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众人为这二人的言行逼地退无可退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席面传来,声音非常之轻,可听在众人的耳里却是心惊肉跳的。

    “咳咳……”那个原本好端端地给大家添酒的男人,手似乎一抖,酒量子摔在了案上的虎尊中,“失礼了,身子骨还未好全,让大家见笑了。阿娘、阿爷,景麟今日觉得有些乏了,唯恐旧疾复发,就不便在此招待大家,请恕孩儿先行退下了。”

    “五郎!”裴氏一听崔珩说到了旧疾复发四个字,便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立刻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可是觉得哪里不妥了?新杨,新杨!还不快请张太医来!”

    “还不快快散了!”崔玄暐立刻向一众家眷令道,“快把席面给撤下去,不要打搅了五郎静养。”

    “奇了怪了,”望着顷刻之间就离席的离席,撤席的撤席的众人,裴素嘟囔着,“景麟不是已经好全了吗?怎么又突然旧疾复发了?”

    张辞的眼中划过一道厉色,转头便对谢姮道:“我们快回去吧,不便在这里叨唠了。”

    “等等,你不能走!”谢姮的衣袖猛地被拽住,回头看去,却是不知道何时移步过来的裴氏,“你是五郎的福星,五郎如今有恙,就算是老身给你作礼了,你万万不能离开五郎须臾啊。”

    谢姮的脑海一片空白,隔着一众人的身形,怅然间她似乎看见了那位被众人环绕着的崔五郎,唇瓣抿起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线条。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不过丢了一个酒量子,咳了两声,说了一句话,便已经赢了。

    每次到这松筠院的心境都大不相同,而这一次,谢姮觉得自己化身成为了一个的摆设,木然地望着延医请药的众人。

    不相干的人都已经被遣出了院子,剩下的只有崔五郎的亲随侍从,还有为儿子的病情忧心忡忡的裴氏,一直给崔珩看病的张太医很快就赶了来,一边捋着长长的白须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老夫人不必担心,崔小郎君的脉象平和,并无任何不妥,只不过前些时日历经了生死,身体尚在缓慢恢复,不宜过于劳累,所以才有了虚惊一场。”

    “果真只是虚惊?”裴氏并不放心,在一众钗环的搀扶下,蹙眉道,“我的五郎是先天不足,自小就见不得风雨,我们上下都仔细着,这才平安无事地养了这么大,如今说得了仙药,一夕之间竟好全了,实在让老身难以放心。若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可教我怎么活啊!”

    谢姮心道,这是人之常情,一位慈母对幼子的担忧,可谓是拳拳之心,令人感动。

    “母亲勿要忧心,五弟从小就天赋异禀,非寻常之人可以比拟,而今又大获痊愈,往后只会越来越好的。”这是嫡长子崔璩的安慰之语。

    “是阿母亲,五郎是福大命大之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祖宗的话总不会错的。”这是崔璩妻荥阳郑氏的安慰之词。

    他们夫妇二人作为兄嫂代表被留了下来,还是裴氏特别允许的。

    “你懂什么?”裴氏的脸倏地就拉了下来,“若五郎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们谁能担待地了?”

    毫不给长子的长媳面子,一如传闻中的爱惜幼子如眼珠子一般,丝毫没有任何并非血缘亲母的隔阂。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这个时候,谁说话都不大合适。

    “母亲,既然张太医说我并无大碍,那定然就是这样的了。我的身子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想必是如今尚在逐渐恢复时,才有这样那样的不适,你切莫为儿再操心了,”坐在床榻上的崔珩悠悠地开口说道,“如果再为此伤了兄嫂的和气,更是珩儿的罪过了。”

    “我的儿啊,自小你就是最懂事的,如今我与你父亲,你的哥哥们又都要赶去洛阳,你身子现在还不大能奔波,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地下啊!”裴氏一把抱住了崔珩,伤心极了。

    “老夫人千万要保重身体,崔小郎君如今虽然不宜奔波,但就老朽推测,只要精心调养个大半年,就与寻常人没有区别了,那时候不要说去洛阳,就是出使西域、南洋,都易如反掌。”

    “这……真的?”裴氏泪眼中闪烁着光芒。

    “张太医的话母亲还有什么不信的?”崔珩轻轻地拍了拍裴氏的肩膀,安慰道,“再说了,珩儿身边还有一颗福星高照,只要有她在松筠院,我又怎么会有什么不妥呢?”

    他话音一落,满屋的人的眼神齐刷刷地就移到了一直化身为摆设,缩在屋子一角的谢姮身上。

    “我……”谢姮顿时头皮发麻,却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

    “是啊,”裴氏眼睛一亮,“叔叔也说你是五郎的福星,你既是叔叔收的义女,便是五郎的姑母,这松筠院有姑母照看,那我才能放心得下。”

    “我……可是……”

    “只要劳烦你照看半年,”裴氏继续,“半年后,五郎便能动身去洛阳,届时你若出家修行,老身定然为你日夜供奉,造庙修塔。你若是有别的去处,老身也会竭尽所能,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今日在场的众人都可为你作证,我河东闻喜裴氏一言既出,如白染皂。”

    随着裴氏铿锵有力的誓言,谢姮恍惚间看见了崔珩侧颜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她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圈套,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没人能拒绝一位老母亲的殷切嘱托,谢姮也不例外。

    况且这位老母亲还是当今的宰相夫人,自己又因为义父卢纨的关系与他们一家有了亲。

    张辞听闻了此事,是最义愤填膺的,他趁着崔家一众人还未动身去洛阳,亲自去拜访了崔大相公。

    “这事本就是你师父的意思,若不是叔叔说破了此事,我们也不知五郎的福星是谁的。”崔玄暐道。

    “不过是姑母照看侄儿几日,从礼节上是丝毫都没有僭越的,况且我们崔家的门风一向严谨,谁敢在外头乱嚼舌头?”裴氏道。

    “你这么不放心,实在是毫无道理,我们家五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即便现在身子骨在好转,又能够把你师妹如何?”崔璩道。

    “我们崔家门第如何想必你是有所耳闻的,且不说我们崔家的郎君各个都是名媛淑女炙手可热的求亲对象,即便是在陛下那里都是有名有姓的,若说名声,我们崔家比起其他几家更是爱惜,你千万不要想岔了。”崔珪道。

    “坏人名节这种事,在我们崔家是万万不可能的,东渐你大可放心。”崔瑨道。

    “对啊,若你实在不放心,大可以自己也搬进松筠院好了。”崔璆道。

    话音刚落,众人一溜儿的视线转到了崔璆的脸上,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补充道:“不过那院子是五郎的地儿,我可做不得主,这得他同意了才行。”

    张辞看了看这狐狸一般的一家子,愤愤地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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