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心人来讲,酒楼里的事情如何密不透风,但还是山呼海啸般传了出来,随行的护卫小厮、立在一旁等候侍奉的小二与侍女、在马车上打盹的马夫,都如同大树深埋于地下的根茎,将富贵人家的琐事密事如同养料般反哺到黑莽莽的地底。

    缉捕人,是地底的一部分。

    茶楼里。

    都在议论着什么。

    “他不是坤泽这边的人,那就不用畏首畏尾,害怕惹到什么世家,打了小的来个老的。”

    “受伤了?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被那大人物身边的人打的。”

    “说是不是坤泽这边的人,那就是……漠林那边的人。”

    此话一出,茶楼里的人都噤了声,安静就立即显现了出来,人脸色各异,不到片刻,就又哄闹了起来。

    “漠林,蛮荒之地。他不会倾慕我坤泽风华,才不远万里到此处吧。”说这话的人一脸得意。

    “漠林扰我坤泽边境数年,抢掠多少人口、金银财宝、盐糖,虽近来两地关系和缓了些,但他一人到坤泽这边喊打喊杀,莫不是想下我坤泽威仪,扬他漠林威风。”这人将声音压低了些,“也可能来偷取我坤泽东西……是个细作。”

    他这话说得众人高兴起来,眼里脸上都绽着红光。

    有人道:“杀了他,于我坤泽有益,利国利民啊!”紧接着,一番大义之言如流水般汩汩潺潺淌了遍地。众人身上血液都燃烧起来,拿起武器就要前往。

    乌鸦坐着,口里嚼着炊饼。

    那些人喧闹着出了门。

    他瞧着窗外枝头上的月亮,月亮后飘飘散散如丝如缕的乌云,冷不丁问了一句:

    “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

    众人停住了脚,转头看向乌鸦,他的脸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明灭不定。

    乌鸦扭过头,瞧着那些人眼睛,月光暗了他半张脸,也亮了他半张脸,“我带你们去,可好?”

    墙外的白色李子花簌簌落着,无论在枝头还是在地面,都沾染上了霞的颜色。

    霞白色的李子花,被一双双脚踩着,踩的七零八落。乌鸦前面的人都转过了巷角,他倚着墙壁,花落在了他鼻梁上。风带来了巷子里的血腥味儿,血腥味儿被巷子锢好了形状,是长而窄的,浓而密的,连绵不断钻进了乌鸦的鼻子里。

    血腥味儿突然之间没了形状,轻薄且散乱着的,夹着惊惧的余味儿。

    乌鸦取下了鼻梁上的白花,捏着绿褐的花柄,拐进了小巷。

    长长的血,散乱着的尸体,欲走的□□,站立着的,还在说些什么的五两金子和一两银子。

    他脚沾上了血,他跟了上去。

    他看到两人进了那间偏僻的屋子。

    他回去了,将消息又告诉给了茶馆的众人。

    “刚刚路过告示栏,赏金又涨了,变成十两金子了。他们受伤了,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你们去吗?”

    “……不去吗?那我自己去了。”

    那些人眼睛里汹涌的贪意告诉乌鸦,他们会去的。

    “乌鸦,你别想吃独食。”

    ……

    于是便越过泥泞的小路、茂盛的丛林和流水潺潺的小溪,在血浆浆日光里,乌压压的人落在了那间小屋旁。

    乌鸦将身形影在灌木丛中,冷眼瞧着那些人捕猎。

    他沉下心来,思绪在黑暗中起伏。

    来的人,一小半爻气入体,一小半是抓人的熟手,剩下一小半是看是否有利可图。

    十两金子被打伤后又用了爻气,伤愈来愈重,若再次运爻气,会不会变成无用的废人呢?

    院门被刀剑劈开,小屋的门被刀剑劈开,他们进去了。

    过了很久。

    夜来了,乌鸦便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了。

    月亮切了一角进入院落里,小屋里的人出来,打斗着进了院子,身上涂着月光,牵引着乌鸦的视线。

    十两金子脸上全是血网,走路摇摇摆摆,被一两银子扶着。她拿着两个锦囊,费力打退众人后,带着十两金子逃出了院门,那些缉捕人追了上去。

    乌鸦也追了上去。

    ……

    “第五律,你坚持住。”施燃被迎面而来的枝桠刮伤了脸。第五律意识不清,身体根本没办法动作。她扭头望了望身后,见后面有一群人追上来了,拨开那约有一米高的野草,扶着第五律钻了进去。

