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瑶姬的愤而出走,灵霄殿一时陷入寂静,玉真回头看了烟蘅一眼,示意她放心留下来,随即追了出去。

    而殿中的神仙们不少都悄悄打量着这位“代天帝”的神色——被挚友如此不顾颜面当众指责,该是何等难堪?

    烟蘅并未觉得难堪,她在想,冥界那几个不知去处的冥使到底被封霁交代了什么任务。瑶姬方才的话语间仿佛对她和叶澄明之间的事知晓甚多,她又是从何处得知?会不会与冥使有关?

    不管一众神仙赞成还是反对,总之,烟蘅暂代天帝之位的事就此定下。

    待到众人散去后,烟蘅坐在高高的帝位上,望着恢弘庄严的大殿,轻声道:“原来坐在此处是这样的感觉。”

    司昀站在阶下仰头看她,灵霄殿顶是镂空的莲花状,天光灿烂,自镂空处错落地投撒进来,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原本就被殿中明光包裹的神女更加夺目灿烂,高不可攀。

    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但烟蘅垂首看来时,只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上神幼时不也没少坐过这个位置?恭喜你,当年的愿望实现了。”

    烟蘅单手支颔,回想当年“豪言壮语”,不禁摇摇头:“那时年少无知,和现在自然不同。”

    “那现在是什么感觉。”

    “嗯……沉甸甸的,但又觉得像喝了酒一样,心里很畅快,还有些飘飘然。”

    她感慨了一句,随即便毫不犹豫起身走了下来,将自己方才的疑惑告诉了司昀。

    “我亦有此猜测,但封霁布下的暗手,不可能仅仅只为挑拨离间。”

    “那就要看对方到底都跟瑶姬说了些什么了。”

    烟蘅忽而侧了侧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左侧窗扇一眼,随即与司昀交换了一个目光。

    此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竟是去而复返的玉真。

    “阿蘅!”玉真匆匆跑进来,拉住烟蘅的手就往外走,“快跟我去看看瑶姬,她当真要除仙籍自贬下界,执狱仙君说此事他不能擅自作主,但我看瑶姬是铁了心了。”

    说话间,三人都朝明灯司去了,待他们走后,灵霄殿后才转出一人来,沉着脸阴狠地盯着明灯司的方向,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灵霄殿已被远远抛在身后,烟蘅这才问道:“可安排妥当?”

    司昀点头:“放心,我让介容亲自去盯着。”

    玉真听不明白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她一心记挂着瑶姬,无暇多问。

    明灯司中,执狱仙君依旧是万年不变的一张寒冰脸,只有在看到司昀时才稍稍融化,转为恭敬。

    “瑶姬欲闯轮回塔,被我暂且缚住了。”

    神仙历劫是由司命事先安排好,再入轮回塔的,若是私自擅闯轮回塔,等于自废仙骨,多年修行毁于一旦。

    瑶姬就算因魔族之事不满于她,也不应该如此轻率搭上自己的前程。

    烟蘅沉着眉眼一言不发地往东面的走去,玉真本想跟上,被司昀拦住,“让她们谈谈吧。”

    比起先前在灵霄殿时的激愤,瑶姬现在平静了很多。

    她容貌妩媚,又因擅舞而体态风流,丝毫不因受缚而稍减风姿。

    听见动静,瑶姬转过头来,眼眶竟是红的,烟蘅心中便软了软。

    她们是相识数千年的至交好友,瑶姬的性子她怎会不知?

    纵然她再为碧原鸣不平,也不该是那个会当众驳斥她不配做天帝的人。

    “你还来做什么?来骂我?”

    她冷冷说道,但这话配上通红的眼眶便没有丝毫威慑之力了。

    烟蘅抬手收走她身上的缚仙绳,问:“还不打算跟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

    “你因碧原之事深恨魔族尚且情有可原,但你先前在灵霄殿时的表现有多不对劲,真当我瞎了看不出来吗?”

    瑶姬扭过脸去,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可看见从冥界回来的辰河?”

    “冥帝为图谋六界,自三万年前起就在布局,辰河伤得很重很重,浑身是血,我就在他身边,都快听不见他的心跳和呼吸了,那个时候,我当真以为我们都活不成。”

    这话令瑶姬身子猛地一颤,但她还是没说话。

    烟蘅将她的身子掰过来,直视着她问道:“瑶姬,冥帝已经死了,若是从前有人挑唆于你,你也大可以告诉我,我来处置,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答应你绝不外传,今日之后,我们一切如常。”

    瑶姬亦直直看着她,片刻后,那双倔强的眼里竟缓缓流下泪来,她看着烟蘅的目光也从执拗转为了愧疚。

    “阿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么说的,我、我从未觉得你哪里不好,也不是真心以为你不配,我知道帝君会选你,一定有他的道理,你比辰河强多了。”说着说着,她语气越发哽咽,凑过来抱住烟蘅,伏在她肩上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这几日、这几日只要我一闭上眼,就总是能看见大师姐,她血淋淋地站在我面前,质问我为什么不替她报仇,她说你爱上了一个魔族,一定会去打开阑州封印,她说她不甘心,还要我、要我杀了你——”

    烟蘅一下下拍着瑶姬的背,轻声问道:“你觉得你看见的,真的是碧原吗?”

