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昀怎么突然这么问,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知道叶澄明的存在,还是他的身份?

    烟蘅这一刻就像是个被夫君抓住红杏出墙的妻子,慌慌张张想要解释,却因为不知道对方到底知道多少而无从辩解。

    “神君、怎么突然这样问?”

    “那阿蘅可愿告诉我一句真话?”

    该怎么说?

    说她的确有了心上人,可那人是魔尊?

    司昀甚至刚从阑州封印处离开,她之前去三朝峰时,介容还絮絮叨叨说着神君近来有多辛苦。

    他为了加固阑州封印已经不眠不休数日。

    这种时候,她怎么能说出她喜欢上魔尊这种话?

    如果她理智尚存,脑子尚且清醒,就该告诉司昀,阑州的封印没能被完全修补好,修为高深的魔族仍可自由进出。

    可她也说不出口。

    满结的过往、叶澄明的剖白尚在耳边,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许是因她久久不曾出声,司昀又道:“这么难开口吗?”

    好半晌后,烟蘅才道:“神君可知,如今的阑州是什么模样?”

    司昀并不是会强求之人,今日能问出口已是难得,见她避而不答,心中已有猜测。

    但他不愿令烟蘅难堪,便顺着她的话说道:“我虽奉命加固阑州封印,可并未进过阑州。不过,其实阑州边境偶尔会有一二魔族,他们有灵智,性情温和甚至因难以修行而无力自保,流落在外多年,不得归家,亦是可怜。”

    烟蘅闻言心中一动,听司昀的意思,好像对魔族并不是很仇视?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神魔恩怨,如今为的到底是什么?如果阑州之内大多都是如满结一般的魔族,他们和神仙、妖族又有何分别呢?

    “神魔大战已经过去了十万年,当初真正作恶,残暴嗜杀的魔族都已经死了,当初参与大战的神族也已不存,神君觉得,这场恩怨能不能有休止的那一日?”

    司昀深深地望着她的双眸,似乎要看透她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烟蘅下意识转开了目光,莫名有些心虚。

    “阿蘅可知,为何魔族被封印十万年,外界提起魔族却还是多有仇视?如你所说,十万年过去,真正与魔族有仇怨的,都已经死了。”

    “还请神君为我解惑。”

    “因为未知,对于一头被关起来的猛兽,就算过去了十万年,众人还是会心有惶惶。谁知道十万年里,魔族是改邪归正,还是蛰伏着等待卷土重来?何况世间有对就有错,有正就有邪,他们需要魔族这个最错、最邪的存在,好显得自己仍有过错的余地。”

    这话烟蘅一时未能想明白,司昀便解释道:“就像东海此次行事,他们明知付梦孤与阑州从无往来,也知月闲是青丘之人,跟魔族毫无瓜葛,可他们还是能肆无忌惮地下手,不就是因为自以为占据着正义的一方?

    因为她有魔族血脉,因为她竟敢保护魔族,所以她们都该死,就算杀了她们,东海也不认为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毕竟斩杀邪魔外道,不正是多年以来六界之中的正派人士所追求的吗?只要扯出魔族这面旗帜,谁会在意付梦孤和月闲到底无不无辜?”

    司昀的目光很平静,像是将自己置于他口中的六界之外。

    烟蘅怔然地望着他,有些明白为什么会有神仙说,司昀神君才是如今的六界之中最接近神的人。

    虽为神仙,可他却能跳出神仙的立场去看待魔族,这一点,整个天界都无人能及。

    “所以你问我这场恩怨能不能有休止的那一日,我虽无法回答你,但这正是我想做的事。不瞒你说,我虽尽力弥补封印,可我有种预感,要不了多久,阑州的封印还是会破,到那时,如今的魔族是什么模样,六界皆可共同见证。

    若仍同十万年前一样毫无灵智,残暴冷血,一心掀起动乱,我必诛之。若是他们能放弃吞并六界的野心,愿意维持和平,我也会尽全力促成神魔恩怨的消弭。”

    司昀只说到此,有侍从前来禀报,道上君有请,司昀便跟着那侍从去了。

    烟蘅仍站在原地,直到小半刻钟后,有人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转头一看,却是先前匆匆离去的崇欢。

    “你不是说有要事在身?”

    “那不是想给你们这对即将成婚的道侣留些说话的空间么。”

    崇欢盯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托着腮沉吟半晌,才道:

    “我昨日就想问你,但看司昀好像有话跟你说,这会儿他忙着去和我大哥商议要事,我才敢来找你。”

    看他这模样,就算他不说,烟蘅也猜到他想问什么了。

    于是她率先抬手:“可别问我,我不知道。”

    “我再怎么看,这两个人不说一模一样,也有九成相似,世间真的会有这种事?”

    烟蘅推开凑到她眼前的崇欢,分辨道:“哪有九成相似,你仔细看看,还是有差别的。”

    “是有差别,司昀的相貌更成熟些,叶澄明瞧着年纪更小些,偏向少年,但叶澄明再长大些,必然跟司昀一模一样。”

    烟蘅却突然怔住,她摇摇头:“不,他的容貌不会再变了。”

    他说过,他中过剧毒,后来虽然毒解开了,容貌却一直停留在了少年时期,不会再长。

    眼看烟蘅忽然垂下的眼尾,崇欢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不知这几人间究竟还发生过何事。

    “罢了,你既然不说我也就不多问,可你说这两人知不知道世界上有另一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说起来还是自己的死对头?”

