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这场,朱莱和June将同时杀青。无暇感触,宋允雪专心听导演的指导:“……环境音全部保留,但后期所有人声都会被处理掉,除了那一句台词。你们照常表演,发声状态不能掉,也别因为要静音就过度运用面部和肢体——乔治娅?好,场景准备完毕,带机器再来一次走位。”

    这幕情绪爆发的戏经多次调整后,放到两人拍摄日程的最后。从早晨开始走位、预演,直到中午才真正开拍。现场混乱不堪、烟尘漫布,警车横放、人员穿梭,丹娜跨越警戒线,跑向人群中满脸血污的June。“快!快!”她一边疏散仍有行动力的路人,一边扶起他,“这边还有一个!”

    June一直在挣扎、比划,丹娜费劲将他抬上担架,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这时,远处传来动静,丹娜的目光跟随罗伊背影而动——

    一个人在警察的控制下挣扎。丹娜的眼神从茫然转到熟悉,但身体还惯性地停在担架车边。喧闹中,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June摔了下来。丹娜才发现那是他发出的声音。开始它很嘶哑,淹没在一片嘈杂里,像生锈水龙头中挤出的小水流。后来,它撕裂出足以穿透混乱的声量,如洪水隆隆滚过干旱的河床,冲进远处那个被压制的身影耳中。

    朱莱抬起头,头发间隙里,眼睛的光像火炬般颤动。“……那是我的。”June俯趴在地面,盯着那群警察。他嗓子里最后发出的话,让他们都听清楚了。

    “Cut!”谭凯茜喊道。几分钟后,监视器前的导演摘下耳机,手指打转:“可以换机位了,抓紧!”

    他们必须争分夺秒以应对变化的光线,因此,被告知杀青那一刹,宋允雪仍未从表演氛围中脱离。望望旁边的金硕珍,他动作迟钝地接过花束,她不由得露出心有同感的窃笑。

    金硕珍似有所觉,但她的背影被簇拥过来的人群掩住,他扬起笑脸回应人们的祝贺。几乎有过交集的工作人员都出现了,成烈哥翻译得嘴皮子冒烟,他也应接不暇,全程像个陀螺在场中转来转去。留下众多合照、一再道别后,他被尼奥领回休息用的拖车。

    “哦,原来你已经上来了。”金硕珍在门边放下花束,坐入餐桌另一侧的软座。对面,宋允雪眼睛离开屏幕片刻,问:“还要去影棚吗?或直接开回公寓楼下?”

    赵成烈去跟房车司机沟通,金硕珍瘫在卡座上,感到晕乎乎的。“就这么杀青了,我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车开动,宋允雪嘴角微扬,表示在听。外景拍摄以来,他们在拖车上度过了不少休息时间,在这张枣红色餐桌上面对面用餐——一切都将成为回忆,金硕珍直起腰,问:“还会在剧组待几天?”

    “到下周结束。”宋允雪敲着键盘,“今天就搬走吗?”

    “是这样打算。”金硕珍向过道旁的成烈哥确认,“休息两三日,韩国那边有新的行程等着。”

    “不愧是大明星。”她手指不停,说出的话惹他笑起来。

    “有人比我还忙呢。”他指指笔记本电脑,“我们玧其的巡演,你还会去吗?”

    宋允雪意外地抬眼,收回双手,背往后靠。“下周他就开LA场吧,”她望向窗外,轻轻叹气,“我也希望能去。”

    看着她被斜阳映亮的脸,金硕珍不再作声。房车抵达公寓楼下,赵成烈率先为他们打开车门。金硕珍随后走下梯级,脚还没碰地,就听闻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珍哥!祝贺你顺利杀青——”

    金硕珍边感叹边张开手臂,与从天而降的好弟弟拥抱。朴智旻和经纪人哥带着更大的花束出现在公寓楼下,似乎是个惊喜。他揽住被塞在怀里的花,听见成烈哥解释:“……觉得再申请探班会麻烦剧组,智旻和哥就在这边等着了。”

    他不忘回头,目击智旻接过经纪人捧着的另一束花,交到最后下车的允雪手里。

    好在这弟弟没显出多少醉翁之意,几句话后他们就往电梯移动。宋允雪抱着大小花束先一步出电梯。将智旻黏在她背后的目光看在眼里,金硕珍将花往上托托、挡住视线。

    六楼没太多要收拾的物品,经纪人哥在客厅等待,两人在房间里半玩半闹地清空衣柜,正当金硕珍将叠好的衣物放进行李箱,无所事事的朴智旻终于忍不住。

    “哥,还要一会吧?”他试探一句,就不装了,“我下楼跟允雪说几句话。”

    “啊?”金硕珍没料到人这么直接,刚发出一个音节,只见智旻后脚迈出房门。

    前往五楼的路畅通无阻,朴智旻甚至不需要敲门。“你也今天搬走?”他径直进入,看向房内。

    “哦,是你。还以为贝齐提前来了。”宋允雪走出来,将两顶帽子搁至桌面。“我还不走,”她探看门口两个箱子,“是贝齐要我置换掉这些衣服。”

    杀青后,会有机会接触一些时尚资源。在剧组常穿的卫衣诚然舒适,但不利于塑造个人风格,贝齐“勒令”她将私服筛选更换。用经纪人的话说,就是“别总穿得像个teenager,彰显自己的时尚态度”。

    “我们允雪越来越像个大明星呢。”朴智旻想起去年夏天在时装发布会上的惊鸿一瞥,“不,天生就是最闪耀的星星。”

    “嘴真甜。”宋允雪坦然接受赞美,手臂搭在走近的他的肩上。

    被阻止更进一步,朴智旻没有灰心。“没尝过,怎么知道味道?”