    瑶姬摇头:“我不知道、她、她好像就是大师姐,但我知道这是假的,大师姐早就死了,魂飞魄散,她也不可能让我去杀你。”

    成串的泪珠浸湿了烟蘅的肩头,瑶姬神色痛苦而纠结,显然被此事深深困扰着,直到现在才敢说出来。

    烟蘅一边安抚着瑶姬,一边传讯给叶澄明,他对冥界更为了解,或许知道失踪的那几个殿主中,是否有人擅长幻术。

    想到幻术,她又给芷姎也传了讯,芷姎的结梦之术练得不错,说不定对此也有研究。

    轻抚瑶姬背部的那只手上泛起莹白色的光,能助她梳理郁气,道心更加坚固。

    做完这一切,瑶姬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不少,她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着眼,心境跟之前已大不相同。

    见此,烟蘅越发确信,瑶姬是中了他人算计,有一类幻术,可以引发人内心深处最痛苦的记忆,并且放大由此带来的仇恨与痛苦,使人陷入偏激。

    正因如此,瑶姬今日的行事才会如此反常。

    “那你现在可还怪我要解开阑州封印一事?”

    瑶姬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心绪似乎稳定了不少,她极轻地摇了摇头:“你说得对,阑州封印的确到了该解开的时候,大师姐是无辜的,可那些魔族也同样无辜,之前是我一叶障目,陷入执念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急切地问:“辰河、我是说大殿下他怎么样了?”

    “他伤势极重,被送去了西方佛国,就是不知佛国尊者可有办法救他,我心中正担心他的安危,想去看看,但天帝方交予我重任,又实在脱不开身……”

    瑶姬果真立马接道:“我去,你要掌天帝之位,必然有许多事要做,还要去解决阑州封印,我闲人一个,正好可以替你走一趟。”

    她说这话时没敢看烟蘅,自然也就没看见她眼里的促狭之意。

    “多亏有你,那就辛苦你走一趟西方,天后娘娘也忧心不已,正好你去了她也能放心。”

    瑶姬的脸霎时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做事谨慎,天后娘娘自然放心。”

    说完,她又替烟蘅操心起来,“今日在灵霄殿上,我是中了魔障才会如此,可其余神仙中,好像也有不少人颇有微词,你可有法子应对?”

    烟蘅一笑:“我不是说了么,他们若是不服,大可除仙籍自贬下凡,你看有几个当真敢的,也就你被人骗了,还傻傻的真要进轮回塔,差点没把玉真急死。”

    瑶姬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一笑,又道:“可他们若是表面上臣服,背地里给你使绊子呢?”

    说起这个烟蘅就更不怕了,她眨了眨眼;“你以为我静华墟的仙子们,都是干什么的?”

    啊对!瑶姬回想了片刻那群柔柔弱弱美貌多情的仙子,忍不住嘴角一抽。

    静华墟的仙子们,平日里看着不着调,成日赏花弄云的,但实则都很能打。

    “别忘了,我静华墟的仙子们别的不会,最擅长打架,谁若不服真敢闹到我面前,一个芷姎就够他们受的。”

    芷姎虽性子跳脱,但天资极高,修行又勤奋,当初在阑州也就是遇上了淳紫,一般的神仙还真不是她的对手。

    门外响起三下敲门声,和玉真的问询:“阿蘅?”

    见瑶姬已恢复如常,烟蘅才道:“进来吧。”

    玉真一进门就打量了一番瑶姬,见她神色与之前不同,总算松了口气,忍不住骂道:“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瑶姬跑过去抱住玉真的胳膊,蹭了两下,柔声道:“让你为我担心了,是我不好,玉真仙子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

    玉真哼了一声,转头跟烟蘅说:“方才介容传讯,司昀神君匆匆离开了,走之前让我告诉你别担心,他会处理好。”

    烟蘅点了点头,一只胜遇鸟忽而颤颤巍巍自窗外飞入,它飞得极慢,身上还带着血,像是下一刻就要坠落。

    烟蘅忙将它接住,以纯白的法力将它包裹其中,胜遇鸟抬起了头,滴溜溜的眼半耷拉着,用鼻子费劲地嗅了嗅,似是终于确定面前女子就是它要找的人,才轻轻发出一道“咕噜”声。

    瑶姬惊诧道:“怎么会伤成这样?谁这么狠毒,连只鸟都不放过?”

