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笋并未低调行事,或者刻意掩藏身份猥琐发育。

    她这话一出,对面那大哥明显愣了几秒,哈哈大笑道:“你莫要开我玩笑,不是老哥看不起你,但天才大多脾气古怪,怎可能和我们这种俗人聊天侃地,还一起吃鸡腿?”

    孙小笋说:“我不是天才。”

    其他人又笑,“哈哈哈,没想到小弟看着老实憨厚,竟如此幽默!”

    “你要是天榜第一的张华,那我就是珩笙仙尊!”

    “就你这大饼脸还珩笙仙尊?别抹黑那位大人啦!”

    众人嬉笑着闹做一团,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从最后一个考场出来,修为排在最后的那一截吊车尾,会是天榜第一。

    直到第二日。

    第一轮考试共有两场,一场是纸面的理论考核,一场是实践操作。

    而第二场又分为五轮,分别是:药、器、体、易、心。

    在第一场见识到差距,十分受挫的修士们,不愿继续参加第二场,成为别人的笑料。

    玄霄宗十分大手笔地给每个人都配备了水镜,这些水镜会全程直播他们的比赛现场。

    第二场更受人重视。

    第一场只是动动笔杆子,每个人都维持着一个姿势,看久了就会审美疲劳。

    但第二场观赏性很强,是不是真才实学,是不是真的天才,这场比赛就能初窥端倪。

    第一场是炼药。

    新生刚入宗门学习不过一年半,炼丹对他们来说还是太过勉强。

    因此合格的标准,是在规定时间内,从含有杂质的数种草药中选择一种,进行提纯。

    越难提炼的草药,提炼得越纯,得到的分数越高。

    同样是灵器打分,不会有人为因素的影响。

    因此草药的选择就颇为关键。

    慧慧根、百褶草、黑颜花……

    求稳而不求出彩的,都选择了慧慧根。

    这种植物经脉简单,只有一条主脉,主脉又通畅顺直,对于顶级炼丹师来说,处理它只是顺手的事。

    但对于新生还是有些难度的。

    炼药最重要的是掌握火候,选好药材后,众人起锅烧火,小心翼翼地用灵力包裹着药材,将之送了进去。

    轩辕拓等人没走这条寻常的路子。

    为了有区分,除了这些普通药材,玄霄宗还给他们准备了更难一点的鹦鹉花。

    鹦鹉花呈螺旋状,每一片花叶上都能看见细密的经脉,灵力若不能精准控制,稍有不慎就会冲破它的经脉,让整株药材报废。

    敢来上台领取鹦鹉花的,大多数是玄霄宗的弟子。

    轩辕霖排在封凛后面,封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摇摇晃晃得像要随时倒地大睡特睡。

    轩辕霖和封凛平时最不对付,两人都是话多又傲慢那一类的,见他这样,忍不住嘲讽道:

    “弟子大比而已,前面这些不过是宗内做惯了的事,你何必殚精竭虑,熬成这个鬼样子?”

    封凛摆摆手,气若游丝道:“看话本看得忘了时辰,所幸今日的考校是我擅长的科目,不然真可能拿不到满分。”

    轩辕霖哼笑,“装。”

    封凛眼皮子稍微提起来一点,边领药材边说:“昨日的榜首怎么没来领?”

    轩辕霖努努嘴,“那儿呢。”

    炼药的场地设在麒麟峰的广场上,广场极大,足以容纳两百多人,周围还设了看台,天空飘着数个超大号水镜,随机转播场内弟子的炼药情况。

    第六排最边角,很不起眼的位置,就是那位黑马所在。

    封凛眯着眼睛找了好久,才勉强辨识出来。

    看起来没有丝毫卓越之处的圆润小胖,正在炼制难度最低的慧慧根。

    “他?”封凛语气里带了点诧异。

    轩辕霖肯定道:“就他。”

    封凛又打了个哈欠,他个封祺斜了他一眼,他只好把哈欠憋了回去。

    “纸上谈兵,没意思。”

    说完,封凛和他们分开,回到自己的位置,拍了拍脸,专心致志地炼了起来。

    水镜中的一块,本该专门转播上一场优胜者的炼药情况,看他竟然只挑了个慧慧根,便不感兴趣地转开,去播炼制鹦鹉花的选手了。

    孙小笋默不作声地加快速度。

    张华没有让人一眼惊艳的外表,穿着打扮也与在场绝大多数修士差不多,除非突然狼性大发跳到桌子上狂炫脱衣舞,或者仰天长啸唱无名情歌,不然被注意到的可能性不太高。

    无人关注的角落,小笋炼好了第一株。

    旁边的修士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炉子上,因此也没发现,小笋又在开始炼制第二株。