    烟蘅闻言摇了摇头,也有些发愁,她觉得叶澄明应当是知道的,否则就不会对司昀态度那么奇怪。

    但是司昀嘛……

    算了,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了,反正她就要回天界,和叶澄明应该也不会再见了。

    他们之间的纠葛,自己还是不要太好奇为好,免得又被扯进去,被某人当做棋子。

    ***

    一大早,烟蘅就开始替月闲梳妆。

    崇欢以秘术维持着月闲尸身不腐,宛若生前,但青白的面色无从改变,烟蘅便以胭脂点染,半个时辰后,床榻上闭目的女子脸色重新变得红润。

    稍后崇欢会亲自抱着月闲完成整个婚典,烟蘅坐在床边,用脸轻轻贴了一下那张冰冷而娇艳的面容。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月闲的唇边是带着笑意的。

    午时刚过,青丘正殿之上已被装点得喜气洋洋。

    各色奇花从殿门口一直延伸至高台之下,铺出一条路来。

    两旁用以待客的位置上,并无过多来宾,除了几位青丘的族老之外,便只有烟蘅、司昀和清河。

    而最上首,崇繁今日着大典冠服,唇边含笑,像是真心为新婚的弟弟高兴。

    青丘的结契大典漫长而繁琐,但由于新娘子情况特殊,许多仪式无法完成,因而烟蘅与崇欢商议,删去了许多不必要的步骤。

    只是结契大典上最重要的一步便是结契,如今月闲已死,自然无法进行,清河便提议不如效仿人间,拜过天地高堂,加上必不可少的敬拜母神,就算结为夫妇。

    故而今日崇欢会抱着月闲先在正殿拜天地高堂,之后再去青丘供奉的母神灵庙中拜母神。

    整个仪式中,崇欢都将月闲抱得很稳,他神色喜悦而安宁,目光不时停留在怀中女子身上。

    拜母神前须得先焚香敬告,除了一对新人,其余人都留在灵庙外等候。

    崇繁不知何时走到烟蘅身侧,望着前方的崇欢,目光深沉。

    “崇繁大哥,怎么了?”

    “小蘅,你与崇欢最要好,你觉得他现在开心吗?”

    烟蘅看着崇欢一刻也未从怀中人身上离开的目光,道:“应当是开心的吧,他如愿以偿和喜欢的姑娘成婚了。”

    崇欢历来不爱受拘束,也厌烦复杂繁琐的古礼,可今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虔诚,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有多重视这场婚仪。

    “那就好。”

    虽然这么说,但崇繁依旧没有走开。

    烟蘅心知他应当还有话要说,果然,片刻后,崇繁又道:“小蘅,我总觉得崇欢有些不对劲,他自从回到青丘以来,看上去和从前并无不同,还是会说会笑,也会主动替我分担政事。”

    前方崇欢正抱着月闲向母神叩拜,月闲面上的死气被精致的妆容所掩盖,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奇怪新娘子怎么睡着了。

    烟蘅忽然明白过来崇繁的意思,崇欢和从前毫无不同,这就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一个刚刚痛失所爱的人,真的能做到如此平静吗?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心里有些担忧。”

    “崇繁大哥是想让我看着点崇欢,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崇繁点头,烟蘅犹豫道:“按说此事我不该推辞,毕竟我与崇欢多年相交,可我前些日子杀了东海的人,天帝已经下令罚我幽禁于清莲台,只怕无法脱不开身来看住崇欢。”

    崇繁讶然,“可是那个杀了月闲的人?”

    “正是。”

    “哼,东海竟然敢派人追杀梦孤。”提及此事他眼中浮现出怒气,有杀意一闪而过,只是碍于场合,仍旧压着声音同她道:“月闲是为救梦孤而死,我身为梦孤的夫君,欠她一条命。何况月闲自幼在青丘长大,便如同我妹妹,如今又是我的弟媳,伤我家人,东海此仇,我记下了。”

    “天帝那边,我会替你上书陈情,不会让你幽禁太久。”

    “幽禁倒没什么,就算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杀他。至于崇欢这边,我虽然有心无力,但还有清河在。我将要幽禁,不能带着她,就将她暂时托付给上君,劳烦您多加照顾,也好让她替我看着崇欢。”

    清河在一旁连连点头。

    崇繁的目光从清河身上一掠而过,随即应道:

    “如此也好,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她的。”

    二人话毕,复又看向崇欢。

    清河眼已经眼眶通红,但一直憋着没掉一滴泪。

    今日是崇欢和月闲的喜事,她不能哭!

    仪式完毕后,场中红衣的郎君抱着他的新娘一步步离开,灵庙前忽而不知从何骤起漫天的柳絮。

    远处的山崖之上,有黑裙女子望着这一幕,神色感慨。

    世间总是痴情人多,得偿所愿者少啊。

    可惜那日她去晚了,否则那个姑娘本不该死的。

    她的目光又落到站在一侧的烟蘅身上,久久没有转开。

    这个孩子,竟然都已经这么大了。

    她果真是老了,这六界的风起云涌,早已不是她该插手的了。

    只是偏偏,有人不让她如愿。

    片刻后,黑裙女子举起手中的酒壶,遥遥朝着大殿新人的方向一敬。

    就当是喝过你们的喜酒了。

    一口饮尽了壶中酒后,她随手将酒壶往旁一抛,小巧精致的酒壶骨碌碌地滚落,酒盖散开,逸出一阵余香。

    若是烟蘅在此,必能认出,这正是传闻中冥帝最爱喝的前尘醉。

章节目录

魔尊他偷偷暗恋我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世味茶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世味茶并收藏魔尊他偷偷暗恋我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