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半日,一行人已奔驰至长江河畔,因数日多雨,长江水涨,水势涛涛,奔流浩荡。眼见天色已晚,逐渐看不清水面动静,此时过江定危险难当。

    章松心想:‘我若偏叫众人渡河,保不齐会有几个不会凫水的草包因此丢了姓名,传出去岂非说我草菅人命?那也太得不偿失了,况且那鸟儿飞来送信已不知耗时多久,真要杀人便也杀光了,再缓一缓又有何惧呢?再况且荆姑娘也未必领我的情。’

    于是道:“如今天色已晚,水势迅猛,我们一众兄弟中也有不会泅水的,不如先休息一宿。明日搭了船过江不迟,荆姑娘觉得如何?”

    小荆暗笑一声,知他如此一来,便把众人的命系在她一张嘴上。也好,本就不想叫这些人白嫖了她一个人情。另一边涂珈虽满目疲惫,却未显退意,显然还沉浸在关山教的安危中,如此状态过江也难免有性命之忧,小荆于是点点头,牵着马往不远处一片灯火走去。

    一行人宿进江畔客栈,不少人劳累一日,相继早早睡下。小荆安置完涂珈,只身下楼,轻声摇醒瞌睡的伙计,问道:

    “现下可有牛肉没有?给我切一盘来。”

    伙计朦胧着睡眼,见形貌是个女子,便不满嚷道:

    “现下我哪里弄甚么牛肉给你?您瞧这方圆十里,像是有人养牛......”

    话未说完,便叫一只手捂住了嘴。伙计见段玉台冷冽的眼神,登时清醒了,方才看清小荆腰上挂着一条长刀,哆哆嗦嗦起来:“客官......官...官爷...小的......知错了,但是这里真没......”

    段玉台压声道:“你不用说话,有没有点头摇头就行。鱼虾可有没有?”

    “有......”字刚出口,伙计忙捂了自己的嘴,点点头。

    段玉台又道:“那便再上一壶好酒。”

    伙计又是点点头。

    小荆微微颔首道谢,又道:“我不喝酒,你自个喝罢。”

    便坐进了角落里的空座。段玉台已提了一壶好酒,几步似足下点风,也坐到小荆旁边,不过几步功夫,手中酒壶已被他用内力煨得滚烫,弥漫出阵阵酒香。

    段玉台笑道:“你忍得住?”

    香醇的酒气蹿进鼻腔,哪里还忍得住肚里馋虫?小荆只得认输,笑眼弯弯道:

    “好,那便喝一盏。”

    段玉台知她想乘夜色独行才不喝酒,又给她续了一盏,道:

    “秋冬相接,夜里凉,多喝两杯暖身,不妨碍赶路的。”

    小荆见他说破,心中并不恼,反而觉得此人好似总能知她内心所想,实乃三百年未曾见闻,心想三百年未知人间情谊是何滋味,如今却想与一个相识不过半日的男子交心,倒有意思得紧。便想顺缘而为,问道:

    “吴玼仁,你真名叫甚么?”

    段玉台道:“哪有甚么真真假假,名而已,不过是拿来认人唤人的便是,你便是将一根柱子叫做吴玼仁,将吴玼仁唤作柱子,又有甚么不可以?反正你知我便是我,柱便是柱,不就可以了吗?”

    总之在段玉台这里是如此,不管是小荆还是荆簌,不管他是景凡还是段玉台还是吴玼仁,他认识的便是眼前这个人而已。

    小荆一怔,不过想到自己在世上三百年,小荆这个名也不过十几年前才被当时的父母取得,段玉台说的也有道理,随即笑道:

    “你说得是。我本是想,交换了名儿,也才算得上朋友了。不过想来,叫甚么确实不打紧。”

    段玉台心中一颤,缓了缓才复了平静,道:

    “嗯。你我本是友,不用甚么繁琐的规矩。”

    话语刚落,便听得外边一阵刀剑之声,荆簌本意不想吵醒众人,也放下筷子警觉起来,道:

    “去瞧瞧。”