    场上的炸炉声此起彼伏,炸了炉子的修士,在台上观众的哄笑下,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现场。

    随着时间流逝,完成提纯的修士越来越多,质量有高有低,他们并未第一时间离开考场,而是假装收拾东西,悄悄观察轩辕拓等人。

    鹦鹉花他们也见过,但从未亲手炼制,此时看看也好。

    离比赛结束还有半个时辰,封凛已经提炼完成,他把炼好的药材,放进测纯器的青铜巨口中。

    不出数秒,巨口上方凹陷进去的方形轮廓中,就给出了评价。

    ——上上品。

    全场哗然。

    “这是何等天赋!杂质竟被他提到了一成以下!”

    “不过一年半就学到如此程度……封家要出炼丹师咯。”

    “都说封凛不学无术,比不得他哥,从今日举止来看,小子心机,恐怕比他哥深的多。”

    封凛离场后,将小笋给的糖块含在口中。

    他舒服地眯起眼。

    好吃。

    整个乾州都没有这种名叫巧克力的糖。

    小笋告诉过他制作巧克力的方法,他也自己炼过,无论如何都没有小笋做的好吃。

    小笋不要灵石,他只好撒娇打滚,磨缠数日,才让小笋松口,答应给他糖吃。

    每次给的都不多,要他少吃,怕他蛀牙。

    他才不怕呢。

    封凛也知道自己在丹药一途颇有天赋,进度超前,正偷偷研究炼制预防蛀牙的丹药。

    想到这里,封凛忍不住低落许多。

    以他现在的水平,只能炼点这种不痛不痒的东西。

    帮不到小笋。

    他含着口中已经化了的巧克力,小心地让液体在口中滚了一圈,这才恋恋不舍地咽了下去。

    封凛精神了一点,正要回去补觉,离开时却不经意地看到角落里的小胖子。

    他眸光一滞。

    他……什么时候拿了鹦鹉花?又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炼制?

    封凛看了眼时间。

    炼药共两个时辰,还剩半个时辰。

    另外几个拿了鹦鹉花的,已经到了收尾阶段。

    而他好像才刚刚开始。

    “那小子还没放弃呢?”

    “哎呀……浪费药材!就算玄霄宗财大气粗,也不能这么祸害啊。”

    “还剩半个时辰,这还炼个屁!第一个做完的封凛都用了三倍的时间,我看他就是来捣乱的!”

    封凛蹙眉,这人动作漂亮利落,每一步都挑不出毛病,绝非捣乱之流。

    但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处理好鹦鹉花。

    封凛看了一会,看不出什么名堂,却又好奇结果,从储物戒里掏出个软腾腾的枕头,靠着睡了。

    距离比赛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场上的人稀稀拉拉,轩辕拓等人也收拾好台面,提交材料。

    到了后来,就只剩张华一人。

    这回水镜也不得不转到他身上了。

    他看了眼屏幕,将小鼎中的草药取出,带着其他草药,一起去检验。

    其他人意兴阑珊。

    “垂死挣扎而已。”

    “这人也是好笑,三心二意,这炼炼那炼炼,结果哪个都未能炼成。”

    封凛好奇地问;“你怎知他未能炼成?”

    “我们炼制慧慧根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即便是正经丹师来,炼制也需得半柱香左右,而他只是把草药往炉子里一放,没多长时间就捞了出来——”

    说话那人信誓旦旦:“除了顶级的丹师,如柯澜之流,谁能这么干?”

    封凛张张嘴想反驳,但事实的确如此。

    “你看嘛,那测纯器根本没反应!亏他不死心还要试试,这脸不丢大发了?”

    那人话音刚落,测纯器突然晃动起来。

    巨口上方,显示文字的地方,出现的文字,却和之前所有都不同。

    并非上品,也非中品,甚至连下品也不是。

    在诡异的寂静中,封凛喃喃地念出声:

    “好吃,再喂一株……多、多谢?”

    孙小笋沉默几秒,转头问旁边的监督长老,“我还要继续炼吗?”

