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后一日,这里仍下着无穷无尽的雪。没有小觑这天气,他们帽子大衣、围巾手套,裹得任谁也认不出。

    将红白相间的公交车留在身后,宋允雪顶着寒风,往海边走去。宗谷岬外的海,与其说蓝,不如说是墨色。浪头断断续续,偶尔连成一条条白线,像冰与雪堆涌起来又被打碎。一切轻盈都难以在这片沉郁的海久存。

    金泰亨收起刚留下照片的手机,来到她身边,挽上她的袖管。“好冷。”他嗓音颤抖。

    宋允雪带领他远离零星的旅人,去到不能再往前的栏杆尽头。四野开阔,天地间充满了咆哮的声音。

    “不是海的声响。”

    “什么?”金泰亨缩着脑袋凑近。宋允雪看他一眼,抽出手臂,背贴他站到前面。“听听这声音。”她高声说。比起海,更像是夹雪的狂风在怒吼。

    金泰亨张开双臂,从后面将她整个环抱住,头搁在她肩上,聆听她所说的、庞杂笼统的大自然的声音。在苍茫冷酷的冬海前,他们显得那么渺小,同时也那么真实。她及她挡不完的风,是世上确切的存在。

    冻僵之前,金泰亨拉她进入路边唯一开着的、外墙漆成天蓝色的商店。“那边好像有纪念章呢。”他低哝着,站在一堆明信片前不走。宋允雪了然地笑笑,转身抽出一张。

    贴邮票、戳印章,面对明信片上的空白,她迟迟不落笔,下意识往泰亨那边望,没想到他挡了下。“啊没写什么,”金泰亨赧笑,“等寄回去,再给你看。”

    宋允雪没接话。“地址……该写哪个?”她有点苦恼。

    “可以一起寄去别墅啊。”金泰亨偷偷瞄过去,说得不是很有底气。意外的是,她毫不迟疑听了他的话。

    刷刷写完,宋允雪收起明信片。“不给。”她顽皮一笑,也不让他看。金泰亨作势要来抢,她跑出商店,飞快地将明信片塞进门外的邮筒。

    “反正会寄到的。”金泰亨悻悻地拍了拍邮筒上白帽子一样的积雪。宋允雪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自动贩售机前。

    “果汁、茶饮、咖啡……”她微弯着腰,手指虚点玻璃,“你居然是不喜欢喝咖啡的。第一次见面那天,怎么不说呢?”

    宋允雪带着疑问转过头,看到泰亨放低手机、摸摸冻红的鼻尖。“又偷偷拍照。”她别开脸,按下饮料前的按钮。

    金属罐骨碌碌地滚下。见她呷了一口、满足得眯起眼,金泰亨往前一步。“这么好喝吗,让我尝尝。”

    宋允雪高举起罐子。“是咖啡哦。”见他坚持,她递过去。金泰亨抓住她的手,就着易拉罐喝了一口,咂咂唇。“奶味很浓,还不错。”他眼睛弯起。

    不知道是真话假话。余下的时间,他们逛了逛户户紧闭大门的街道,攀登上展望台,发现有摩托车和露营车陆续到来。返程公交到达前,宋允雪走过去跟开始扎营的人们聊了聊。

    “专门骑车来这里跨年啊,”她点点头,“真是特别的经历。”

    “情侣在最北之地跨年,”大叔笑着指指她与身后的泰亨,“应该也会很难忘吧。”

    “这种天气,我们可没勇气在户外待一晚,”宋允雪抬头看漫天飞雪,“有机会吃碗暖呼呼的荞麦面就够了。”

    金泰亨连蒙带猜听懂了部分,在大叔说出“希望你们长长久久”的祝福后,主动上前握手。宋允雪向路人挥别,被他牵着走上公交车。“不知道哪里有荞麦面?”他对着车窗外说,反手掩住笑容。

    回到市区,雪总算停了。趁天未黑透,他们在车站附近转了一圈。“这家开门,”宋允雪指着居酒屋门前的指示,“但只接待熟客。”

    “不会又要回便利店——喔!”金泰亨拍拍她,“酒店呢?应该有餐厅。”

    进酒店前,他们拐了个弯,前往那道拱形的北防波堤。由近至远,古罗马式立柱将壁灯的光分成一块块,与透出冰冷蓝色的积雪形成强烈对比。宋允雪在廊下走出十几米,察觉到身后的安静,才回过身。

    “你究竟要拍多少照片?”她背着手站定,无奈地笑。

    拍她的话,多少也不够。怎么以前没有多留下关于她的影像呢?“看,”金泰亨小心翼翼地涉过地上的冰雪,将手机递给她,“还不错吧。”

    连在酒店餐厅里的她也拍——宋允雪漫不经意地直视他的镜头。金泰亨满足地放下手机,双手合十,说了句日语:“开动了。”

    对于跨年,宋允雪其实没有多少传统的执念。她成长背景复杂,自幼在不同文化之间漂泊流徙,就连这碗大晦日的荞麦面,也不是年年都会吃。但空旷的餐厅内,毛蟹、刺身、天妇罗、涮章鱼片,还有在她对面小声说话的金泰亨——为这一餐增添了奇异又陌生的温馨。

