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眼,紧握的拳,残破的衣袍,火光映出她的侧影,隐隐发抖。

    李骁轻声唤她。

    回眸那一刻,烟尘满面,不知混着的是泪水,还是汗水,泥泞不堪。

    “侯爷,你受伤了?”

    那两只裸露在衣衫之外的臂上,尽是被火灼烧的伤痕。

    “我……没能将他救出来。”

    “侯爷,这里火势太大了,属下担心您的安危,还是赶快随属下离开吧。”

    “他原本生活的安逸自在,是我,害了他……”

    “侯爷,护国公很担心您,叫属下即刻带您回去。”

    “起火时,他说房子烧了便烧了,人活着最重要;可是,一转身,竟为了一包药冲又跑了回去,李骁,你说,这人是不是有点傻?”

    ——换做是我,大概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只不过这样的话,李骁只能默默的放在心里,“或许,是吧……”他看着陈念,心里一阵疼,“侯爷,回吧,房子都烧成这样了,只怕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哪怕他被烧成了一捧灰,本侯……也要!”陈念的眼神决绝,甚至让人有些害怕。

    “烧成灰了,你也要?这种荒唐话,你也说的出口?”

    陈老爷子不知何时带着一队人赶到,听到陈念与李骁的对话,怒火中烧。

    “师父……”

    “念儿,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为了这样一个萍水相逢之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难不成,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堂堂燕南侯,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为的只是一个陌生男子的一捧骨灰的吗?”

    “师父,孟青并非念儿萍水相逢之人,他救过念儿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如今他葬身火海,皆是因为我,我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更不能让他死后,连块碑文也没有。师父,将士出征百千里,虽身死他乡,但魂必定回归故土,我既然能带着将士们的尸身回家,我为何不能将孟青的尸骨安葬?”

    “我且问你,你要以何身份安葬他?”

    陈念转头看向小院,往昔的安宁于火海中,荡然无存,惨烈如同一场破碎的美梦,恍然间,她似乎还看见孟青端着茶杯,坐在桃花树下与她赏月时的样子,那一抹青白色的长衫,终究破散在这残垣断壁之中,只一瞬,心被挖空了一般。

    ”什么身份都不重要。我只是见不得他,死后凄凉。”

    陈老爷子厉呵道,“都是死人吗?燕南侯重伤,脑子混沌不清,你们难不成要陪着她疯到天亮吗?”

    众人迟疑,皆不敢轻举妄动,陈念不知何时已经将那把剑握在手中,寒光利刃,映着火海的倒影,似有种人挡杀人,神挡弑神的架势。

    “陈念,你为了那个人,要跟这些与你同生共死征战沙场的将士们动手吗?”

    “我不想杀人,更不想伤及无辜。我只想找到孟青的遗骸,将他安葬,所以,今日若哪个挡我,就莫怪我手中这把剑,对事不对人。”

    “好好好,你这是鬼迷了心窍,你犯浑,老夫却不能眼见着不管。”老爷子挥挥手,“老夫命你们,即刻将燕南侯拿下,压至回府,只要人不死,哪怕是断了手脚,也要给老夫带回去。”

    四海八荒的空寂,在最后一朵桃花飘落的时候,再也按耐不住,雷声划破长空,接踵而至的大雨,浇灭了那场大火,也浇灭了陈念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在看到那具已经被烧到扭曲的躯体之后,她眼前一黑,直接昏死了过去。

    三日后。

    燕南侯府一如往昔,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陈念醒了,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好光景,桃花虽败尽了,却生出了油油新绿,生机勃勃。

    阳光刺眼,透过指缝,一抹闪耀。那样的光,陈念见过,却恍如隔世。

    “侯爷,你可算是醒了。”箬竹开心的叫道。

    “嗯,我睡了多久?”

    “好几天了,您都不知道,这几天,老公爷都急坏了,胡子一把一把的掉。”

    陈念被这丫头逗笑了,“胡扯,听说过着急上火掉头发的,还从没听说过有人掉胡子的,你这丫头,生的那张嘴,尽是用来吃的,话是半句也说不明白。”

    箬竹嘿嘿笑,“自是因为有侯爷护着,才会让奴婢一天天只管想着吃,可是,奴婢虽然嘴上贪吃,但心里装的可都是侯爷。”

    “少来,茶里茶气的,这又是跟哪个学的?”

    “奴婢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好了,本侯知道了。”陈念坐下,拿起茶杯,有些冷了,不似那日温温的刚好入口,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得如此矫情了?她苦笑摇头,随后一饮而尽。

    “这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事吗?”她问。

    箬竹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就是北齐王府的人日日过来,不过,侯爷放心,都被老公爷挡回去了。”

    “北齐王府?他们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我猜,大概是听闻您病了,过来打探虚实的,他们那个北齐王不是一直对跟您的这门婚事有想法吗,一准是想找个由头,好推脱掉。”

    提及北齐王这三个字,陈念的心头就一阵怒火烧,她至今还记得,那日来小院闹事的那几个,就是北齐王的人,孟青的命虽不是北齐王亲自拿的,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事他是断然缺不了干系的,“本侯不去找他们,他们倒自己送上门了,很好。箬竹,记住了,要是他们下次再来,即刻来报。”

    眉头一紧,“算了,本侯没那个耐心等了。”

    “侯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老公爷说让您静养,不让……”

    话音未落,陈念提着剑已经出了门。

    北齐王府,梁时守在元泽的边上,一脸愁容。

    “哭丧个脸给谁看呢,本王不是还没死呢吗?”

    “王爷,以后这种惊险刺激的事,咱能不干吗?要不是那小院里藏有秘道,这会儿,您还能在这儿晒太阳吗?”

