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本是入夏的季节,却是阵阵寒意袭来。

    尘埃洗尽,街上人迹寥寥。

    今日是靖王世子出殡的日子,靖王府门前挂满了白布,因着天色阴沉,前来吊唁的人不算多,显得格外冷清。

    封珩走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灵堂前跪着一个女子,她身着素色的衣衫,单薄瘦弱的背影直挺挺地跪在灵前。

    一缕光影透过窗楹照映在她身上,半张姣好的侧颜隐匿在阴暗中,只能看到一侧的香腮上挂着泪珠,浓密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如玉如珠的眼泪便掉落在了地上。

    美人垂泪,这般楚楚可怜的场景,不知为何让他心尖一颤。

    “微臣不知皇上驾临,请皇上恕罪。”

    封珩出神间,就听身侧传来靖王苍老的声音,他微微颔首,扶了一把:“王叔请起,今日朕是来为子舆吊唁,不必这些虚礼。”

    闻言,靖王本就沧桑的面容又多了几分难过,白发人送黑发人,见此情景封珩也不免心下略微苦涩。沈瑞和他是年少挚友,自他登基以来,沈瑞尽心辅佐,此次军中出了叛徒,也是沈瑞力挽狂澜,可惜天妒英才,战事告捷,沈瑞却中了埋伏,连尸身都未能找回来。

    “微臣失礼了。”靖王收敛了情绪,侧身示意男人往后院去,“子舆的下属带了些东西回来,微臣想要交给皇上。”

    封珩提步往后院走去,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灵堂中那女子身上。

    她似乎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中,对他们的话毫无反应,苍白的脸色在炭火的光阴中愈发显得柔弱。

    靖王注意到他的视线,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皇上恕罪,初窈也是伤心至极,这才失礼。”

    “这两孩子本来定了下月的婚期,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终究是子舆无福啊......”

    “这便是云侍郎的女儿?”

    靖王点头:“正是,虽说还未正式过门,但初窈这孩子太重感情,这七日来守着子舆是片刻不肯离开,微臣和夫人也无法,只得让她尽一尽心意了。”

    封珩收回视线,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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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书房出来,天空已经放晴,只是青石板上还是湿漉漉的,踩在上方都能感受到那股子黏滑,细小的水珠溅到了他的鞋面上。

    封珩想去灵前上一炷香,却在拐过垂花廊的下一刻,蓦然停住了脚步。

    靖王府沿河而建,庭院中的一处湖面和护城河相连,小时候封珩和沈瑞常在此玩耍,他自然知道这里水很深。

    而此时,刚才见到的那名女子却站在河边,双足离河面只有一尺之遥,微风吹拂着她的衣摆和青丝,纤细的身躯仿佛要被吹走了一般。

    封珩皱眉,正想开口的时候,却听见“扑通”的一声,刚还在河边伫立的身躯竟然落入了水中。

    “来人!”封珩一惊,下意识地出声,可这会院中的下人都在灵前忙碌,自己的随从也是等在府外,他出了声却没人及时赶过来。

    来不及细想,看见那身影逐渐沉了下去,封珩跳下了水。

    刚下过雨,水面有些浑浊,封珩睁着眼搜寻着,湖水糊在他脸上,眼鼻都有些酸胀感,水草和湖底的泥泞更是阻碍了他的视线。

    封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跳下来救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人,他是认识云初窈的,从前沈瑞时常在他面前提起,就连两人定亲时,他还派了人送了贺礼。

    他记得一次在宫外偶遇,云初窈怯生生地向他行礼,瞧出她的不自在,封珩也没有多留。可等到他离开时,却能听见那女子兴奋的声音,和在自己跟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没想到第一次单独见到她却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所幸他下水的位置不远,没多久总算被他找到了。云初窈紧闭着双眼,苍白的小脸上出现了些许乌青色,封珩赶紧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拨着湖水往上游去。

    “咳咳!”刚浮出水面,就听见怀中的女子剧烈咳嗽着,他侧过头,就对上了女子惊恐的眼神。

    “咳咳皇上....”云初窈一双杏眸错愕地看着他,还在他怀里挣扎,封珩剑眉紧皱,不太客气地将人往上提了提,拉住她的双手让她怀住了自己的脖颈,带着人往岸边游去。

    上了岸,初窈捂着胸口咳嗽着,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整个人似是无力地靠在男人怀中。

    封珩有些僵硬地握住她的胳膊,语气不善:“你想寻死?”

