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里士多德说过,浪漫主义强调理想与人的主观因素,丰富的想象力是浪漫主义最本质的特征。

    网络的世界,一直都是想象力的沃土。

    当沉浸在自己产出的价值和成就时,就会忘了当初选择这个行业时的憧憬与冲劲。

    连自己曾经的话语和初衷,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台上那个人用他自己的话提醒着要记得所有的初衷。

    那个女孩昂扬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这一幕可以在心底记很多很多年。

    简升晨攥着手中申请的表格,喉咙痒痒的,似是被谁挠了一下。

    转身离开活动会议室后,他便毫不犹豫地向HR递交了调任的申请。

    梁总在万般无奈下在OA(Office Automation)上批准了他的申请,并给了他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工作交接。

    技术部同事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一片哀嚎。

    “没有简工,咱们部门绩效肯定会下滑。”大家都笃定地这样认为。

    反倒是简升晨好像从一切尘埃落定开始那天就不郁闷了。

    但是他工作间隙还是会去7楼的消防楼梯间呆一会,他喜欢坐在楼梯间最后一阶台阶上,这个位置刚好正对着方形窗口,可以看到周遭的高楼和天空。

    很偶尔,还是会听到楼上传来那个熟悉的女声,那是孟颜甜和别人通电话的动静。

    “邓彭就逮着我一个人薅,我简直要变成他的专职秘书了。”

    “宝贝,我真的很惨。”

    “今天mentor夸我了,说我的能力是校招生里的上游!”

    ......

    能听得出来,对面应该是她的朋友或者是男朋友。

    孟颜甜会零零散散地倾诉自己被领导压榨后的烦闷工作,然后又会在放下电话后给自己打气。

    “没事的,没事的,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谁得意”。她在碎碎念,但简升晨听着格外清晰。

    在这个昏暗的楼梯间,简升晨窥见了一些关于这个女生鲜活快乐的、无助焦虑的又充满能量的生活碎片,这些片段无声无息地扎进了他的额角。

    他有想过拾级而上,和她打个照面,但是最终都没有向前。

    或者在离开京北之前,他真正需要做的,应该是戒掉呆在这个楼梯间的习惯。

    他忍住了每次想要打开这扇消防通道门的冲动。

    好像总有上帝想为他打开这扇门。

    简升晨在离开总部的最后一天,说要请技术部全体同事喝咖啡。

    有女同事提议:“可以喝公司大厦对面的那家咖啡吗,楼下的星巴克也太甜了,仿佛糖浆不要钱。”

    “当然可以。”

    简升晨一向就是员工有求必应。往常都是他派几个同事去点单,最后一天了,反正也没有工作了,他便起身前往对面咖啡店。

    “可以麻烦帮我送到对面公司的7楼吗?”

    “没问题。”

    “对了,刚才有一位顾客,应该是你们公司的同事,将她的东西遗失在我们店了,你看看要不要帮你的同事捎回去?”

    “可以,你给我吧,我可以交给公司大厦的前台。”

    简升晨接过店员手上的东西,是一个工牌和一沓资料,他翻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孟颜甜。

    “真是心大,连招标资料都能落。”

    他用手机登陆了公司的内网,在诺大的通讯录中搜索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电话拨通之前,简升晨清了清嗓子,右手捏着咖啡的杯壁。

    “你好,请问是孟颜甜吗?”

    “你是?”

    “你好,我在公司楼下咖啡店捡到了你的工牌和你的资料,请问要怎么给你?”

    “啊,我的工牌......我看看。”听筒里传来她似乎在包里翻找的声音。

    “真的不见了,不好意思,我现在去拜访客户了,可能得麻烦你帮我放在咖啡店或者公司大厦的前台了可以吗?”

    “不太行,我看了一下这个资料的名称,感觉不是可以随便放在前台的资料。”

    对面安静了一会好似在思考。“你说得有道理,可是我估计得过一会才回来.....”

    简升晨果断地打断她,“我还是等你吧。”

    孟颜甜愣了一下,然后连忙说:“啊,好的,那就麻烦你了,我尽快。”

    简升晨坐在咖啡店的玻璃窗下,看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慢悠悠地端起拿铁品了一口,手指轻敲着桌面。

    工作好几年,从没有哪个下午可以像今天下午一样悠闲,甚至可以在楼下喝咖啡和等人。

    一直过了很久,阳光已经倾斜地洒在咖啡馆地面,孟颜甜都没有出现。

    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不好意思啊同学,麻烦你等这么久,我老板拉着我去应酬了,我可能没时间来拿了,我叫了我同组的同事来拿一下,麻烦你交给她好吗?”

