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洛城某个新小区里。

    刺眼的阳光顺着未拉紧的窗帘洒进房间,明晃晃照亮床上的人。

    窗外的阳台一片狼藉,白色木桌上倒了大片的啤酒瓶,临时充当烟灰缸的纸杯里黑压压一片。

    许是昨晚刮了风,桌上外卖的袋子东倒西歪,险些掉下桌子。连阳台上的花也倾倒了一部分,凌乱不堪。

    阳台进卧室的门没关严,顺着从阳台进屋的路线散着两只拖鞋。

    床上的人埋在枕头被子间,眉头紧锁,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急促。

    耀眼的光一变再变,逐渐攀上脸颊眉眼。

    许无边被光叫醒,整个人昏沉得连胳膊也抬不起来,头痛得要命。

    她缓缓睁开眼睛,脑海混沌一片,只记得自己昨晚接了平台方的电话,解闷喝了不少,之后发生了什么就一概不知了。

    电话里,平台方负责人告诉她,自己相熟的对接人调岗,新来的是个名叫严慕的女性。

    这位严慕似乎对自己格外有意见,打来的第一个电话就是下最后通牒,让她一周内决定是解约还是回来拍片子。

    “我已经和徐总说了,最后一个月。”许无边烦闷道。

    电话那头语气轻蔑:“可徐总也跟我说了,要你以最快的速度回岗,要么就解约。”

    “短剧的周期那么快,你的空白期会给公司造成极大的损失。现如今你的地位又不是不可代替,就别装清高了。”严慕冷笑道:“或者许导有手段,去找高副总谈,看看他能不能帮你这个忙。”

    许无边签约的影视公司名为东立,老总徐东立是她同专业的学长。她是在老师的介绍下同他认识,签进了公司。

    刚开始的几年,徐东立对她还算好,只是慢慢地就不再关注。

    至于高副总……

    许无边皱眉,极厌烦这句话。

    “高辰负责的是电影电视剧,我找他谈什么。”

    高辰晚她两年进公司,是直接从大影视公司挖来的人才。

    自从几个月前两人在公司碰了一面,这位高总就像被下了降头一样,莫名其妙地对她示好。

    尽管高辰的行为没有什么逾矩冒犯,可在影视公司这样有点绯闻都能传成真的地方,两人的关系早就说不明白了。

    许无边仗着这些传言少了很多不能明说的麻烦,却也常被调侃看不起。

    入行这么多年,哪怕拍出的短剧大赚,在同行的眼中,她也只是个靠姿色上位的边缘女导演罢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不定许导能跟他谈下个电影导演的位置,那岂不是前程一片光明了?”严慕道。

    许无边听懂她只是来下马威的,不想再跟她废话。

    于是,她也哼笑一声,回道:“那你猜猜我能不能跟他谈谈,把你的前途谈的一片灰暗?”

    再之后,电话里的声音和之后的事情,许无边都记不清了。

    现下勉强清醒,她只能凭借自己残存的理智判断,自己发烧了。

    昨晚突然降温,她自己又在阳台喝到半夜,回来也没关门,着凉了。

    许久没生过病,这一次发烧来势汹汹,头昏脑热身体沉,连眼前也发昏,看不清字。

    许无边本想让外卖送药来,却连屏幕都看不清。

    无奈之下,她只好凭借诸多应用中那一抹绿色打开微信,点开第一个联系人。

    她隐约记得自己睡前还在跟凌灵痛骂公司,想来第一个应该也是她。

    许无边点开微信,按住语音嘶哑道:“凌灵……我发烧了,你能不能送点药过来?”

    求生的力气在发完微信后骤然消失。

    听到微信已发出的声音,许无边手一松,手机滚落地上,再次昏睡。

    手机屏幕上,聊天界面的备注,赫然写着“江澈”两个字。

    ***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无边隐隐约约听到大门被钥匙打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个身影缓缓走来,将手放在她额头上试温度。

    一米八几的高度和凌灵的身高差距明显,纵然烧昏了,许无边也能看出不对来。

    烧糊的脑子缓慢运转,终于在江澈拿来退烧贴贴在她额头上时反应了过来。

    “江澈?”她哑着嗓子艰难道:“我的消息发给你了?”