    长老老脸一红,轻咳一声:“不必。”

    灵器使用的年头多,或者灵器诞生时的等阶高,就会诞生器灵。

    这尊测纯器就有器灵。

    它最是贪吃,偏偏还挑嘴。

    平时都会正常评价,一旦碰到好吃的,就藏不住自己的本相,也不管什么场合,酷酷讨食。

    毕竟是柯澜手下的灵器,平时吃的是柯澜投喂的东西,很难不挑嘴。

    这也正说眼前之人的实力。

    长老心里一边犯嘀咕,一边毕恭毕敬地把孙小笋请下去,和其他几个长老商定后,给出分数。

    依旧是百分制,孙小笋和封凛并列第一。

    但张华的名字排在前面。

    全场哗然。

    “这是哪个宗派的?八里宗?听都没听过的小宗派,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人物!”

    “散修吧,露的这一手每个十年八年的功夫做不到,恐怕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知晓奖励,才选择加入这样的小门小派。”

    “这不公平!”

    封凛忍不住了,“你莫要胡说,玄霄宗的审核十分严格,修炼时间超过一年半的修士没有参与资格。”他顿了下,又说:“况且,即便是修炼很久,也未必能做到他这个效果。”

    那几个人声音小了很多。

    封祺拉了下封凛,把他拽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封凛在封祺开口前,率先道:“是是是,我的错,不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与人争执。”

    封祺无奈:“我要说的不是这事。”

    “哦?”

    封祺神情复杂地看向看台边上正吃鸡腿的小胖,“你觉得他怎么样?是用了某种手段的花架子,还是真有真才实学?”

    旁人炼药只炼了一种,而他竟在三个时辰内把所有给出的药全都炼了一遍,很难想象这是刚修行一年半的人会做出的成绩。

    封凛知道他哥是什么意思,“我也不解,若是他真有这般实力,必然是被人哄着捧着的存在,又怎会来这种比赛?”

    封祺点头,“那就再看看。”

    四大家族的子弟都早早明白事理,遇见可以拉拢的人才当然是先下手为强,这几个还未及弱冠的小孩,也懂得这个道理。

    他们的大人亦暗自关注,加派人手紧急调查这人的背景身份,险些连他祖上三代都查出来。

    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在比赛之前,他没有任何突出表现。

    在疑惑关注审视中,孙小笋高调地拿下之后四门的首位,并毫不留情地推拒了四大家族的邀请,和之前说要请他吃饭的那几位哥哥姐姐们,一起去了九衡当地最大的饭馆。

    第一轮比赛结束有三天的休息时间,几人吃吃喝喝玩到挺晚,散去时天色黑沉,孙小笋没和他们一起回去,自己一人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现在名气打了出来,是时候想想第二步该怎么走了。

    她准备在登台领奖,也就是最受瞩目的时刻,露出没藏好的马脚,进行一场酣畅琳琳的黑化。

    现在问题有两个。

    一是该露出什么马脚,二是怎么露效果才最好。

    这两点倒是很好想,用点气味模拟器模拟魔气,或者把人皮面具的透明度调低露出本来的长相,又或者弄个托在自己领奖的时候带节奏,说她其实是魔修夺舍之类的也可以。

    问题是第三个。

    颁奖时峰主都会来,她该怎么合理地黑化,并且活着从他们手底下走出去。

    好几个化神,还有好几个元婴,她就算黑化的劲很大,也不能越这么大的级。

    孙小笋正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一条偏僻小巷,再一抬眼,正和小巷顶头的几个神情狠厉的人对上视线。

    其中身形最为高大的男人身上,扛着一个十一二的小孩。

    孙小笋定晴一看,原来是景鹤贤。

    哟,绑架?

    孙小笋的狗血雷达蠢蠢欲动。

    孙小笋大叫道:“把人放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那几人对手一眼,其中身形较为矮小的飞冲过来,不出所料地将她打晕。

    “这人……老大好像提起过。”

    “看着挺厉害,没想到这么不禁打。”

    “一起带走!”

    有意思。

    这几人是魔修,绑架的又是景鹤年的弟弟景鹤贤……

    不出所料,应该是冲着景鹤年来的。

    可景鹤年已经和景家断绝了联系,之前也不是没人绑过他家人,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景家作为四大家族之一,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反应过来后,没费什么力就把绑匪给处理掉了。

    魔修本就势弱,这又是在玄霄宗附近,他们哪来的胆子绑架别人?