    两人缘墙一跃跳上房顶,伏身观察起来。

    夜色朦胧,好在月色与江水共照,人影依稀还可见。只见一群蒙面白衣客手持利剑团团围着一青衣女子,夜晚江畔风大,鼓动着白衣人的纷飞白衣,青白翻飞间,在夜色中却是说不清的瘆人骇怕。那些白衣剑客出手狠辣,剑光同江面水光在风中摇曳,斩得风声阵阵嗡鸣。

    段玉台轻声道:“那绿衫女子,倒有点似你。”

    声还未绝,便听得一声骇人的唳叫,那青衣女子忽然长身而起,只听身下“铛”的一身,七把利剑交错相撞,而青衣女子已稳稳立在那剑尖之上,忽地袖中伸出两条半臂长的铁棍,左手咻地掷出铁棍,倚足微撑,右身下歪一捞一扫,“呜哇”一声倒了半圈人。而那抛出去的铁棍旋了一周,竟耍了个弯往另半圈人后脑扫了半圈,又稳当当回到那女子手上。

    足下利剑应声哐当掉落一片,女子轻轻一跃,落在旁的一小石墩子上。

    “好轻灵的身手。”

    小荆心中一动,便见女子背后又跃下数十名白衣剑客,连同刚刚那波,少说便也有二十几来人,如围墙一般往女子慢慢逼近。小荆的手已经暗暗握上腰间刀柄。

    女子转了转手中的铁棍,又想使出刚刚那招,谁知右手刚抛掷出铁棍,“白墙”迅速开出一小洞叫铁棍飞了出去,又唰地合上,洞口中伸出一剑拌了铁棍一着,只听得哐当一声铁棍落地。

    电光火石间,又听“唰”地一声,数十名白衣剑客腾空跃起,立于同伴肩头,数剑同指,一齐攻了上去,好一招“天罗地网”,女子不变成刺猬,也定然逃不出他们掌心。

    段玉台心中暗叫不好,身边一道青影闪过,小荆已然飞身下屋救人,便在这一刹,一只手从小荆腰畔扑了个空。段玉台心中一凛,抬眼便见一白衣剑客,回首望去,不知何时几个白衣剑客已跃上屋顶潜到身后,竟连段玉台也未察觉到。

    小荆飞身跃下之时已经系上面巾,俯身抄起地上的铁棍,点足飞快滑步到那“白墙”后边,压腰伸手,往一群白衣客小腿肚狠扫而去。

    “天罗地网”最险要的破口便是做“基底”的人墙,可惜往往被围在“天罗地网”里头的人四面八方足下头顶全是厉害兵器,在网内眼看刀剑步步逼近却动弹不得。小荆从外将“基底”打翻,站顶的白衣客果足下一空,轰一声坍塌下来,小荆借机一跃站在青衣女子身畔,将棍还给了她。

    青衣女子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当下十分感激,话未出口,听一白衣客惊诧道:

    “咦?怎有两人?”

    又一白衣客道;“管她一个两个,一并逮了回去。主上说了,活的捉不到,人头也可以!”

    说罢“嗬”地一声,一群白衣剑客举剑而起,出手毒辣至极,剑剑戳心剔骨地射来,小荆亦抽刀相抵,不过片刻功夫,两人胸口背心挨了不少拳脚,白衣剑客也折损不少。

    那厢段玉台本也想出手相救,奈何几个白衣剑客也团团围住自己,腹背受敌。段玉台不想多耗时,道:

    “我段玉台一生清白,从未得罪甚么人,你们是甚么人要来找我麻烦?!”

    说罢,已经借势躲过两剑,绕到两个白衣客身后,扬指在其腰后中枢穴一击点,两人顿感脊背里蹿上一阵酥麻,登时手里连握剑的力也没有。

    听得小荆那边刀剑击鸣不断,段玉台手中已经悄悄捏了一个结印,正要往小荆身前几个白衣客击出,竟被身侧一个白衣客捏了一枚火结印打中手心,登时赤火灼心,段玉台凡夫□□,自是不再和从前一般不惧火热。

    段玉台心下一闪而过不可思议,当即想清楚武林各派的领头羊如今都在屋里头睡着,哪个能集结这么大班人马出来,这群白衣客也只能是六个修道门派中人,还未猜出是何门何派,当即又一个结印飞来,二掌相击,星火罡风在屋顶阵阵盘旋。

    “你们是何人?!”