    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初窈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他,她生得雪肤玉骨,白皙的小脸上还挂着水珠,杏眸中满是紧张和惊惧,给整个人平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柔弱感。

    这般抬着头望着他,封珩有一瞬间的怔楞,随即他回过神来,语气更加严厉:“今日是子舆出殡的日子,你却想寻死?”

    “我....”初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垂下眼眸,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着,“我没有办法了.....”

    见她哭哭啼啼的,封珩有些烦躁地将人抱起来往厢房走去,初窈惊呼一声,急忙就要推开他。

    “别乱动,要是被旁人看见你我这个样子,还不定会传出什么闲话。”

    他可不是怕她在外边吹冷风被冻死,只是担心这人来人往的,看见两人这样不好解释。

    到了厢房,封珩不太客气地将人扔在床上,自己坐在了桌边,看向她:“你知道子舆留下的书信中说了什么?”

    初窈有些害怕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挪了挪,摇头。

    “他留下的书信中,嘱咐他父母好生照顾你,可你呢?寻死觅活的,如何对得起他的牺牲?”

    封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她说这么多,自己从来不是爱多管闲事的样子,唯一的解释就是见她死在自己面前太碍眼了。

    闻言初窈哭得更伤心了:“可是......可是他不知道,除了他,我在这世间便再没有留念了......”

    “子舆头七过后,我父母便要将我嫁给旁人做续弦,我不愿,我宁愿去死......”

    封珩神色有些不虞,沈瑞尸骨未寒,云家便要为云初窈另寻婚事?就算子舆不是他的好友,哪怕是寻常人家做出这样的事,也是不地道的。

    “你不用担心,既然你想要为子舆守节,朕会下旨成全你的。”

    “你既然是子舆未过门的妻子,便也算是朕的弟妹,如今子舆人已不在,你若不想再嫁给旁人,没人会逼你的。”

    初窈似是悲戚地摇头:“皇上有所不知,臣女生母早逝,如今府中是继母当家,母亲从小就不喜我,前几日我无意中听到母亲和父亲商议,要把我嫁去苏州,给苏州织造做续弦....”

    苏州织造?封珩回想了下,苏州是富庶之地,嫁给苏州织造,往后这云府就不用再愁银子了,倒是打的好算盘。

    只是他印象中,那苏州织造都快四十了,云初窈才十六岁,这当父母的也能狠下心?

    “有朕的旨意,他们不敢的,朕也可以送你离开京城,你母家还有何人?”

    初窈擦拭着眼泪,极力忍着哭声:“就算皇上一时帮了臣女,可日子久了,过个一年半载,皇上可还会记得臣女?等到那时臣女还是逃不过母亲的安排,更何况不论臣女去了何处,只要一日是他们的女儿,就一日不能不听父母之命.....若是早有那么一日,臣女不如和子舆一块去了......”

    封珩平日里最烦嫔妃们在他跟前哭闹,可这会看着云初窈的样子,心下也是有些说不清的烦闷,他突然脱口而出,“若是你担心在外有人逼迫,朕也可以让你进宫,到了宫中,便不再是父女,而是君臣了,再没人能逼迫你。”

    这话一出,初窈的哭声戛然而止,她万分错愕地看着封珩,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封珩本是随口一说,可这会儿对上女子的眼神,话也不能收回来,只能解释道:“下个月是秀女入宫的日子,若是你不愿待在府中,朕可宣你入宫,只是名义上的罢了,往后你想要离开,朕也可以放你出宫。”

    “这样,你父母再没有机会逼你,你也可以安心了。”

    “可是...这样是否会叫皇上为难?”

    “不必你操心,你只说愿不愿意?”这对封珩而言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虽然传出去不知情的人会议论,但是云初窈的处境确实不乐观,毕竟是好兄弟喜欢的人,他也不介意帮她一把,不过是后宫中养个闲人罢了。

    初窈擦了擦眼泪,起身跪在地上:“多谢皇上,皇上大恩,臣女没齿难忘。”

    她双眸红红的,还有一层水雾,其中满是欣喜和感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他,封珩下意识地撇开了视线:“你回去准备吧。”

    等到封珩离开,初窈这才从地上起身。

    她抬起手,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纤细的手指缓缓将面上的泪珠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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