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
“佟大人，您与八爷最亲近，这回这么大动静，他就没跟您通个气？”礼部侍郎的揆叙眉间一抹愁色，试探性地问道。
胤禩的府邸还未建好，仍住在宫内，宫外的顶天了只能递进去几封信，旁的便是心再急也没办法。
人既然不能去找他，便都聚集到佟府，放眼望去，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揆叙说完话，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佟国维，想从他那张冷清的脸上看出些破绽。
佟国维抬眼挑了几个人回视过去，直到将他们的眼神逼退才喝了茶，慢悠悠地张口，“他若真提前同老夫说明此事，老夫便是不能阻止也定要销掉我佟家人的名字吧。可如今你们自己看看，四爷削的是不是我佟家子弟的官，数量又比诸位哪一家少吗？”
佟家是跟着清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家族，佟国维本人更是康熙的舅舅兼岳父，以至于在朝堂上有“佟半朝”的称号，半个朝堂都是佟家人，在朝中的影响力可见一般。
而在这次削减官员中，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佟家。
胤禩和佟国维走得近本不是秘密，更何况胤禩曾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佟国维算他外祖，这两重关系加一块，谁心里都觉得胤禩怎么着都不可能拿佟家开刀，偏偏这回佟家人掉下来的最多，有十来个人丢了官，损失惨重，竟成了杀鸡儆猴的鸡。
佟国维一大早就被族中人弄得焦头烂额，并且家中也是实实在在遭了祸，话中自然带了火气。
在场的都是人精，马齐自然知道他的不满，忙笑着缓和气氛，温声道：“诸位大臣也是一时乱了阵脚，想来找您拿拿主意，哪里有怀疑的心思，只是八爷那边也没个信，就真任由四爷这么干？”
佟国维神色无奈，他能说什么呢，胤禩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可不是叫任由胤禛做事。
他之所以没有递信进宫，只因胤禩的确提前同他说过有意派八旗子弟出海学习，并许诺学成归来予以重用，算是给他们找了另外的出路。
他听着并不赞同，一来这出海一听就是个苦差事，满蒙八旗马背上打天下，这水上功夫可不怎么样，二来那海外在他看来就是蛮荒而未经教化之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上那里学的。
更何况官场浸润多年，他怎会不明白，许诺这东西说出口的时候再信誓旦旦，兑现的时候都要打折扣，这重用二字的含金量着实不高。
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
倒是胤禩一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叫他无话可说了。
这是《象》里的话，讲得是盛极必衰的道理。
自从在天幕中听到连太子这个深得君心的皇帝亲儿子都因为威胁到皇帝的权柄最终落得个圈禁的下场，他的心中就开始一阵一阵地犯冷。
康熙这个人要做的事是绝不会中途改变的，他这个国丈要是没察觉到自家这位皇帝的多疑和对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心中的不满，他就不是安安稳稳把佟家带到现在的佟国维了。
怕是早就到断尾求生的时候了，不是这一回还有下一会，康熙难道会将一个佟家人占了半个朝堂的江山交给他儿子吗？
都说儿女是债，他却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亏欠胤禩这个叫人不省心的外孙良多，以至于这孩子办完事两手一摊，徒留自己一大把年纪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是怎么劝说这一群人的谁也不知，只知道最后也没人闹起来，任由四爷杀得满城风雨，那日去过佟府的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
枪打出头鸟，他们这批最大受害者没人吭气，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康熙背着手在养心殿走来走去，时不时探头朝外看一眼，脸上似乎有些困惑，他转向梁九功，“没人求见？”
“没人求见。”梁九功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都没有？”康熙盯着梁九功的脸，怀疑道。
“一个都没有。”梁九功斩钉截铁道。
“八旗都没动静？”康熙继续梁九功面前踱来踱去，有些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道。
“都好好地在家待着呢。万岁爷，没人来您还不高兴？难不成是许久未看八旗老人都拖家带口地来这养心殿哭诉家里揭不开锅，竟想念了？”梁九功打趣道。
康熙“嘿”了一声，开口道：“还真奇了怪了，我应付他们的词都想好了，竟没人来。”
梁九功弯着腰，尽量说些贴和康熙心意的话，“应当是四阿哥办事得力。只要是一视同仁，怨言自然就少了。”
康熙闻言顿了顿，“老四……往日倒是没发现，老四办这种差事倒是一把好手。他上的汇报进展折子你再拿来我看看。”