    她紧紧抱着第五律蹲着,不敢大声出气。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淡。施燃心被提到嗓子眼,那些人慢了下来,衣服窸窣摩擦声落到她耳边,似一条嘶嘶作响的蛇,令她整个人都惊颤起来。

    为何这些人这般快就知晓她跟第五律的落脚处,施燃琢磨着。

    她想起那两声巨响平地而起的时候,第五律正自己涂着药,她还琢磨着去城里再找个大夫,她觉得两个人安全了,至少有一段时间的平静日子。

    但马上就不平静了。

    那时逆着光,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脸。

    刚刚信誓旦旦要保护第五律,但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第五律用手臂替她挡了一剑。运起爻气,用受伤的手臂与那些人厮杀。

    当时她立即捡起第五律的剑,扔给了他。

    然后冲了上去,与那些人打得不可开交。双拳难敌四手,第五律受的伤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她身上虽受了些零零碎碎的小伤,但还可以行动,千钧一发之际,寻了个薄弱的地方,冲了出去。

    这时第五律的胸脯在不住起伏,面上乌红,痛苦的呻/吟在哽在喉咙间,欲吐出来,施燃连忙捂住他的嘴巴,将那呻/吟捂了进去。

    心里在不停说着对不起。

    可离她不远处,有一片空间惶惶惑惑亮起来了,微凉的夜仿佛随着颜色的鲜亮,温度也高了起来。

    施燃紧紧抱住第五律,心里焦急着又祈祷着。

    那群人影子近了来,他们手擎着刚点起的火把,提着剑,探着,一遇见可疑的影子,便就地砍杀。

    施燃听见了草木断裂的咔嚓声,那些人太近了,她根本没有逃跑机会。

    她的身后,月色照耀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水塘。

    她扭头瞧了一眼,心头是无奈和冷静,她本来不想这样的。迫于形势,施燃抱起第五律,掐了两根芦苇管,将踩倒的草扶起来,缓缓沉下了水塘。

    就算施燃那般小心,这边的动静也还是引起了注意,那些人提剑拨草,用火把照了照。

    “没人。”

    “到处都没有,是不是跑远了。”

    “……”

    施燃在水下,听到这议论声似乎隔得天远。

    她带着第五律趴在池塘斜泥壁上,嘴中嘬着芦苇管,把芦苇管喂到第五律嘴里,第五律双唇松散,根本含不住,且细密的泡泡不断从他嘴里吐出。

    施燃急了,第五律呼吸不了新鲜空气,不会被淹死吧。

    她按住第五律的后颈,唇齿相依,将腹腔内的气给他度了进去,而第五律由于求生本能,不断攫取着施燃口中的空气,牙齿咬着施燃的唇不放。

    施燃好险没被他吸干,挣扎开他的唇,又连忙嘬芦苇管,不断吸取新鲜空气,也不断将空气往他嘴里送。

    不知送了多少次,不知过了多久,施燃机械性地重复动作,而第五律每次都会如饥似渴般含住施燃的唇。

    她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抱住第五律,不让他在水下乱动,发出气泡音。静静聆听外边的人声。

    好像已经没有了……

    听了半晌后,施燃做出如下判断。

    谨慎起见,她还是在水中多呆了半柱香,才将第五律拖上岸。

    第五律躺在野草丛里,昏迷不醒。

    施燃拍拍他的脸,他没有丝毫反应,她擦干净第五律脸上浑浊的脏水,捋开湿黏的头发,轻声喊着第五律。

    见第五律没有反应,施燃蹲下身,听他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还有心跳。

    要救第五律,还得对他进行人工呼吸,事不宜迟,施燃解开第五律的腰带,一手捏起第五律的鼻子,使他的脑袋尽量与地面垂直,一手掌住他柔软的胸膛,后深吸一大口气,包住第五律的嘴唇,将气输到他的腹腔内。

    施燃用余光瞧见第五律腹腔没有起伏,立即加速输气。

    却全然没有想到她身下的人,手指在蜷缩,眼睫毛在不正常地扑闪。

    片刻后,施燃松口,见没有效果,又立即恢复了原来的姿势,继续输气。

    甫一入手,却发觉胸肌的手感不同。

    变石更了。

    施燃疑惑趴着看他,“第五律,你醒了吗?”

    第五律带着被蒸熟的脸,睁开了眼睛。

    一部分是陌生且奇怪的羞意,一部分是发烧带来的体温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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