    “行。”他欲言又止,迟迟没有挂电话。

    “那就......谢谢了。”

    “嗯。”

    听筒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嘟声,是那令人沮丧的声音,伴着夜晚同时来临了。

    人间枝头,各自乘流,各有路口,各有归舟。

    如果开场都没有,那也不存在所谓结束。

    简升晨望着窗外马路旁的暗红色邮箱筒,在咖啡店前台买了一张明信片。

    川流不息的城市里,每个人的人生都有既定的轨道,但是在走入下一个路口前,至少有那么一瞬,应该要对自己的内心忠诚。

    他提笔一字一句写下了节选于一段海子诗集的诗。

    初读这首诗的时候,海子特有的浪漫主义便一下就击中了他,草原的风,对世界的探索,和爱而不得的人。

    他很想将这个唯一的、最后的抒情分享给她。

    当然最想分享的还是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过了好几年之后。

    也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简升晨打开了总部发过来的即将调任到雪原项目经理的简历,他对着屏幕勾了勾嘴角。

    放下鼠标,他看着透过窗户漏了一地的阳光,今天的光线和离开的那天下午一样,依旧很好。

    海浪汹涌,人海澎湃,而我再次遇到你。

    *

    孟颜甜从来没有想过,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会被人默默地注视了那么久。那感觉像是在某一天醒来,只看到窗帘间隙里的微弱亮光,骤然一拉开,热烈刺眼的光线便填满了房间所有的角落。

    她听完简升晨说的这些,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口,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雾,怎么擦也擦不掉。

    想起那些相遇后,她边计算着喜欢的分量边乐此不疲地拉扯,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如果要计算喜欢的重量,自己早已是输家。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我记得去年我也和你讨论过我选择这个职业的初衷,为什么那时你不说?”

    “如果不是我今天刚好发现,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跟我说?”孟颜甜一边怂着肩抽泣着一边问。

    简升晨敛起笑容,将双手搭在她的肩头,将她耳鬓旁的碎发挽到耳后,表情模糊:“你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不想给你造成任何可能存在的负担。”

    “你还记得,你上次在李序的记忆酒吧问我的问题吗?”

    孟颜甜耸了耸鼻子,泪水在思考之中止住了。“哪个问题?”

    “你上次在问我,如果要我选,我会选哪一刻定格,你离开雪原之后,我思考了很久。"

    “嗯?”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没意义,人生不过是每一个平淡的连续分秒构成。但如果我拼命回忆,想起来并不是我在某刻选择了什么大学,或者我取得了什么成就。”

    “而是那个安静的甚至没有什么风的沉闷下午,我站在你家门口迟疑着叩响了门,你开门看向我,问我‘帅哥你谁’的那一个瞬间时,就好像命运的路口再次带你走向我。”

    一切都是云淡风轻,又充满了神明的指引。

    简升晨抬头帮她擦拭脸上挂着的泪珠,但是泪腺好像不受控制。于是他将她揽入怀里,孟颜甜小幅转动着头,将眼泪全都蹭到了他的睡衣上。

    有人无声地撑起那把无形的伞,她行了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未沾一滴雨水,却在抬头仰望的瞬间看到了他湿透的肩膀。

    她从他的怀中离开,仰起她的哭脸笑着问道:“那你刚开始还对我那么严格。我都被你吓到想当场辞职的程度。”

    简升晨也跟着笑了。“我不严格,你怎么会顺利完成项目回京北,过你自己想过的人生呢?”

    “你知道吗?关于量子纠缠有一个说法,两个粒子经过短暂时间彼此偶合之后再分开,不管他们之后相距多远,其中一个量子发生改变时,遥远空间外另一个粒子也会随之改变。”

    “这听上去很浪漫。”

    “我因为你大学时发表的期刊决定了自己的职业方向,你因为我演讲时引用了你的话而决定回到雪原。然后,因为你做得很好,雪原产业互联行业得到很好的发展,而让我有了调过来的机会。”

    命运早已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交织在一起。

    “知道了吗?我要和你纠缠一辈子。”

    “好。”他边吻着她红红的眼角,一边用拇指轻轻地抚着她的颧骨。

    温柔的吻落在了泪水经过的每一个湿漉漉的地方,鼻尖、下巴、肩颈、再到嘴唇。

    然后这个吻顿时从缱绻变得强势,简升晨刚刚温和的眼睛也生出了占有欲的因子。

    孟颜甜从情绪未平的啜泣变成了小口小口的喘息,然后声音从紧咬的齿缝中溢出,随后变得模糊破碎。

    在温度逐步上升的房间里,经过起伏的情绪波动孟颜甜大脑有些缺氧,她紧紧握着胸口的雪花吊坠,掌心冰凉。

    这一片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飘落的雪花,掉落在了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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