    宋允雪犹豫一瞬,视线落在那两片唇上。她若有若无地叹叹气,然后凑上去亲了亲。

    “甜吗?”朴智旻问,忍住不动。

    “还行。”她语调轻忽,眼睛飘走。

    不接受她的敷衍,但朴智旻习得了耐性。没忘记想从她身上讨回什么,哪怕只是一寸两寸的退让。“杀青后,能让我知道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吧。”

    宋允雪答应了。回消息而已,简单。

    “要是打视频通话,不会拒接吧。”

    她略有迟疑。“……不忙的时候。”

    “那以后我来见你,”朴智旻搂上她的腰,“会不会给我开门?”

    她没立即回答,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他神色没什么变化——不见威逼、不见乞求,她却想起许久前在首尔公寓楼道里、安全门边蹲着的他抬头那一眼。那是袒露着脆弱真心的一眼。

    宋允雪点点头,闭上眼迎接他的亲吻。他果然没问下去、问得更多。

    一吻后,朴智旻近距离打量她,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见好就收,他远未到达杀死比赛的时刻。“过两天跟我们一起去看玧其哥的演出吗?”

    承诺过会去闵玧其的巡演,可下周宋允雪实在抽不出空。拍摄完毕,仍需作为编剧驻扎到最后,空闲时还要跟贝齐和埃加特讨论——离开剧组那日,她的歌手工作无缝启动,一刻都不能停。

    “智旻还没回来?”金硕珍将行李箱推出房间,只见经纪人哥茫然抬头。“我去叫他。”留下一句,他转身出门。

    电梯门一滑开,前方传来喁喁细语。金硕珍绕开两个箱子,手正想在敞开的门上敲响,却缩成拳垂落。

    窗外,余晖照亮屋顶与街道,一如两个多月以来、在几乎相同的角度看惯的景色。然而,窗前的两个剪影,却令他感到怪谲——他们只不过站在那里,贴得极近,似乎快要拥吻,像某个浪漫抵达巅峰的电影镜头——他却抽离般地意识到,自己只是个坐在幕前、于黑暗中睁大眼睛的无名观众。

    宋允雪听到声响,望过去。金硕珍脸上被映得橙亮,他的表情平静得有些遥远。“要走了?”她稍微后退一步。

    见哥只是站在门口,朴智旻原地不动,手掌抓住滑过的允雪的胳膊。因为背光,他很好地隐藏着自己的眼神。

    “是啊。”金硕珍笑笑,向弟弟示意,“还不动身?他们已经下楼了。”

    朴智旻捏捏她的手,快步走去,途经餐桌时顺手拿起那两顶棒球帽。“要帮你放到外面吗?”他回身问,“这也不要了?”

    见他举起帽子作势盖在头顶,宋允雪轻快地说:“想戴就戴着吧。”

    朴智旻捋起头发,正正帽檐,笑了一下。金硕珍虚揽过弟弟肩膀,让出路,忽然听到后方传来她的声音:“再见。”

    他扭头,发现宋允雪直直望着他。明明可以用一贯的轻松语气,又不是不再见面——但他说得别样正经:“再见。”

    坐在许久没坐的保姆车上,金硕珍略显陌生地系好安全带。旁边,帽子仍未取下的朴智旻手里转着另一顶,脸贴车窗朝上望。

    金硕珍知道这人想看到什么,抽抽鼻子,脸转向另一侧。车开始移动,他没有向上看,更没有回头,只盯着这段走过许多遍的前路。杀青这日又忙又乱,来不及涌起什么特别的感悟,直到此刻,他才真正静下来。

    “……别人看待我剧本的方式如此不同。就像琳达喜爱朱莱这个角色。凯茜则对故事进行某种提炼,打破叙事框架。H&W看重商业上的潜力,还能藉此进行某种政治表达……我曾以为,编剧是故事的创造者,是拥有笔权的起源之神——剧本是一切。可同时我却没有停下对其他领域的探索,旁听、自学,不惜榨干时间。说是兴趣吗?也不像,是渴望?或许那时我就不满足,那时就隐约遥见了编剧工作的边墙。”

    一星期前,他好奇那夜她们留下来都聊了些什么。宋允雪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从傍晚待到夜深,眼睛一直熠熠如星。他很高兴自己是个获得她信赖的倾听者——金硕珍在那静谧而深邃的一晚这样想。

    “……但跟凯茜她们相处这段时间,我发觉从前小看了编剧的功用。故事如何编造,都是为了抵达最触动人的那个瞬间。文本需要逻辑,而编剧仍能用逻辑构筑那些情和感,还原故事背后的那道‘气’。艺术家的一部分天职,不正是要用尽一切方法,去激起人类内心深处曾经、或即将响起的共振吗?只要做到这点,无论是编剧对故事的织造,还是导演对声光的组建,以及所有表达的手法——是一样的意义吧。”

    他无端端回想起她那时的笑容。纯粹,充满企望,如一团透明却升腾不息的火。

    “哥上车前就很沉默了。在想什么?是杀青了……舍不得吗?”

    朴智旻的声音打断他梦一样的回忆,正如其出现象征着他梦一样的剧组生活的终结。不,不怪智旻。怪他,用电影这一造梦的艺术,给自己也造了一场梦。

    “没有。”金硕珍语调轻巧,却一直盯着窗外。“看那些树,又一年夏天到了。”

    车即将拐出路口,往后就是他不熟悉的新路。一晃而过的那排树,他眼见从新芽冒尖、到枝繁叶茂。春天真实存在过,只是他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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