    孙小笋一边腹诽,一边安慰想要出来帮他收拾这几人的张翎。

    “这几人行踪诡异,一副图谋不轨的样子,容我深入敌营,探个究竟。”

    张翎叹气:“好吧,有事唤我就是,我歇着去了。”

    疾行数十分钟,小笋才被放下来。

    她打开环境探测器。

    这里是离玄霄宗较远的郊外。

    但九衡毕竟是乾州最繁华的城市,即便是郊外也有人居住。

    那几个魔修将他们放在地下室,地下室离地面也不过五六米的距离,只要声音大一点,引起别人的注意不是问题。

    他们的行动,比起景家的上一次绑架,可以说是非常粗糙了。

    “怎么还没醒?喂个药看看。”

    孙小笋的下巴被抬起,在药丸快递到嘴边时,才缓缓睁眼。

    她吃疼得皱眉,迷茫地望着脸上画着奇异油墨的男人。

    “你……”小笋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你是谁!这是哪里!”

    看到她的反应,刺青男挺不屑地撇撇嘴,把药小心收了回去,对边上穿着斗篷的男人说:“这真是那天才?看着蠢兮兮的,没劲。”

    斗篷男回道:“你去看回放。”

    刺青男耸了耸肩膀,将视线又转回到瑟瑟发抖的小胖身上。

    他拍了拍小胖的脸,“你怕什么?我既没有剁掉你的四肢,又没有把你肚子剖开,挖出内脏喂狗——行了,别哆嗦了!”

    小胖牙齿打颤,勉强笑了下。

    “大哥,我就是路过,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能不能放我走?”

    刺青男笑:“什么话!我们只是想请你过来聊聊天,怎么被你说得像绑架?”

    斗篷男也凑过来,和善地拍了拍小胖身上的灰,“放心,我们虽然长得英俊,但不是坏人。”

    孙小笋:……

    她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这波反派的小弟,总感觉有点拉胯。

    不知道他们老大是什么人。

    孙小笋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多谢大哥赏识,是小弟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她顿了下,又转头四处看了看,“跟我一起被请来的那位小兄弟呢?”

    刺青男眼神突然变得很不友善,“你问这个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自己!”

    哦呦,这么急?

    果然是冲景鹤贤来的。

    孙小笋怯懦地缩起头,谄媚地笑了下,“我这人胆小,随便问问,看看是不是能找个伴儿。”

    斗篷男笑:“你?你和他可不一样,他……”

    “血屠大人!”

    刺青男打断斗篷男,拉着他跪下,向门外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俯首。

    孙小笋抬头,看到那人的脸时,忍不住愣了下。

    乌发如墨,一双形状姣好的桃花眼含嗔带笑,居高临下地望过来时,像是在述说满腹的情思,又像藏了把刀,随时可以收割人的性命。

    是一副极致美艳,又极具攻击力的长相。

    也是极其刻板印象的恶毒女配的长相。

    孙小笋的注视直白而热烈,她凑过来,挑起她的下巴,含笑问道:“你很喜欢我?”

    八成的男人应该都拒绝不了姚念轻。

    孙小笋懵呼呼地点头。

    地上跪着的那两人,身体抖如糠筛。

    姚念轻依旧是笑,指甲轻轻刮过她的右眼皮。

    “你的眼睛也算不上漂亮,要来也是无用。”她说:“若你愿意随我入魔,我身边倒是缺个会舔主人鞋子的狗。”

    孙小笋不说话,只是眼里蒙了一片水雾。

    姚念轻逗弄似地,勾了勾他的下巴,“嘬嘬嘬,小胖狗怎么还激动哭了?你……”

    孙小笋撤掉脸上的人皮面具,在姚念轻惊讶的目光下,一头扑进姚念轻的怀里,哽咽道:“老婆!我终于找到你了!”

    纹身男:?

    斗篷男:?

    姚念轻:……?

    ——

    孙小笋粘着姚念轻不松手。

    另外那两人,已经在压抑至极的气氛下,默默地退了出去。

    姚念轻任由小笋抱着哭了一会,见小笋哭声渐弱,才把她从自己怀里挖出来。

    小笋抽泣着,紧紧抓着姚念轻的手,全然弄不清现在的情况,一副只是怕她走,怕她离开的样子。

    姚念轻被她这不讲道理的信任,弄得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秘境初见,她正是失忆状态,出于雏鸟情节,骗起来也好骗。

    在玄霄宗呆了快两年,见识许多东西以后,怎么还傻呆呆的?

