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将她失忆的事栽赃给司昀,虽然从内心深处来说他未必不想这么做。

    可这样拙劣的谎言并没有说的必要,她只是暂时遗忘过往,或许明天就能全部想起来。

    所以在烟蘅脸上出现对这个名字的茫然时,叶澄明又道:“在此之前,你应当更好奇自己的身份吧?”

    烟蘅点头。

    叶澄明将人引到一旁的矮榻处坐下,慢条斯理地煮起茶来,一边煮茶一边吩咐淳紫:“你来为上神解惑。”

    原本打算静悄悄待在角落的淳紫只好上前,迟疑道:“由尊上来说,岂不是更为妥当?”

    毕竟她无法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都契合尊上的心意。

    烟蘅却先开口道:“我也想听你说。”

    “无妨,你直言便是。”

    “是。”淳紫只好自己斟酌,拿捏着这个直言的分寸。

    关于烟蘅,阑州四位魔使都因各自的一些原因打听过不少,故而此刻让淳紫来说,倒也能说上一二。

    待说到烟蘅去岁忽然离开天界,去了人间,由此结识魔尊一事时,烟蘅发问道:“我为何会突然离开天界?”

    叶澄明语气自然地接过话:“你五千岁生辰将至,而按照你爹娘与天帝的意思,生辰之后,你便要和他们为你安排的人选结为道侣,你心有不愿,于是私下离家。”

    烟蘅听明白了:逃婚。

    她点点头,示意淳紫继续。

    淳紫便顺着叶澄明的话接了下去。

    烟蘅不解:“那我怎么会变成魔尊未过门的夫人的?”

    淳紫娓娓道:“您与尊上在人间相识相交,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又互相心生爱慕,之后尊上便对您坦白了身份。”

    烟蘅点了点头,在淳紫说着这些过往的时候,她脑海里也似乎有相应的画面一闪而过,第一次见面,肩并肩走在尘世的街道上,似乎身边还有别的身影,但画面消失得太快,她来不及看清。

    淳紫又继续说着接下去的事。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阑州,在淳紫的叙述中,便是因与魔尊来往甚密,被天界追究处罚。二人身份相悖立场相对,魔尊本以为二人只能就此情断,天各一方。

    但听闻她受罚的消息,魔尊还是忍不住去了天界,谁知却正好撞见她被人刺杀。

    欲害烟蘅的神秘人被及时赶到的魔尊所杀,而经此一事,她也终于认定了自己的心意,决意抛下过往,随魔尊离开。

    而就在她昏迷之前,他们刚刚约好,一月之后,举行大婚。

    淳紫说话时虽一直面向烟蘅,但余光却始终不离叶澄明。

    眼见尊上神色并无不悦,她才敢接着往下说。

    至此,这个半真半假的“过往”算是被她圆上了,淳紫自觉满意,至于那个所谓大婚之期,乃是方才尊上传音于她交代的,于是她便故作自然地将这一句也加了上去。

    “那司昀又是何人?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

    “司昀便是你爹娘为你定下的未婚夫婿,天帝罚你幽禁于清莲台,清莲台正是司昀的地盘。他堂堂天界司战之神,竟让你在清莲台出事,受了重伤不说,甚至如今……”

    “先前听闻你受罚,但由他看管,我还以为至少他能护你周全,毕竟以司昀的修为,怎么可能会他想护却护不住的人?可那日凶手都寻到你居所了,凤音山竟连来问一声的人都没有,故而我才说,害你失忆的罪魁祸首,正是司昀。”

    这还是尊上头一次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司昀,一旁的淳紫听到此忙低下头,生怕泄露半分心中所思。

    待他说完,烟蘅低着头沉思了许久,见状叶澄明轻轻挥手,示意淳紫离开。

    淳紫退下后,他才提腕为烟蘅又续了一杯茶,口中温声道:“你刚醒,不宜多思多虑,反正来日方才,你既然前尘尽忘,你我大婚之事,暂且往后移一移也不打紧,反正一应事宜都已准备妥当,什么时候你想起来了再办也不迟。”

    虽然口中如此体贴大度,但他眼角眉梢无意泄露的那一丝苦意,却被烟蘅看个正着。

    望着在缭缭雾气中越发清逸俊秀的那张脸,烟蘅心下浮现出些许愧疚来。

    既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却因她的意外而反悔,似乎有些对不住叶澄明。

    看着不远处耐心为自己煮茶的人,烟蘅瞧来瞧去,都觉得那张脸的确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

    眼前有画面一闪而过,幽闭狭小的如监牢一般的暗室中,面前人蹲在她身前,【我不求公平,也甘愿被利用,有朝一日被你舍弃也无妨,我之心意,已尽数说与你听,还望神女怜惜。】

    烟蘅眨了眨眼,画面消失不见,但那句饱含情意的话仍在她耳边回响。

    她问:“你可还记得第一次同我表白心意,是在何处?”