    江澈应了一声,忙忙碌碌烧水喂药,把许无边安置好。

    许无边用了五分钟思考自己穿的什么衣服,会不会不雅观吓到小孩儿。又用了五分钟思考这小孩儿哪里来的自己家钥匙,怎么找过来的。

    最后她卸下力气,顺着江澈的动作倚进垫高的枕头,安慰自己。

    且不说江澈会不会有坏心思,就算有那也是自己占便宜。

    她这个年纪被江澈这样相貌的男大学生占便宜,说出去了都会被凌灵调侃“又幸福了啊姐”,没什么好紧张的。

    更何况江澈那个清纯的样子,许无边觉得自己哪怕啥也没穿躺地上,江澈都会惊恐地抱着毯子过来给自己裹上,然后用一种扛树的姿势把自己运送回床。

    吃了药喝了水,许无边感觉能好一些,倚在垫高的枕头里笑了笑。

    “好细心啊,这种事没少做过吧?”许无边道。

    江澈摇摇头,所问非所答道:“我给凌灵姐打电话没打通,之后去店里找叔叔阿姨,阿姨说走不开,直接把钥匙给我了。”

    半晌,他又补充道:“除了烧水的东西,其他的我都没碰,钥匙一会儿留在你家里,我不会……”

    江澈和自己想象中一样守规矩,许无边又无奈又好笑。

    “嘘,”许无边虚弱发出气音,抬手把他按下:“少说话,头疼。”

    “哦。”江澈答应,之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过了一会儿尴尬问道:“你……想吃什么吗?”

    许无边精神不济,摇摇头:“不吃,没胃口。”

    江澈又道:“还是吃点吧,不然对胃不好。”

    他想了想说:“楼下有什么好吃的店吗?我可以去帮你买回来。”

    “楼下好吃的……”许无边垂着脑袋顺着江澈的思路去想,想着想着就不得了了。

    她抿了下干燥的唇,缓缓道:“我想吃胡辣汤豆腐脑两掺配上水煎包肉盒,唔,其实小区东门新开的牛肉汤味道也还不错,每天人特多,还有西门拐出去……”

    她越说脑子越清醒,语速渐快嘴角上扬,胃部甚至已经快乐地翻滚起来。

    江澈满脸黑线地把她按回去躺好,无语道:“我去给你买楼下粥铺的粥,你先休息。”

    许无边看着江澈那张明显把脏话憋回去的脸,没忍住笑了一声。

    见他转身往外走,许无边连忙补充道:“那再买一张鸡蛋饼!”

    咣当一声,房门关上了。

    许无边离开家这么多年,第一次在独居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就像温泉,潺潺流出,尸体都变得暖暖的。

    尸体暖暖的的许无边再一次感到了精疲力尽,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这次,她没有再梦见严慕的话。

    ***

    许无边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大中午。

    她清晰地闻到隔壁家的饭香从窗外飘来,一闻就是炖肉料的味道,她暗自评价,隔壁今天吃的不错,应该是排骨。

    退烧药早上吃下,现在已经和身体抗争过一轮。昏睡时出出汗,她感觉神清气爽不少。

    卧室的窗帘被拉上,门也紧闭,房间昏暗温暖,怪不得能睡得那么沉。

    许无边伸了个懒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这次终于不再天旋地转头重脚轻,她跳着脚穿上拖鞋,踢踏着推开屋门。

    她打了一个哈欠,张着血盆大口,和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的江澈打了个照面。

    许无边:……

    江澈:……

    许无边面无表情,飞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搭,脑海中思考现在把江澈打昏,自己撤回一个哈欠的可能性有多大。

    没等她盘算出怎么撤回哈欠,沙发上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客厅另一边的餐桌上放着几个塑料盒,江澈走过去端起盒子,征求道:“我去厨房热一下?早上买的,有点凉了。”