    胜遇鸟通常用来传信,一般也的确没人会对它下手。

    片刻后,它终于抬起头,张了张嘴,传出的却是崇欢的声音。

    “……若有来生,我们再一同下棋。”

    这——

    三人霎时面色俱白,烟蘅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瑶姬与玉真都冲过来扶她,但她却摆了摆手,自己站直了身体,无声落泪。

    与此同时,司昀跟着介容去了静华墟。

    神秘人已经被抓了,人直接押去了天牢,介容会请司昀过来,是因为另一桩事。

    “此人正是冥界十方殿主之首尧峨,他潜入静华墟的意图尚且未知,一靠近上神寝居,就被芷姎公主发现了。”

    “是芷姎抓的他?”司昀有些意外。

    介容点点头,又补充道:“芷姎公主立马召集了静华墟内所有仙子,那尧峨也算骁勇,虽非十方殿主中修为最高者,但绝非泛泛之辈,可他竟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仙子们毫发无伤。属下从来不知,她们竟如此、如此悍勇——”

    听见这两个字,司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即疑惑:“尧峨已经被抓,静华墟还出了什么事?”

    “是谱绦,他才是最先撞上尧峨的人,被尧峨重伤,只怕……”

    司昀霎时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人便已经到了静华墟内,只见谱绦正倒在地上,胸口破开好大了一个洞,周围围着一圈人,芷姎正将法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身体。

    此举已于事无补,但没有一人劝她,反而仙子们都在试图为他聚拢即将逸散的魂魄。

    芷姎回头瞧见司昀,忙哽咽着问:“上神呢?”

    介容本是拿捏不准此事是否要告诉烟蘅,才先请来司昀,此时亦望向司昀,以目光询问是否要通知烟蘅上神。

    司昀示意众人退开,在谱绦身侧蹲下,查看着他的情况。

    芷姎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眼中迸发出一丝希冀。

    谱绦费力地睁眼,看见眼泪汪汪的芷姎,还笑了笑。

    那些如水般流入他体内的灵力虽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但终究是给了他几分气力。

    几百年的光阴对神仙来说不过朝夕转眼,他甚至还是一副小童模样,声音也依然稚嫩。

    “芷姎姐姐,你们别为我难过,也替我告诉上神,别难过。”

    “其实我当初答应上神跟她走,只是贪图好吃的罢了,但上神待我很好,静华墟内典籍随我翻阅修习。

    “后来瑶姬仙子告诉我,上神那日本是去同瑶姬仙子借琴谱的,在洞府前偶然一瞥,瞧见了我这株快化形的葡萄,说万物有灵,修行不易,赠了我一滴血,才使我顺利化形。否则,以我当时的浅薄根基,根本无法修出人身。”

    “这几百年,我过得很快活,静华墟的姐姐们都待我极好极好,我有吃不完的糖果,还有人陪我玩,对一株葡萄来说,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

    “我、我虽然活不成了,但是芷姎姐姐、阿拂姐姐、秋欢姐姐……你们都还在,你们会替我好好守着上神,守着静华墟的,对吧?”

    众人连连点头,芷姎紧紧抓着他的手,眼中的泪怎么也止不住。

    小童面色苍白,但唇边却有安然的笑,“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回去做葡萄了。”

    他的身体化作紫色的碎光,慢慢消散,片刻之后,地上只剩一节枯黑的葡萄藤。

    司昀将它拾起,拂去上面的灰尘,藏进袖中。

    “我会让你回到她身边的。”

    这话让众人眼中一亮,顾不得这位神君的威仪,都牢牢盯着他,又不敢开口相问,就算是神仙也不能逆转生死秩序,神君此话……

    司昀明白她们的希冀,颔首道,“姑且一试,我会尽力为之。”

    这话在众人听来无异于承诺,纷纷拱手拜谢:“多谢神君费心。”

    “但此事望诸位暂且不要告诉上神,待我救回谱绦再说,否则若是不成,她会失望。”

    众人悄悄交换着眼神,齐齐应诺:“是。”

    待得离开静华墟,二人便直接回了凤音山。

    想到神君向来讲究顺势而为,天地有常,何曾为一株葡萄的生死费过心思,芷姎她们不知,介容却明白,收拢已经消散的魂魄,令谱绦重活,神君自身也需要付出代价。

    他不让将芷姎告知上神,一是怕此事不成上神失望,二也是因为上神必然会阻止他,自己亲自来做。

    神君此举,分明是不舍得上神受伤啊。

    介容心中叹惜,犹不死心地问:“神君……当真就此放下?”

    “兄妹之间,谈何放下?”

    只说了这一句,他便走进内殿。

    忠心耿耿的仙官静默站立半晌,才转身离去。

    神君对上神到底是何种感情,介容曾一度以为是责任,后来又以为是爱——

    可爱一个人,应当是时时牵挂思念,想同她长相厮守,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们却连面也不见。

    罢了罢了,月老说男女情事最是晦涩难懂,做兄妹也好,才能免了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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