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银白色剑芒划破雨幕,剑势精纯,恍若电走游龙,让人分不清它与空中真正的闪电谁更极致。红绸伞顿时被打得偏离了原本的轨迹,旋回了来时的方向。

    李长风手执“无垢”挡在师弟面前,衣袍猎猎作响,背后三指宽的白绫与发丝交缠,在空中翻飞,好似狂蛇乱舞。

    女鬼接住伞后,重新将它撑回头顶,不满道:“才比试到一半就换人,不讲武德。”

    一向淡定的路知许此刻却一脸不可置信,从师兄背后探出脑袋,讶然道:“比试?你不是鬼吗,你把方才的行为叫做比试?”

    蝶衣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不成你以为你在捉鬼吗,我什么时候承认自己是鬼了。”

    陆知许:“……”

    李长风正要开口,没发现身后的小师妹正悄悄催动手中的“阴阳镜”,镜面光束明晃晃地照在了蝶衣脸上,衬得狰狞疤痕更加瘆人。待李长风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想要制止,却来不及了。

    此举无疑激怒了面前之人。

    “找死!”一道怒叱冲天而起,蝶衣从伞柄处抽出“渡厄”,整个人裹挟着猩红剑意冲向陆时卿。

    李长风当机立断,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叠明黄符箓。袖袍一展,八张符纸凝滞在空中,一一对应“八卦”方位,形成一个罡罩,淡黄光泽隐隐笼住三人。

    他将师弟师妹护在身后,反手以剑柄作刃,迎上蝶衣的攻势。

    “轰——”巨大的冲击力迫使双方都睁不开眼睛。残留的剑势余威,久久荡漾开来,波及到周围屋舍,房顶瓦砾四溅,酒招旌旗统统化为齑粉。

    尘嚣落定后,蝶衣耳畔几缕青丝被溢出的风刃削断,从空中缓缓飘落。

    与此同时,陆时卿手中的“阴阳镜”,在发出“咔嚓”一声后,顿时四分五裂,碎渣扑簌簌往下掉。

    见镜子已毁,蝶衣便不再恋战,飞身离去。

    陆知许抬腿要追,却被李长风一把拦住,他很是不解,“师兄为何要拦我?”

    李长风“唰”得将长剑归鞘,慢条斯理道:“她没有恶意。方才与你对招之时,以防守为主,并未主动进攻。若不是受到刺激,应当不会发狂。”

    “呜呜呜,我的阴阳镜……”陆时卿伸手虚虚抓了抓空中飘散的镜子碎片,很是委屈,“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看看她的本体是什么。”

    李长风摸了摸她的脑袋,温言道:“没事,镜子还可以修,只是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

    陆时卿仰面看向他,“师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鬼了?”

    李长风没有否认。

    她继续好奇地问道:“怎么发现的?”

    “无垢”的剑穗流苏轻轻摆动,李长风摊开手掌,感受到微风穿过指隙,他淡淡道:“因为呼吸。”

    鬼没有人的体征,是不会呼吸的,但是方才的女子分明是有呼吸的。兄妹俩这才恍然大悟。对啊,他们居然没有意识到。

    陆知许:“既然她不是鬼,为什么‘两仪盘’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呢?”

    李长风:“因为她也不是人,这世间还存在一种介于人与鬼之间的半人半鬼。”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离魃!”

    ……

    暴雨过后,荒山深处,万籁俱静。

    山中离乱葬岗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庭院,内设有一竹屋,精致而小巧,外部围着一圈篱笆。

    此地方圆几里寥无人烟,山穷水恶,又与尸冢接壤,风水不佳,但庭院里的修竹与藤架上的紫藤,生长繁茂,这说明搭建这间屋子的人,用了几分巧思逆转阴阳。

    蝶衣站在竹屋前,抬手敲了敲,房门纹丝未动。

    随后,她朗声道:“别怕,是我。”

    门终于开了,一个苍白瘦弱,面容清隽的小姑娘站在门口,扣着门框的手指微微颤抖,看起来余惊未消。

    记得三天前,蝶衣在乱葬岗附近捡到这个小姑娘时,面上也带着同样的惊恐。那时她仅着内衫倒在地上,蔽体衣物被山中荆棘倒刺勾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挂了彩。即便如此,她也十分避讳生人的接触。

    寻常人若是长期浸淫在乱葬岗秽气中,会神志不清,再加上她身上伤口糜烂,需要立马处理,蝶衣别无他法,只好将她打晕,带回了竹屋。

    这三天里,她的外伤经过包扎已无大碍,但好像经受过极大刺激,再加上被秽气侵蚀神志,整个人看上去面目呆滞,一语不发的同时也滴水未尽。

    身为离魃,蝶衣吸食厉鬼的余情残念便能活下去,自然是无需人类食物果腹的,这是她为什么会住在乱葬岗边上的原因,但这也说明了,她的竹屋里,没有任何人类食物。

    所以今晚她下山了,为的就是去客栈买些人类吃食。

    她甚少下山,第一次下山还是在少时,因为那个人的莫名消失。

    这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这个世间的恶意。

    “长得丑就不要出来吓人了。”

    “对啊对啊,你的疤好难看啊。”

    “脸上这一团红色的是什么,是因为长得太丑被人打了吗哈哈哈!”

