没等下朝，他又擅自走出大殿。皇帝被他气恼道：“朕是给他惯着了，说来就来，想走便走？”
大臣们看破不说破，成帝当着顾衡的面轻声细语，待到顾衡走后，背地里开始出气。
顾衡走出大殿，脸上怒意未褪去半分，北镇抚司郭栾迎上，道：“大人当真要娶郡主吗？”
店内动静不小，他在大殿外听的一愣一愣，顾衡平日不过是冷了些，不经常发怒，可这今日发这么大的火，定不是小事。
顾衡答非所问，怒骂道：“皇帝愚昧无知，被阉人一句话蛊惑的找不到边。”
郭栾忙慌去阻止顾衡说话，他压低声音：“大人，此话不可乱讲！”
顾衡脸色阴沉，没再多言。
这边，刚得知被赐婚的陆柠怒气横生。
“和顾衡成亲？！”陆柠有些不可置信。
陆柠四年前第一次见到顾衡，便打心眼里发怵。这种感情也并未随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反而根深蒂固在心尖。
这一纸婚约，将陆柠的思绪带回到十八岁的春季。
那年的围猎，恰好是成帝四十岁万寿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上到王公大臣，后宫妃嫔，下到侍女太监。皆允许前往围猎。
陆柠一女子，平日根本不能踏足，现下能去，她自然是不会缺席。
陆太后专门叮嘱过陆柠莫要乱跑，围猎场里到处都是乱飞的弓箭，怕她受伤。
刚开始还答应的好好的，可瞧着三皇子刘霄成日在她面前幸灾乐祸，便极其不爽，于是换上男装偷偷跟着溜了进去。
猎场一望无边，陆柠走着走着就迷了路，却不巧撞见了身着飞鱼服的一行人在填尸坑。
她未曾见过锦衣卫，只是偶尔听过姑母说：“若是碰到穿着飞鱼服，身侧佩刀的人便躲远些。”
从前她并未有实感，现下她第一次瞧见了锦衣卫的可怕。
为首的人身着玄色长袍，手拿佩刀，而刀上的血就没有干过，一直在往下滴。
陆柠在深宫中长大，看过最大的场面不过也是她赏下人板子的时候，这种大场面，当真是第一次瞧见。
此地不宜久留，陆柠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她屏住呼吸一转身，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不明显的声响。
只见那把熟悉的佩刀从头侧飞过，牢牢钉在面前的树上，甚至扎进去三公分。
陆柠腿一软，墩的坐在了地上。
那人走路也没有声音，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没低头，只是眼神向下看着她。
她真个人都被那人长袍笼罩，一动不敢动。
对方的脸藏在阴影下，隐约可见那泛着白光的双瞳，凶狠锐利，像警惕起来的毒蛇。
顾衡居高临下，道：“来者何人。”
陆柠不答，她忘了怎么说话了，只感觉脸颊有两行泪水流下。
郭栾将刀从树上拔出，递给顾衡。顾衡竟不带丝毫犹豫，拿起刀的一瞬间就要砍向陆柠。
陆柠吓蒙了，眼前模糊，见刀刃过来，便脱口大喊：“大，大胆！我是汾阳郡主！”
果然，顾衡停下了，刀刃停在离陆柠脑袋不足一公分处。
他面无表情：“证据。”
陆柠：“外面的人都认识我，你，你让我出去，自然会知晓。”
见人不作答，她自觉伪装的很好，颤抖着将束发取下，长发瞬间散开在肩上，想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是女子，顾衡沉默半晌，道：“郭栾，亲自送她出去。”
郭栾应声，随后架着腿软的走不了路的陆柠往出走。路上还和陆柠搭话，“郡主这般小巧，不散发也瞧得出是女子。”
陆柠听不见声音，还在哭，一直在哭，郭栾也不敢多言了。
皇帝知晓这件事后便要兴师问罪于顾衡，但也只是嘴上说给陆柠听听，他也害怕顾衡，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年龄，身上的阴鸷超乎常人，可怕的很。
从那年起，陆柠几乎见不得穿飞鱼服的人，即便不是顾衡，她也有了心理阴影。
陆柠久久没回过神来，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要嫁给顾衡，这太荒谬了，这无疑是将自己送到断头台上。
身旁丫鬟脆果看着脸色苍白的陆柠，想劝，但也不敢劝。
“上京城中大家闺秀数不胜数，哪个配顾衡不是绰绰有余，皇帝哥哥为何要让本郡主去受罪。”
她越想越气，方才还闲情雅致般泡茶，如今连茶都喝不下去，上好的碧螺春慢慢凉透。