梁九功连忙将折子找出来递给他，低着头不敢再看，折子中罢免了那么多佟家人，康熙对孝懿仁皇后情深义重，削弱佟国维势力固然和他心意，可佟国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受了，他心中又难免觉得亏欠。
康熙想起天幕说他最后选了胤禛交付天下的事，神色晦暗不明。
而有人也因为这个任命想到了这一点。
毓庆宫，宫人们都被吩咐到门口守着。
“蠢货！你想出来的点子还能让别人占先机，抢了去。”
“你不蠢，怎么不敢跟皇阿玛说你要做，皇阿玛最先看的是你吧？”
“孤不屑抢别人的东西。”
“什么抢不抢的。您是太子，未来是皇帝，要执掌天下权柄的人，对我们当然罚也是赏，天下都是您的，我们哪有自己的东西。”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胤礽像被戳中痛处般沉默了下来。
说话的两人是胤礽和胤禩。
看着不好做的差事，竟叫胤禛办得这样好，这无疑加重了胤礽内心的危机感。也许是与康熙心有灵犀，他莫名觉得这只是个开始，很多东西离他而去的开始。
按照往常，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找胤禩商量对策的，这次主动差人去请了好几次，可见内心的慌乱。
胤禩并不是来吵架的，见他沉默也不欲乘胜追击，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伤你，只因你一见面就骂我，我心里本就烦闷，便口不择言了。但实话讲，臣弟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我一直觉得你人比他好太多了。”
“真的？”胤礽本来还阴着脸，一听最后一句话，脸色显而易见地有了转晴的趋势。
胤礽纵然高高在上，性格偏激，被康熙教养得唯我独尊，不容别人冒犯，但却少有要主动害人的恶意，更是很少有非要置人于死地的阴毒想法，也许是自恃身份，无所畏惧，反而带着些心直口快，敢做敢当的豁达气。
巴图鲁嘛，你得罪他了，他可能也就是给你打一顿。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他绝不记仇，更不会半夜两点从床上爬起来想着以后怎么对付你。
这就是胤禩敢跟他吵架的原因，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好拿捏的很，那点子桀骜看久了竟也有些可爱，没那么令人讨厌。尤其跟胤禛一比，这性子真称得上正常了。
胤禩连忙点头应是，又轻巧熟练地说了两句好听话，总算是把人安抚了下来。
他们倒是相谈甚欢了起来，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直到回去，胤禩才想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夺嫡的失败者，加上老大，老九，老十，老十四，可以组成一个失败者联盟了。
果然啊，同样失败的人能贴着心惺惺相惜，而失败者面对成功者，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骄傲，总归要永远暗自较劲的。
胤禩的府邸还未建好，仍住在宫内，宫外的顶天了只能递进去几封信，旁的便是心再急也没办法。
人既然不能去找他，便都聚集到佟府，放眼望去，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揆叙说完话，十来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佟国维，想从他那张冷清的脸上看出些破绽。
佟国维抬眼挑了几个人回视过去，直到将他们的眼神逼退才喝了茶，慢悠悠地张口，“他若真提前同老夫说明此事，老夫便是不能阻止也定要销掉我佟家人的名字吧。可如今你们自己看看，四爷削的是不是我佟家子弟的官，数量又比诸位哪一家少吗？”
佟家是跟着清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的家族，佟国维本人更是康熙的舅舅兼岳父，以至于在朝堂上有“佟半朝”的称号，半个朝堂都是佟家人，在朝中的影响力可见一般。
而在这次削减官员中，受到冲击最大的也是佟家。
胤禩和佟国维走得近本不是秘密，更何况胤禩曾在孝懿仁皇后膝下抚养，佟国维算他外祖，这两重关系加一块，谁心里都觉得胤禩怎么着都不可能拿佟家开刀，偏偏这回佟家人掉下来的最多，有十来个人丢了官，损失惨重，竟成了杀鸡儆猴的鸡。
佟国维一大早就被族中人弄得焦头烂额，并且家中也是实实在在遭了祸，话中自然带了火气。
在场的都是人精，马齐自然知道他的不满，忙笑着缓和气氛，温声道：“诸位大臣也是一时乱了阵脚，想来找您拿拿主意，哪里有怀疑的心思，只是八爷那边也没个信，就真任由四爷这么干？”
佟国维神色无奈，他能说什么呢，胤禩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可不是叫任由胤禛做事。
他之所以没有递信进宫，只因胤禩的确提前同他说过有意派八旗子弟出海学习，并许诺学成归来予以重用，算是给他们找了另外的出路。
他听着并不赞同，一来这出海一听就是个苦差事，满蒙八旗马背上打天下，这水上功夫可不怎么样，二来那海外在他看来就是蛮荒而未经教化之地，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上那里学的。