    “丑八怪,略略略。”

    “……”

    村里几个小孩将小蝶衣围在墙角,指着她的脸笑作一团。

    她缩在墙角,一手抱着膝盖,把头埋进胳膊里,另一只手将足腕上的骨铃捏得紧紧的。过了很久,耳边尘嚣渐远,小蝶衣闻到了一丝焦味,她抬起头,面前的人影逆着光,被夕阳燎起毛毛的绒边,看不清楚模样。

    他终于回来了,对那些顽劣的孩子们略施小惩,看着他们捂住着火的屁股落荒而逃。

    小蝶衣扑进男子怀里,揪住他的素白长袍,放声大哭,“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不哭不哭,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男子从背后变出了一支糖人,人面儿正是蝶衣的模样,但有细微不同,原本脸上的红团与伤疤,变成了一只蝴蝶停留在半截树枝上。

    小小的糖人在落日余晖下,色泽莹亮。

    现如今,她早已忘了当初被小孩欺负是什么感觉,只记得那天的糖人很甜,很甜。

    “没买到吃食。不过——”蝶衣进屋后,从怀里取出一只乾坤袋,这是她先前在打斗中,从那个盲眼道士身上顺来的。

    她没想到这一次下山居然碰上了道士,还被他们当成了女鬼。东西没买成,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以她的经验来看,修道之人的乾坤袋里应该会装有一些食物,像干粮馒头什么的,以备不时之需。

    蝶衣满怀期待地打开袋子,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什么嘛,里面全是一些符箓和碎银,一个吃的都没有。

    她将乾坤袋扔到一旁,出门摘了些野果,回来后递给眼前之人,“先填填肚子吧。”

    就在这时,小姑娘突然如梦初醒般,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请你救救莺莺。”

    蝶衣很惊讶,因为这是她这三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但对于她口中的莺莺,自己从未听闻过。

    “莺莺是谁?”

    “救救莺莺,救救莺莺……”她一直重复这一句话。

    莺莺像一个女孩的名字,应该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且好像有危险。念及此,蝶衣安抚道:“好,我帮你去找莺莺,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小姑娘眼中一片茫然,嘴里依旧喃喃道:“救救莺莺,救救莺莺……”

    ……

    李长风颔首道:“离魃,意为脱离尘世之人,就是死而复生的半人半鬼。它与活死人不同,活死人是走尸,没有自己的意识,但是离魃有,且至情至性。离魃的外形与活人无异,不染尘埃亦不食人间烟火,依靠渡化厉鬼并吸食其真情残念为生。”

    兄妹俩仅在太衍道的修炼手册即《太衍天书》中见过“离魃”二字,只知他的形成极为苛刻,倘若行差踏错一步未将魂魄吊住,便会成为走尸。

    如今得知离魃还有渡化的能力,陆时卿讶然道:“这么说来,这个离魃还是个好的?可是她长得如此骇人!”

    李长风闻言皱眉,颇有些不满,“善恶美丑自在人心。人是如此,离魃亦是如此,怎能仅凭外表论断?”

    就在这时,“梧桐客栈”的牌匾突然掉落,重重地摔在门口,扬起一地尘沙。

    巨大声响惊动了屋内的人,掌柜跑了出来,巴巴地将他们望着,“天师大人抓住方才的女鬼了吗?”

    李长风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掌柜的放心,那姑娘并不是鬼。”

    “不是鬼?!”掌柜眼珠子滴溜溜打了个转,随后指着阶前一地七零八落的碎瓦,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哎哟,我上哪去寻这十五两的修理费用呐……”

    陆时卿看出他打算趁火打劫,叉腰不满道:“你怎么这样呢,是你家小二说有鬼,我们才替你打跑她的,现如今你还想讹人!”

    “她既不是鬼那就是客人,你不光打跑了我的客人,还打坏了我的客栈,你让大伙儿评评理,该不该你赔?”掌柜扯着嗓子叫嚷着,生怕客栈里的人听不见。

    陆时卿还想理论,却被李长风制止了,他对掌柜的说道:“放心,这些损坏的东西我们会赔。”

    话毕,李长风一摸腰间,发觉乾坤袋不知所踪,此物乃术法所系,不会轻易丢失,定是方才在打斗中被那离魃偷走了。

    掌柜看他面露难色,便知此人没钱,他冷笑道:“好啊,我看你们分明就是假天师,打着天师的旗号招摇撞骗,没抓住鬼让她跑了不说,还想吃霸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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