    小荆侧耳听得熟悉一身,转头望去果是涂珈,不单涂珈一人,章松张怀等人一并驱出,同一大片白衣客打斗起来。段玉台见群人在外,心中大叫不好,武林中人素来和道门中人对立,如此一来,他便不得施法。

    小荆有心救涂珈,无奈白衣客难缠得很,挣脱不开,唯有段玉台身处高处,视野空旷,便冲他喊道:

    “吴玼仁,先救涂珈!”

    段玉台自是听到小荆的呼唤,无奈白衣客人数众多,自己不得施法,如飞鸟缚翼,亦是困难重重,情急之中见隙画了一张护身咒押至涂珈后背,众人自身难保,也未察觉段玉台施法。

    刀剑交锋间,小荆又和青衣女子相背而立,虽这群白衣客法术不算高强,然人多势众,再者二人术法不通,实难抵挡。青衣女子知今日难逃一死,却不悲怆,道:

    “姑娘,小妹江萍柳,今日承蒙姑娘相救,感激不尽,若得生还,小妹愿同姑娘义结金兰,姑娘有用得上萍柳的,萍柳绝不犹疑。若今日不幸,萍柳来世也报姑娘今日之情。”

    小荆只道:“好萍柳,你唤我小荆便是。”

    话语间,又是几团青火擦身而过,再一看,江畔一片已是火光如昼了。

    原本白衣剑客势要将二人一并斩杀,却在两人互道姓名后,矛头全指向小荆去,只余二三人对付江萍柳,也只是不叫她靠近小荆。小荆知一人难敌众手,需得杀鸡儆猴才是,她本不打算杀人,如今这些人好似只要她的命!

    当即便一挥长刀朝身前一白衣客脖上砍去,又唰腰后翻,五指钳住一白衣客的脖子,用刀背往他天突穴狠狠一砍,此人当即软烂下去。小荆将其禁锢怀中,刀抵在他项上,喝道:

    “你们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杀了他!”

    未曾想这群白衣客竟是丧心狂魔,根本视人命如草芥,小荆哪里威胁得动他们?一圈白衣剑客步步相逼,竟一退已是数远之外。原本和段玉台消耗的七个白衣剑客见状,亦不再理会段玉台,登足飞身追去,段玉台也步步追紧。

    小荆无奈,怀抱一人反而累赘,只得用刀背狠砍了臂怀中人风池穴一刀,那人便晕死过去。

    一圈白衣客见势齐发,一跃举剑而刺,如此一来,小荆定然要跪下压腰横扫,砍他们的腿更顺,白衣客便设此圈套,见小荆跪滑压腰,原本对付段玉台的白衣剑客恰恰赶到,七把长剑登时刺进小荆下跪的两股之中,惯性之下,那剑扎更深,小荆未曾料到,几乎痛死过去。

    段玉台忙口念护咒打出,方才挡下几分力,眼看小荆背后又是长剑射来,段玉台只心想:

    ‘不好!’

    便扑身上去环住小荆后背,当下背后鲜血如注,替小荆挨了三剑。

    正当两人心想了无胜算之时,不知何处传来玉箫之声,缠绵徘徊,急切苛责,似在召唤。不至片刻,所有白衣客尽数急急退去,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唯有身上痛楚印证发生了何事。

    段玉台屏息运气,止了自己的血,轻搀着小荆起来,此时小荆还只觉痛,仍是能站起,两人四下一看,却已经离客栈数里之外了。小荆还想去找涂珈,一迈腿便软了下去,方知定是伤及筋骨。

    段玉台安慰道:“我方才给涂珈贴了一道护身咒,想来那边的白衣客也撤了,涂珈那边人多,她没事的,倒是你我伤势不轻,不如在这附件找人家借宿一宿,先包扎再说。”

    小荆行走不动,只得点头。段玉台取了小荆的刀,笑道:

    “忘带佩剑,借你的刀来使使。”

    小荆未反应过来,两人已足踏刀上,御刀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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