更何况官场浸润多年，他怎会不明白，许诺这东西说出口的时候再信誓旦旦，兑现的时候都要打折扣，这重用二字的含金量着实不高。
他劝也劝了，骂也骂了。
倒是胤禩一句“亢龙有悔，盈不可久也”叫他无话可说了。
这是《象》里的话，讲得是盛极必衰的道理。
自从在天幕中听到连太子这个深得君心的皇帝亲儿子都因为威胁到皇帝的权柄最终落得个圈禁的下场，他的心中就开始一阵一阵地犯冷。
康熙这个人要做的事是绝不会中途改变的，他这个国丈要是没察觉到自家这位皇帝的多疑和对他们这些朝廷重臣心中的不满，他就不是安安稳稳把佟家带到现在的佟国维了。
怕是早就到断尾求生的时候了，不是这一回还有下一会，康熙难道会将一个佟家人占了半个朝堂的江山交给他儿子吗？
都说儿女是债，他却觉得自己上辈子应该亏欠胤禩这个叫人不省心的外孙良多，以至于这孩子办完事两手一摊，徒留自己一大把年纪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是怎么劝说这一群人的谁也不知，只知道最后也没人闹起来，任由四爷杀得满城风雨，那日去过佟府的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
枪打出头鸟，他们这批最大受害者没人吭气，其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康熙背着手在养心殿走来走去，时不时探头朝外看一眼，脸上似乎有些困惑，他转向梁九功，“没人求见？”
“没人求见。”梁九功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都没有？”康熙盯着梁九功的脸，怀疑道。
“一个都没有。”梁九功斩钉截铁道。
“八旗都没动静？”康熙继续梁九功面前踱来踱去，有些不可思议，再三确认道。
“都好好地在家待着呢。万岁爷，没人来您还不高兴？难不成是许久未看八旗老人都拖家带口地来这养心殿哭诉家里揭不开锅，竟想念了？”梁九功打趣道。
康熙“嘿”了一声，开口道：“还真奇了怪了，我应付他们的词都想好了，竟没人来。”
梁九功弯着腰，尽量说些贴和康熙心意的话，“应当是四阿哥办事得力。只要是一视同仁，怨言自然就少了。”
康熙闻言顿了顿，“老四……往日倒是没发现，老四办这种差事倒是一把好手。他上的汇报进展折子你再拿来我看看。”
梁九功连忙将折子找出来递给他，低着头不敢再看，折子中罢免了那么多佟家人，康熙对孝懿仁皇后情深义重，削弱佟国维势力固然和他心意，可佟国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受了，他心中又难免觉得亏欠。
康熙想起天幕说他最后选了胤禛交付天下的事，神色晦暗不明。
而有人也因为这个任命想到了这一点。
毓庆宫，宫人们都被吩咐到门口守着。
“蠢货！你想出来的点子还能让别人占先机，抢了去。”
“你不蠢，怎么不敢跟皇阿玛说你要做，皇阿玛最先看的是你吧？”
“孤不屑抢别人的东西。”
“什么抢不抢的。您是太子，未来是皇帝，要执掌天下权柄的人，对我们当然罚也是赏，天下都是您的，我们哪有自己的东西。”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胤礽像被戳中痛处般沉默了下来。
说话的两人是胤礽和胤禩。
看着不好做的差事，竟叫胤禛办得这样好，这无疑加重了胤礽内心的危机感。也许是与康熙心有灵犀，他莫名觉得这只是个开始，很多东西离他而去的开始。
按照往常，他是绝对不会主动找胤禩商量对策的，这次主动差人去请了好几次，可见内心的慌乱。
胤禩并不是来吵架的，见他沉默也不欲乘胜追击，声音软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说这种话伤你，只因你一见面就骂我，我心里本就烦闷，便口不择言了。但实话讲，臣弟当然是站在你这边，我一直觉得你人比他好太多了。”
“真的？”胤礽本来还阴着脸，一听最后一句话，脸色显而易见地有了转晴的趋势。
胤礽纵然高高在上，性格偏激，被康熙教养得唯我独尊，不容别人冒犯，但却少有要主动害人的恶意，更是很少有非要置人于死地的阴毒想法，也许是自恃身份，无所畏惧，反而带着些心直口快，敢做敢当的豁达气。
巴图鲁嘛，你得罪他了，他可能也就是给你打一顿。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他绝不记仇，更不会半夜两点从床上爬起来想着以后怎么对付你。
这就是胤禩敢跟他吵架的原因，这种吃软不吃硬的人，好拿捏的很，那点子桀骜看久了竟也有些可爱，没那么令人讨厌。尤其跟胤禛一比，这性子真称得上正常了。
胤禩连忙点头应是，又轻巧熟练地说了两句好听话，总算是把人安抚了下来。
他们倒是相谈甚欢了起来，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直到回去，胤禩才想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夺嫡的失败者，加上老大，老九，老十，老十四，可以组成一个失败者联盟了。
果然啊，同样失败的人能贴着心惺惺相惜，而失败者面对成功者，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骄傲，总归要永远暗自较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