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路难行。

    一行人从京郊出发,前头骑马的人一骑绝尘。而马车停了又停,等到嘉善下车时,天边金霞散绮,已然黄昏时分。

    她已经几欲作呕,脚步虚浮,不得不倚靠在王妈妈身上。

    嘉善有些好奇地打量四周,程怀瑛已经不见人影了。

    站在气派无比的殿前司衙门前,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她已经和原主的命运背道而驰了。而现代生活,宛若昨日,恍若前世,已是前世。

    有一高大壮实身穿甲胄的男子从长道大步走来,拱了拱手道:“裴姑娘。”

    “殿帅另有公务,还请姑娘在此等候片刻。”

    嘉善顿时松了一口气。程怀瑛不在,她还有时间来琢磨,怎么把这桩事妥善解决。

    长道上人来人往,各个头戴兜鍪,绯衣铁甲,目不斜视。嘉善从未亲眼见过如此威赫光景,不由轻声应道:“自然。”

    她是人证,不是犯人——虽说程怀瑛显然很是疑心她。

    自称姓吕的虞侯没有为难她们,亲自把嘉善一行人带到衙门后的后厢房。屋子不大,摆了两条长板凳。吕虞侯把人带到后,就锁上了门窗。几个婢女都惶惶无措地看着她。福叔是男子,被带到了别的屋子。

    “姑娘......”

    嘉善指了指椅子,道:“先坐下说话吧。”

    三人面面相觑,见嘉善是认真的,才虚虚坐下。

    一番奔波,几人都是累极了。嘉善扫了一眼这屋子,并无什么陈设器玩。墙上墙角有几团颜色极深的污秽,似乎是血迹。

    难不成,程怀瑛还会对她们用刑?

    嘉善脑子里突然闪过屋子里堆满了程怀瑛砍下犯人的手掌的画面。

    哎,她怎么会这么倒霉?稀里糊涂被花盆砸死了,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书里的大昭皇朝。难道皮肉之苦是注定要受的吗?无论她怎么偏离原剧情结果都大差不差吗?

    她想起原主在书里为了换取情报,被一个老太监折磨死的结局,不由打了个颤。

    “姑娘可是冷着了?”王妈妈问道。

    王妈妈又哎呦了一声,道:“这个鬼地方!连杯热茶都没有!”

    嘉善闷闷地应了一声,并未搭话。透过小窗,她看着日头一点点地落下。连在外经过的班直都执着火炬巡逻了,还是没有人来审问她们。她又饿又累,和婢女分食了一块糕饼,反而想喝水了。

    她也起身大声呼喊过,只是没用。外间廊道偶有整齐脚步声,但没有一个是来把她们放出去的。

    待到天色如墨,嘉善昏昏欲睡,强撑着不让眼皮合上。

    她现在简直有些佩服程怀瑛了。没有吃食和水,她也不好意思在这个屋子里方便,连空气都是滞涩的。嘉善估摸着从她被关在这里后过了大约五六个小时,她已经濒临崩溃了。

    人不可貌相。

    嘉善心里狠狠咒骂着,面上依旧一派冷静。这几个婢女似乎都意识到了自家姑娘如今的可靠,把她当做主心骨,她只能装作镇定。

    不知过了多久,王妈妈有了些岁数已经沉沉睡着了。嘉善恍惚间听到开锁的声音,她简直怀疑是幻觉,但还是立即站了起来。

    门开了,吹进一阵夜风,两个班直提着灯,道:“裴姑娘,请吧。”

    *

    方一进门,嘉善就听程怀瑛坐在书案后,直白问道:“裴姑娘是怎么知道忠远侯藏尸于家庙的?”

    灯火通明,她自顾自寻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道:“殿帅是认定我知情了。”

    “我自小长在深闺。这桩婚事也是父母之命,我与忠远侯从未私下见过。定下亲事后,也不曾有过书信来往。我父亲又在沽州做官,我怎会知晓这桩隐秘的事?我说的句句属实,殿帅若是不信,可以传唤我的婢女,或是派人去沽州打听。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更不能轻易冤枉了我。”嘉善说道。

    方才两名班直只传唤了她。

    程怀瑛道:“裴姑娘,你的生平殿前司早已查得一清二楚,只是......”

    他慢条斯理地说:“裴府的仆妇小厮都说大姑娘最是柔顺娇怯的。”

    嘉善默然不语。她知道她和原主性情截然不同,但她做不到无时无刻扮演别人。

    “宗正寺卿怀疑姑娘被夺魂了。”

    宗正寺卿还真猜对了,可她不能承认。

    她也不能承认事先知情。

    一时间二人都没有开口,殿中有种深旷悠远的宁静。嘉善给自己倒了杯茶,偷瞄了眼程怀瑛不以为然的神色。灯烛下他面容英挺,线条冷峻,双眸锐利如星,让人不敢逼视。

    嘉善暗叹此人长得真是不错,可惜性格实在太坏。

    “人被欺压久了,也总会忍不了,想为自己争一争的。”

    嘉善轻声说,她看书的时候就希望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姑娘能做出改变。

    程怀瑛不置可否。嘉善又开口道:“我知道殿帅疑心我早就知情。我若是知情,怎会应下这桩婚事上赶着送死?殿帅大约是在正殿外瞧见了我并不害怕女尸的模样。是,在国清寺我对殿帅说谎了。我其实并不害怕,活人远比死人可怕。”

    “裴姑娘显然是不愿意嫁的。”

    “我......”