    叶澄明愣了一下,随即道:“人间皇城的监牢中,阿蘅可是想起来了?”

    烟蘅点点头,复又摇头:“只是突然浮现那个画面,瞧着的确像是个监牢。”

    叶澄明唇畔露出了笑意,略带几分急切道:“看来你的记忆并非彻底丢失,必然有痊愈之期,无妨,我等得起,就算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他看上去倒像是真心实意盼着她早些想起来。

    烟蘅了悟,必然是因她这一失忆,二人约好的大婚只好遥遥无期地拖下去了。

    见叶澄明目光始终不离自己左右,显然对她很是紧张,又有时不时闪过的过往画面为证,烟蘅现在几乎已经相信面前人的话了。

    于是她犹豫半晌还是道:“大婚之期既然已经定好,不如就别改了,说不定在那之前我就全都想起来了。”

    对面人不敢置信又满眼欣喜,仿佛是强压着向她确认道:“阿蘅此言当真?不必为我勉强自己,我说了,无论要多久,我都等得起。”

    “怎么,我答应婚期如旧,你还不愿意?”

    她此言不过随口调侃,却见对面人微微皱眉,认真解释道:“你我之间本就隔着重重阻碍,我只是怕你将来有朝一日,会后悔这个决定,如今既然你前尘尽忘,我不能仗着过去的情分强迫于你,该给你一个重新抉择的机会。”

    他字字诚恳,但心中究竟如何作想,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若是烟蘅不信他的话,不愿同他成婚,他也自有千百种方式来说服她。

    何况他了解阿蘅,她一定会答应的。

    毕竟她一直是个守信的姑娘,这一点无论有没有记忆都不会变。

    果然,烟蘅甚至没有再多犹豫,用比刚才更肯定的语气道:“既然是我决定的事,我自然就不会反悔,一月之后,你我大婚。”

    “好。”

    早就已经到了,只是未得传召一直在外等候的朝寻这才被叫了进来为烟蘅看诊。

    片刻后,圆脸的蓝袍少年对二人道:“上神的症状,像是中了某种毒,此毒无色无味,不易被察觉,本也不是专令人失忆的,凶手当时恐怕本是想借此取上神性命。”

    “我好像不曾听说过有什么毒能毒杀神仙。”

    “上神久居天界,天界自然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但六界之大,总有魑魅小人心怀不轨,原本无毒的东西到了他们手上,再加些乱七八糟的,也就变成了剧毒,不过这种东西自然不会到处流传,背后之人应当研究此道已久。”

    叶澄明脸色渐渐冰冷,当日不该直接杀了那人,怪他心急,早知如今,便该带回镇魔司审出个结果。

    忽然,他手背一暖。

    叶澄明低头,瞧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隔着小几放置在他手背上,似是安抚。

    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他却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在让他不要自责。

    于是乎,一本正经回话的朝寻就见自己主上冰冷的脸逐渐消融,又转为愉悦。

    他暗中心道:这下尊上总算不会再去祸害那琴了。

    说完症状,朝寻总结道:“既然这毒本身并非针对记忆,靠解毒恢复记忆自然也无从谈起,依属下看当务之急是要替上神疗伤,上神体内的伤虽然表面瞧上去不碍事,但本就中了毒,伤势一旦加剧,毒素必然趁机入侵,到时棘手的就不只是记忆了。”

    叶澄明追问:“该如何疗伤?可是需要些什么灵药?”

    朝寻下意识想起当日为了烟蘅,尊上去蓬莱岛取赤云霞时的情景来,简直为蓬莱掬了把泪。

    不消说,尊上这模样,显然他要是点点头,蓬莱就得再遭一次祸。

    他仅剩的一点对无辜小弟子的良心使他立即道:“灵药什么的珑华宫便有,至于疗伤,须得尊上您亲自以自身修为,替上神修复体内暗伤。”

    朝寻眼珠一转,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上神伤势不轻,尊上若是当真要替上神疗伤,只怕于自身修为亦有碍……”他点到即止,但目光中的担忧足够烟蘅明白这个“有碍”,恐怕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妨碍了。

    她立刻回绝道:“那就换个法子,除了以他的修为替我疗伤,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行之法了?”

    朝寻迟疑着道:“有是有,不过唯有此法见效最快,能令上神少受伤势之苦。”

    烟蘅有些怀疑,还要再追问,叶澄明却道:“我知道了,朝寻,具体如何做你来指导,从今日起,我为阿蘅疗伤。”

    朝寻低头应诺,掩去唇角笑意。

    他可没撒谎,其他法子自然是有,不过想来尊上也不舍得上神受苦,反正尊上乐意之至,那这个苦就他来受也不错。

    万一将来谎言败露,好歹他在上神面前,还能有些可惦念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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