    身体里另一个陷入沉睡、正在滋养灵魂的姚念轻,挣扎着想要苏醒,她没废多大力就给她按了回去。

    这几年应当是发生了很多事情,称呼的事暂且不论,重要的是,她究竟还有没有利用价值,能不能安心利用。

    姚念轻牵着小笋的手,回到地上,边走边问:“乖孩子,不要哭,你怎么装成这个人的样子参赛?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孙小笋刚止住的眼泪,又滚滚而出,边哭边逞强道:“我不知怎么说……他们,他们都欺负我……”

    像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亲人的小兽。

    她这个年纪,已经算不得小了,姚念轻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和男人订婚准备出嫁,而小笋看着却还是一副幼稚的模样。

    可再一想想她在比赛中的表现,好像也不全是幼稚。

    只在她面前这样?

    露出柔软的肚皮,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还是害怕?

    姚念轻的思绪百转千回,耐心地顺了顺小笋的发顶,温和道:“不着急,慢慢说。”

    她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意味深长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

    一聊,就聊到了第二天中午。

    听了小笋事无巨细的讲述,姚念轻的疑虑打消了八成。

    她放下心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小笋的发丝。

    两人躺在床上,小笋转过身,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

    “那位仙人说,你我上一世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这一世几番波折最终相见,他不愿见你我二人再次分隔,特来施救。”

    孙小笋的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道:“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想要靠近。”

    姚念轻说:“那位神仙如今身在何处?”

    孙小笋:“不知。”

    “他可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

    小笋:“没有。”

    姚念轻叹气,点了点她的鼻尖,无可奈何道,“笨蛋,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小笋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会?要不是他,你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摄魂钉的确难缠,却不是真的无人可解——”姚念轻话锋一转,“你没发现,自从他解了摄魂钉,你的运势便一日不如一日了么?”

    小笋沉思数秒,呆滞道:“好像,是的。”

    姚念轻:“你告诉我那人的模样特征,哄骗小孩算什么本事?我帮你报仇,拿回你的运势。”

    小笋想了想,回道:“不了。”

    姚念轻:“为何?”

    小笋只是看着她,并不说话。

    姚念轻被她看得有点心烦意乱,面上不显,依旧驾轻就熟地扮好人:“我?我没关系的,麻烦归麻烦,可我这条命本就该在那日终结,拿你的运势续命,我于心不安啊。”

    孙小笋摇摇头,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唇角勾起,面颊上便浮现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一点运势,换你我今日相见。”孙小笋声音很轻:“不亏。”

    不知怎的,姚念轻竟然不敢和此时的小笋对视。

    她转移话题,“你之后准备如何?”

    顶着这个张华的样子参加弟子大选,小笋给姚念轻的解释是,她实在受不了众人污蔑,想要借此机会统一澄清,澄清后会放弃领奖,退出玄霄宗。

    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

    凭小笋现在的运势,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姚念轻现在是真的想把那招摇撞骗,换走小笋运势的憨货给揪出来,狠狠教训一顿。

    孙小笋把脸抬起来,问她:“老婆,你们为什么要绑架景鹤贤?”

    姚念轻没有纠正小笋的称呼,回道:“你去问他。”

    小笋被重新带回地窖。

    这里没人看管景鹤贤,孙小笋带着吃食找到他时,景鹤贤正躲在角落里,抱膝坐着。

    听到有动静,他警惕地抬头,看见是孙小笋,眉头皱得死紧,不解又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孙小笋靠近他,把饭菜放旁边,借着昏暗的烛火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他确实没受伤,这才说:“我不小心看到他们要绑架你,制止一番,他们便也顺带把我绑了过来。”

    景鹤贤看向地上的食物

    孙小笋笑道:“他们好像不是坏人,他们说你是自愿跟来,并非绑架,还说我随时可以走,我担心你,说想和你一起离开,他们也同意了。”

    景鹤贤小脸刷白,他和景鹤年有八分相像,都是那种骨肉皆精致完满的长相。

    只是景鹤贤常年谨小慎微的活着,眉眼间也带了一丝郁气,显得有些阴鸷。

    但一个小孩,再怎么阴鸷还能阴到哪去?