    嘉善才开了个口就被程怀瑛打断。他道:“某无意与裴姑娘争论,也不想再深究。姑娘只要原原本本写下今日所见,来日若需裴姑娘作证,还请姑娘拨冗出庭。”

    话毕,就示意她上前在书案前写证词。嘉善惶惶地磨着墨,迟迟不肯动笔。她暗道糟糕,倒霉的事真是纷至沓来。

    她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一段时间的毛笔字,长大后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而原主是会写字的。

    “怎么?”

    嘉善只好硬着头皮,提笔先写了个雨字。幸好幸好,大约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虽说字迹很不好看,但她还是能顺利写出几个字的。今日种种,仿佛都还在眼前。尤其是鲜血溅上她脸颊的一瞬。

    她摇了摇头,一气写下今日她在国清寺的见闻。

    只写所见,不写所想。

    足足写了三页纸,她拿给程怀瑛看。他仔细读完,微微颔首。

    嘉善松了口气,斟酌了片刻,还是问道:“殿帅,不知宫里对忠远侯这事,是怎么个章程?”

    “某不敢揣测圣意。”

    话是这么说,但嘉善第一次在程怀瑛的脸上看到如此明显的表情。

    十分的嫌恶。

    “殿帅莫非很讨厌此人?”

    程怀瑛没回答,道:“裴姑娘不必和某打听了。宗正寺已经急急传唤了裴大人,为姑娘退了婚事。裴大人告辞时拉着某说,愿把姑娘赠与某。”

    裴嘉善目瞪口呆,已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宜爹究竟有多想把她嫁出去。刚退了一门亲事,又急着把她嫁给程怀瑛?

    不,甚至不是嫁。

    她讥笑一声:“父亲糊涂了,殿帅自然是看不上我的。”

    程怀瑛抬眼道:“姑娘放心,某已当场回绝。”

    嘉善冷淡道:“也请殿帅放心,我并无此意。”

    *

    四月,仍是夜凉如水。

    早已过了宵禁时分,只不过程怀瑛要放她回家,自然就可以让她回家。

    幸好今日不用在殿前司过夜。嘉善今日实在是累狠了,一上马车也顾不得交代什么,就沉沉地睡着了。

    等到马车停下时,嘉善迷糊道:“这不是我家。”

    原主记忆里有去过京中的裴宅,和眼前的府邸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护送她们回来的班直微微弓腰,道:“这里是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嘉善凝眉。王妈妈轻声解释道:“姑娘忘了?英国公府的二夫人是您的表姨母,您小时候还来这里贺寿过。”

    不,她记得表姨母是原主生母的表姐,姓邵。只是好端端的,怎么把她送到了表姨母家里?

    班直上前扣了扣门,很快就有开了门。一位笑容满面的仆妇领着一串的婢女小厮迎上来,道:“表姑娘总算来了!奴婢见过表姑娘,时辰不早了,奴婢先带您安置了,明日再去拜见几位夫人。”

    嘉善还想问班直,是程怀瑛命他把她送到英国公府的吗?然而她听仆妇说话的功夫,那班直已经走远了。

    她只好作罢,跟着殷勤的仆妇,过了垂花门后又沿着曲折的走廊。她疲累得紧,走了许久,才行至一个小院前,又有两位婢女毕恭毕敬地在院门口站着。

    中年仆妇自称姓刘,笑道:“咱家大爷说了表姑娘上京,今夜要来家中小住些时日。二夫人一听表姑娘要来,命奴婢们紧赶慢赶地收拾了出来,委屈表姑娘今夜先对付着,明日再给表姑娘补上缺的用的。”

    闻言,嘉善猛然想起英国公府就姓程!刘妈妈口中的大爷是谁,不言而明。嘉善愈发不解,程怀瑛让她住到自己家里来做什么?

    她勉强笑了笑,随口道:“你家大爷是何时回来的?”

    “大爷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回府用了晚膳后好不容易歇了半日,约摸着半小时前又去了殿前司衙门。”刘妈妈心直口快道。

    她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了。她以为她在殿前司被关着的同时,程怀瑛有事在忙。她怎么也想不到,程怀瑛居然在家歇着。是故意晾着她,还是干脆把审问她的事忘之脑后?

    *

    嘉善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睁眼时,隐约听到邵氏派给她的两个婢女正在屋内轻声闲聊。

    “......求求表姑娘带我们去,也见识见识长公主的私苑!”

    “夫人房里的绿萝姐姐去过,她悄悄和我姐姐说,长公主喜好做媒,借着赏花宴给公子姑娘们相看的。”

    “表姑娘这样的人才——姑娘醒了?”

    嘉善无心理会这两个婢女背后想说她什么,她急切地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表姨母要带我去赏花宴?”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分明是好事,不解表姑娘怎么突然白了脸。

    “回表姑娘的话。方才二夫人来看过表姑娘了,见表姑娘还睡着,吩咐咱们好生照料着。还特特说了,半月后要带姑娘去长公主亲办的赏花宴。”

    嘉善顿时面上血色全无。

    原主就是在在长公主的赏花宴上结识了女主季清姿,从此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章节目录

女配她只想逃离主线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季湘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季湘并收藏女配她只想逃离主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