    “放肆,本王是平日里太过放纵你们了吗,怎么和本王说话呢?”

    “王爷不高兴,属下也得说,反正,王爷要是再这么胡闹下去,属下这个脑袋早晚都是保不住的,不如就让属下今日说个痛快。”

    “想死是吧?这个容易,本王这就赏你个痛快。”

    梁时一怂,“那倒也不必。”嬉皮笑脸,软硬兼施又道,“属下是心疼王爷,您看您这一身的伤,属下看着难过。”

    突然想到那晚陈念的手臂,新伤叠着旧伤,累累疤痕,元泽轻叹,“本王看了也难过,受伤时,她得多疼啊。”

    “啊?”梁时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看到王爷那副黯然伤神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王爷说的是燕南侯吧?这几日,属下按照您的吩咐日日去探问,听老公爷那话,燕南侯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王爷尽可放心。”

    他思量后,接着说,“王爷,按理说,您和燕南侯有婚约在身,早晚都是一家人,您又何必这样折腾自己呢?”

    “她可不是一般的寻常女子,本王这样做,自然有本王的道理,对了,燕南侯的那些药,你可都收好了没有?”

    梁时点点头,“依照王爷的吩咐,都收好了。”

    “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任谁问,都不能说。”

    王爷这样说,定然是有他的理由,梁时虽然不明白,不过几包药而已,可能让王爷冒死闯进火海里去取,就必定有它非同一般的价值所在,于是点头回道,“属下记下了。”

    “还有,让你去查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王爷说的是那块布?”

    其实,那晚元泽并非无缘无故回去,取药只是其中缘由之一,还有一个原因,他没对任何人说起。

    早在陈念来到小院的第二天,他就发现有人潜在暗处偷听,几番试探之后,发觉那人并没有行刺的意图,反而像是在找什么,直到小院被烧,那人趁机潜进了他的屋子,他才恍然,那人大概跟他的想法一致,所以才又折返回去。

    那块布角便是他和那人交手的时候,从那人身上扯下来的。

    “只一块布角,查起来不太容易。”梁时说。

    “这种布,不是我大良国常用的面料,而且上面的团纹图案也很少见,你多去些布坊,秀坊问问,或许会有些线索。”

    “属下明白。”

    说话间,吉辰来报,“王爷,云熙郡主又来了。”

    元泽板起脸问,“她来干什么?”

    吉辰怯生生的回,“这个属下也不敢问啊,王爷。”

    “本王没哪个闲工夫见她,你去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吧。”

    话音落,就听一阵小碎步由远及近,“表哥,表哥原来你在这啊。人家找了你好半天呢,你瞧,这腿都走肿了。”

    “既是腿肿了,就回去好生歇着吧,吉辰,你去叫几个人,把云熙郡主抬回去。”

    云熙娇嗔一笑,“哎呀,奇了怪了,见到表哥,这腿一下就好了,表哥,你是不是会什么法术啊?好神奇呀。”

    元泽沉着脸,“吉辰,把赵医师也带上,顺便让他再给云熙郡主看看脑子。”

    此话一出,吉辰和梁时都憋不住别过头去偷笑。

    云熙郡主尴尬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可还是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将自己的侍女叫过来,“表哥,你看,这些可都是我亲手做的点心,特地拿来给你尝尝。”

    她把点心一一摆好,小嘴巴巴的又讲解起来,“这个是栗子糕,现在咱们这里的栗子都是去年存的,不新鲜,这个呀,是我特意让人从南峪送过来的,我又亲手蒸熟,再捣成泥,加桂花蜜,再蒸,这工序可麻烦呢,不过,只要表哥喜欢,我便日日做来。”

    “本王一点也不喜欢,不必麻烦了。”

    她嘟嘟嘴,哦了一声,继续又说,“这个,这个表哥一定喜欢,枣泥饼,非得用上好的大枣,三蒸三晒,然后再一一剥皮,才能去除其中涩苦之味……”

    云熙说的自己都被感动了,千金之躯,不惜繁琐劳作,惹得那双芊芊玉手都糙了,她把点心递到元泽的嘴边,娇滴滴的说,“表哥尝尝呗。”

    “本王素来不喜欢这些甜腻之物。”他端起茶盏,“茶凉了,吉辰叫下人换一壶过来,顺便送郡主回去。”

    云熙撅着嘴,小脚跺的急,“又赶人家走……走就走,不过,我还会再来的。”

    待她走后,元泽将吉辰训斥了一番,“本王府上的大门是日日大敞四开的吗?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放。”

    “王爷,那可是郡主,她要进来,属下也不敢拦啊。”

    “本王不管她是谁,以后,没有本王的令,就是一只母苍蝇也不能放进来。”

    少时,吉辰又来报,“王爷,刚才又有一女子前来求见,不过,这回属下依照王爷的吩咐,把她给撅了回去。”

    元泽卧在摇椅上,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下次再来,你就直接告诉她,让云熙少在本王这里费心思,本王没功夫搭理她。”

    “可是王爷,刚才那女子好像不是郡主派来的。”

    “哦?那她可有说自己是什么人了吗?”

    “她自称是燕南侯……不过,属下看她瘦瘦弱弱的,怎么可能是……”

    “谁?”元泽一惊,差点从摇椅上滚下来,“她说她是谁?”

    这时,就见梁时慌慌张张的一路跑过来,气都来不及倒,指着后院的方向,说,“王爷,大事不好,她她她,飞进来了……”

    “什么东西就飞进来了?你把话说清楚。”

    梁时差点憋死自己,急喘了口气,才把那句话讲完整,“燕南侯……燕南侯呀!属下亲眼所见,她,嗖~~唰~~的一下就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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