陆柠深吸一口气，起身就要去凤仪宫找太后讨个说法，姑母最疼她了，定不会让她就这样陷入必死之局。
一路心事重重，步伐也随之加快，脆果在身后跟着都有些费劲。
嘴里倒是不停的叨叨着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就在转弯之际，身前忽的多了一人，她没看到脸，只看见了玄袍。
她顿时不敢动弹，陆柠心中对这袍子是既陌生又熟悉，她心中早已拿定主意，但却不想承认。
她默默在心中祈祷：不是顾衡，不是顾衡，不是顾衡……
那人走进，陆柠鼓起勇气抬头，是顾衡……
她腿都有些发软，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道：“顾……顾大人……”
顾衡淡淡道：“郡主。”
是来找她算账的？但并无恶意，既然不是，那怎么不让开……
陆柠心惊胆战，手指都有些抽筋，她道：“本，本郡主还有事，告辞了……”
顾衡没放她走，一把抓住陆柠胳膊，道：“郡主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
陆柠顿时汗毛竖起，双手藏在袖中，但她能感受到，此时自己在止不住的颤抖。
“凤，凤仪宫。”
“要去退婚？”
“……”
陆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狂跳不止，嗓子也被堵死，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她不答，顾衡松开陆柠胳膊，丝毫没有道歉的意味，他道：“失礼。”
陆柠抬脚就走，本来是想跑的，可腿软的厉害，实在是迈不动。
等淡出对方视线，她才敢停下来，左顾右盼见人没跟上来，道：“太吓人了……那眼神像要杀了我一样……”
其实她并未与顾衡对视，只是靠猜测便认定，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见鱼肉，任凭宰割。
往日刁蛮任性的郡主作天作地，唯独看到顾衡露怯，有时离得近些，就像刚才这般，甚至会忘记呼吸。
脆果搀着站不直的陆柠：“郡主慢些。”
刚才走的这么快，在石子路上都怕陆柠会歪着。脆果更是见不到顾衡，和她主子一样，见一次怕一次。
陆柠平复好心情后，来到了凤仪宫。
她平日最会装可怜博同情，眼泪说来就来，一进门看到太后，二话不说扑通跪在地上。
道：“姑母，我真的不能和顾衡成亲啊！”
陆太后被她吓到，起身上去扶，满脸心疼的看着陆柠。
“姑母也是刚知晓，阿柠先莫要哭。”
现下除了哭，陆柠也是无计可施。
陆柠道：“顾衡是什么人姑母又不是不清楚，阿柠若嫁给他，婚期直接变死期。”
越说情绪越高，哭的也越来越响亮。
陆太后眸光微沉，道：“平日不见你惧怕大监，怎么偏偏与顾衡不对付？”
陆柠：“大监？他一个不男不女的死太监有何好怕，可顾衡不一样，每每见着他身穿飞鱼服，阿柠就觉得，下一秒头和脖子就会分家。”
而且太后也是知晓四年前的事，当时她缓了快有半月之多才走出来，不敢回自己的琉璃宫，一直待在陆太后这边。
她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想必陆太后回想起来，定会同情她。
“姑母虽心疼，可……”太后有些为难，“君无戏言啊。陛下做的决定，岂是你我能干涉的？”
“阿柠自小由姑母带大，也不忍心姑母白发人送黑发人！”陆柠抽抽搭搭，用袖子擦试着自己的眼底。
陆太后发出“啧”的一声，道：“快呸呸呸，何须诅咒自己？”
陆柠：“……”
这不是诅咒，这是事实，是不争的事实。
退婚未果，连哭带闹好几日，皇帝也不曾动容，陆太后也无计可施。陆柠还想着逃婚，深宅大院，她不会武功，连翻墙都做不到。
眼看婚期将近，顾衡还在外面执行公务，都是些刀尖见血的体力活儿。得知陆柠在后宫作的天翻地覆，他眸光犀利几分。
他熟练的将沾满鲜血的刀往两臂窝一放，随后抽出，用衣服将血擦干净，最后刀入鞘。
听不出情绪的说：“蠢货。他人有心为之，就算她今日自尽，尸体也会抬着进锦衣卫。”
将后事留给他人，他和郭栾走到院中，丝毫不留情的说：“实在不行就处理掉。”
郭栾没听太懂，“处理谁？”
“陆、柠。”他一字一字说道，语气冷的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