    地方太小、到处歇业,夜里实在无处可去,他们早早返回房间。从浴室出来,路过载歌载舞的电视,宋允雪见到金泰亨盘腿坐在床上,半低着头、显然没在观看节目。

    尽管当下无人开口,她仍然有预感:谈及他们一直回避的话题的时刻快到了。也许会很难看、会有争吵——她无法预料——既然一起跨年,不如晚点再戳破这场梦幻泡影。不必在此刻。

    “泰亨,我可以处理一下工作吗?”她走向行李箱旁。金泰亨发现她在躲避他的视线。但他只是应了声,举起遥控。

    宋允雪坐在桌前,渐渐地越来越专注。本来没多少要紧事,但室内一片安静,只有电视机充当白噪音,她很容易进入状态——应对Hybe这两日发过来的邮件。

    他们公司对金硕珍试镜的准备工作似乎走入了误区。宋允雪托着脸,思考该如何回复。不知过去多久,金泰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珍哥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你知道吗?”

    她回过头,差点撞入他刚沐浴完、散发香气的衣服里。他站得很近,宋允雪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他好像没加我。”

    一转念,她又说:“我加他吧。刚好有事想谈。”能不那么正式地直接对话,效果可能更好。“你听说了消息?”

    “嗯,就在两天前。哥没瞒我们。”金泰亨让她加上好友,又通知哥哥一声。那头的硕珍很快给出反应,他坐在允雪身后的床上,静静地看她打字。

    面对她一段接一段的文字,金硕珍的回复富有耐性,也足够认真。他的积极程度超出宋允雪的预料,讲过关于布景的建议后,对着他发来的问题,她思忖片刻,询问要不要进行通话。

    以简短的“你好”开头后,宋允雪离开椅子,举着手机来到窗边,直入正题:“这个角色几乎没有台词,所有情绪都要通过表情及肢体动作体现。但不意味着June应该表情丰富——”

    灯忽然熄灭大半。宋允雪瞥向窗户玻璃。“我在记笔记,你能讲慢一点再好不过了。”手机里的声音适时接上。

    “好。”目光从玻璃中接近的黑影上移开,她不让注意力溜走。“首先进入杂货店这个场景。想象一下,从前到后越来越凌乱、逼仄……动作灵活,熟悉环境,并非因为勤劳……”

    金泰亨就站在身后,她并未回头。金硕珍的问题很细致,她需要逐句斟酌,在不透露更多剧本信息的限制下回答。“……拨开烟雾,是出自厌恶和恐惧。重点在之后的反应……”

    宋允雪感觉金泰亨的呼吸就落在颈后、落在头发丝上,她用额头抵住冰凉的窗户。外面铺满雪的马路上一辆碾过的车都没有,路灯照不亮的不远处,黝暗的大海在无声涌动。

    “对,这个方向已经很贴近。克制、冷漠,但不沉重……是的,放松、一点点颓废——不能多。”

    她肩膀忽地一颤。金泰亨呼出的气喷在她左耳垂,她竖起一根食指,想让他别轻举妄动。

    然而,金泰亨用手掌包裹住那根手指,进而握上整只手,将它按在玻璃上。他的鼻尖贴着她耳后到颈边的线条,慢慢往下。宋允雪细细地吸了吸气。

    “还有吗?”金硕珍礼貌地问。

    “整个表演的底层情绪需要连贯。”她继续说,“比起烦闷和无聊,游离——会更准确。与周围物体的交互,或许带着某种审视与谨慎,且一触即离。”

    金泰亨的唇落在她衣领边的肩后。

    “……不需要刻意设计小动作。我认为,你甚至可以试试发呆。”宋允雪讲完,压抑地呼气。她转过头,脸颊摩擦到金泰亨的头发。

    “发呆?”听筒里的声音似乎在笑。金泰亨仰起脸,几乎要亲到她。

    “没错,发呆、放空……或者追忆。”宋允雪将头回正,硬是盯着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要用演技去过度修饰,表露出真实的状态。”

    “明白了。”右耳边,金硕珍在回答。

    而左耳,金泰亨用气声对她说:“新年快到了。”他贴着她耳廓,睨向电视上的倒计时。“十六、十五……”

    宋允雪握紧手机。“抱歉在这个时候通话,是我太不合时宜了。”

    “十、九……”

    “不用感到抱歉。”对面说,“是我先向你提问的。”

    宋允雪等待着,但金硕珍居然不提挂断。一秒一秒在走,他们双双陷入诡异的沉默。她耳畔的倒数仍在继续。

    “……三、二、一。新年快乐。”金泰亨用极其微弱的音量说。

    宋允雪在他的包围下转过身,看向那双眼睛。她迟疑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几秒后。“新年快乐。”金硕珍回答,语气很模糊。

    她将手机拿远,向金泰亨示意,他却轻轻摇头。“那么,不打扰了,下次再讲。”她飞快地挂断语音,同时,金泰亨的手捧起了她的脸。

    “你在对谁说新年快乐?”他凝望着她。

    “当然是你啊。”宋允雪发觉他们之间已无空隙,“他讨厌我。”

    讨厌?金泰亨浅浅一笑。他不再说任何话,只慢慢凑近。

    宋允雪——没推开。她背后贴着冰冷的玻璃,脸前却是火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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