    他颇为嫌弃地瞪了小笋一眼,“好人?我知道你不聪明,只是从没想过你竟然这样愚蠢,你又不是没学过相面,那些人……”

    他语言一顿,突然截住了话茬,又道:“你速速离开,也不必担心我,等我将这边的事处理好,自会回去。”

    孙小笋:“什么事?用不用我帮忙?”

    景鹤贤冷冷道:“小笋,收起你那无处安放的好心,你本就自身难保,还管别人做什么?”

    说完,就把脸转到小笋看不到的地方,不耐烦地驱赶:“既然他们让你走,你就快走,谁要你关心了!”

    地窖安静了几秒。

    孙小笋不吭声,景鹤贤缓慢地把头转过来,飞快地扫了她一眼。

    小笋噗嗤乐了。

    景鹤贤又把头扭了回去,耳尖通红。

    “总之,你要是能走,就尽快离开,我没事。”

    在玄霄宗,景鹤贤也就和孙小笋接触得多一点。

    小笋厉害时,是借着“发展人脉”的幌子光明正大地和她玩。

    小笋失势时,就偷偷跟她玩。

    这小孩颇为别扭,自尊心很强,又因为哥哥的缘故,被人歧视,一边独来独往,一边渴望关爱。

    而孙小笋就是那个不带任何滤镜,愿意和他一起玩的人。

    孙小笋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群人的老大,是我姐姐,也是我的师父。”

    景鹤贤瞪大眼睛,“你师父?你怎么可能和魔修扯上关系!”

    孙小笋比他还震惊:“魔修?他们竟然是魔修吗!”

    景鹤贤自知说错了话,连忙闭嘴,在小笋的再三追问下,才勉强开口道:“他、他们说,能带我见我哥。”

    景鹤贤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

    玉佩看上去有点年头,表面有磕撞的痕迹,还有几道破坏了整个玉佩美感的划痕。

    料是好料,只是磨损成这个样子,未免可惜。

    景鹤贤垂眸,攥紧了玉佩,“这是我送我哥的,他一直戴在身上,要不是他们拿这个东西给我看看,我肯定不会跟他们来。”

    “他们要带你去九幽?”孙小笋担忧道:“我知道你想你哥,但九幽那地方颇为险恶,你去了以后,你家人还找得到你吗?”

    景鹤贤:“我在家中留了信件,还用了几个定位符箓,若是遭遇不测,他们应当能来得及找我。”他顿了下,又说:“不找也无事,家中子弟众多,我……我无关紧要。”

    景鹤年堕魔以后,景家的地位一落千丈,险些要被踢出四大家族的行列。

    景家这一任家主剑走偏锋,在此后数年不再使用优生优育的政策,开始要求族内适婚男女大量生子。

    此后的三年内,孩子多了将近三四十个。

    他们会早早测验小孩的天赋,天赋不错的才会得到培养。

    景鹤贤生的早,他的天赋比起新生儿,算不得顶尖。

    家主变态之前,倾尽家族力量培养景鹤年,家主变态以后,分到他身上的爱,却还是只有一星半点。

    难怪这小孩会有自损倾向。

    孙小笋摸了摸他的头,“我同你一起,就算出了什么事,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景鹤贤实在是不愿意小笋和他一起涉险,但小笋实在是太过坚持,他犟不过,只好气鼓鼓地认下此事。

    ——

    “尊主,有人求见,她说……您的弟弟,想要见您。”

    背对着众人的景鹤年,穿着一袭黑袍,正不徐不缓地擦拭着一把形状古怪的武器。

    那武器漆黑如墨,有成人小臂长短,一节一节环绕着的纹路,如同盘旋的蛇。

    “哦?弟弟?本座何时有的弟弟?”

    景鹤年烦恼地轻点太阳穴,像是在回忆。

    一条花纹艳丽的黑色巨蛇,匍匐在他的脚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嘶嘶地吐出了蛇信。

    座下众人,将身子压得更低,大气都不敢喘。

    景鹤年苍白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一抹愉悦的微笑。

    “啊,想起来了,景家的孩子,本座的弟弟。。”

    他低低地笑着,诡异的笑声在大殿中回响,他轻轻碰了下蛇的脑袋,黑蛇讨好地蹭了下他的指腹。

    “那便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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