    “嗯。”许无边保持高冷,点了点头。

    她同行尸走肉一般走到沙发上坐下,片刻后骤然惊醒,逃命似的冲进卫生间洗脸刷牙梳头发。

    进了卫生间照镜子她才发现,自己的头上竟然还贴着一个小孩子才会用的退烧贴,蠢的要命。

    老天奶,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天惩罚我,而不是让一个陌生男性看到我这副嘴脸。

    许无边闭了闭眼,擦干脸上的水后再次行尸走肉般坐回客厅,脸上的表情死一般的平静。

    很快,江澈端着粥回来,将饭盒摆上餐桌。

    他转身叫许无边吃饭,看到她已经洗漱完,从迷迷糊糊变得清醒冷静,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许导,”他从众多称呼中找出一个,叫道:“你来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再吃顿药,应该就差不多了。”

    许无边走到餐桌旁坐下,人已经恢复镇定。

    “你跟他们一样叫我许姐呗,叫许导很奇怪,听起来还以为是我的演员。”许无边撑着脸,歪头看向江澈。

    江澈没答应,只说:“也算演过你的戏,叫许导不奇怪。”

    说完,江澈也没再说什么,规规矩矩回到沙发上抱起电脑,似乎在剪视频。

    许无边不好打扰,老老实实吃饭。

    晶莹咸香的皮蛋瘦肉粥冒着热气,一旁的鸡蛋饼金黄油润,被细心切成小块。

    许无边喝了一口粥,胃里顿时舒服不少。

    冷水下药的日子过多了,突然过上这种生病有人照顾的日子,舒服得有点不真实。

    人舒服了就开始秋后算账。

    许无边一边吃一边拎出手机,跟凌灵发消息。

    无边:【人呢?死了?】

    凌灵小公举:【?刚睡醒。】

    凌灵小公举:【昨天陪你骂公司骂领导骂到凌晨,你是失忆了吗?】

    无边:【……你知道你这一觉给我带来了什么吗?】

    凌灵小公举:【?艳遇】

    许无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

    无边:【我给你发消息发错了,发给了江澈。他找你电话没打通,去找我爸妈,我妈直接把门钥匙给他了,你懂吗?】

    凌灵小公举:【我草,真是艳遇啊】

    凌灵小公举:【阿姨可真是高瞻远瞩深明大义……我能问一句你到底做了什么,让阿姨能放心把钥匙给了他吗?】

    无边:【……】

    许无边愤愤吞下一口粥,回忆半晌,打字到。

    无边:【可能是因为我当着我妈的面调戏他?】

    过了很久,手机那头才收到凌灵的回信。

    回信只有三个苍劲有力触目惊心的大字。

    凌灵小公举:【……你,活,该!】

    圈里那么多人睡来睡去都没遭报应,许无边心想,我就是觉得好玩调戏了一下小朋友,怎么就活该了。

    而后她又想,自己应该找个时间洗刷一下自己在母亲大人心中的形象。

    自己真的不是那种人在花丛过的人设,也没有开放到可以随便给别人家门钥匙,更不是调戏谁就是对谁有意思,想要共度长夜。

    想到自己的形象,许无边又想到了这个圈子;想到这个圈子,又想到了自己的公司;想到公司,就想到解约还是拍烂片。

    许无边本就是个思维跳跃的人。

    这种跳跃在创作的时候是好事,能带来灵感和巧思,但在生病头痛时就像一个引子,点燃后就会引起爆炸,炸得脑子轰鸣作响。

    她放下筷子,双手撑着头伏在桌上,皱着眉头调整呼吸。

    不知何时,沙发上的人放下电脑走到她身边。

    江澈不知道该怎么礼貌地触碰她,最后选择蹲下身,让许无边能轻松看到自己。

    “不舒服就回去睡觉吧,需要我扶你回去吗?”他问。

    许无边抬头侧身,江澈的神情纯粹认真,好像“照顾她”是什么重要的任务一样,需要一丝不苟的完成。

    “不用,没那么严重。”许无边笑了笑,站起身回房间。

    片刻后,厨房的水声阵阵传来。不一会儿,江澈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放在许无边床头柜上。

    他从柜子上拿起退烧药,认真抠出两个放到许无边手心,又把水递了过去。

    见许无边喝了药,他好像完成任务一般松了口气。

    许无边一声轻笑,声音有些哑,但不妨碍温柔。

    “这么认真照顾我,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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