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姮被他的话给惊地说不出话来,这人莫非是疯了吧,否则怎么会说出这么不着边的话。

    虫草老鸭煲的香味不断地从锅子里传出来,氤氲的蒸汽弥漫在整个膳房中。

    见谢姮呆呆地望着自己,就像一只吃了一惊的兔子,眼睛红红的倒是可爱极了,崔珩忍俊不禁,笑了起来,亲昵地刮了刮她的鼻梁:“不是说不准暴殄天物吗,要不劳烦咱们的五脏腑给克化了?”

    谢姮愣在了原地,突然如木石一般,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族公子竟然上了灶台,把锅从蒸屉中取出来。

    “这至灵圣品果真是名不虚传,又与普通的虫草不一样。光闻着这香味,便已经让人百脉俱苏了。”

    虽说是名门公子,读过再多的书,知道再多的方子,进了膳房还是很是笨拙的。

    都说君子远疱厨,所有的世家子弟也从未有过能上灶台的先例。可是他就是这般尝试着做了。好像天生就该如此似的。

    谢姮知道他这举动不过是为了向自己表诚意。

    甚至连鸭汤都盛在了她的眼前。

    可是他诚意的背后,所映射的却是一个她无法接受的条件。

    “既然东西做好了,又是专补不足之症,想来给崔五郎用是最合适不过了,那我就不打搅你用膳了。”谢姮向崔珩微微顿首行了个礼,便毅然决绝地转身离去,丝毫没有要同他一起进补的意思。

    走到膳房门前,她的脚步又顿了顿,回转身来,望向那个手中还持着汤勺的俊逸男子,道:“至于崔五郎说的奉命纠缠,我就当你是疯话了。毕竟,你我至多不过半年之交,既然非得要同处一方屋檐下,那还请郎君多多行个方便。能不见面就不要见面,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形同陌路风平浪静过完半年才好。毕竟,你我皆无意于彼此,那就请高抬贵手,便宜行事吧。”

    说完这些话,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潇洒而决绝。

    “这么难哄的小娘子……倒还真有点意思——”过了许久,膳房内这才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金黄色的汤色随着那人搅动的勺子晃动,完全看不清主人究竟是何样的神情,以及是何样的心思。

    可没人知道谢姮几乎是落荒而逃。

    除了她自己。

    只要是一闭上眼,她脑海中满满的都是那人荒诞不经的言语,微扬审视的凤眸,以及温热窒息的触感。

    “……我奉命同你纠缠。至于要如何纠缠,是想被我始乱终弃毁了名节,还是想同我岁月静好两相得益,就看你自己如何选了……”

    她原以为张东渐已然是疯疯癫癫,无人可出其右了。

    可没想到这个崔景麟的疯病,比起张东渐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是疯子。

    还都是被她所救之人。

    当初若知道救了他们会惹下如此离谱的麻烦,那还到底救是不救?

    这个问题是无解的,谢姮叹了口气,望着窗棂上氤氲成一团团绿雾的烟罗纱。

    案上还摆着笔墨,可是她却已然无法提笔再去抄写那些孤本了。

    “谢娘子,是我。”新杨熟悉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主子说你适才走地匆忙,忘了这亲手做的虫草老鸭煲,吩咐我特地给你端过来。”

    都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呀。

    ……

    这场风波之后,谢姮在松筠院内的活动如常,倒是再也不吩咐厨房给崔珩三天两头地送胡饼了。

    这迫切希望能与崔五郎互不打扰、各自经营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只是没过两日,裴素的帖子送了进来,邀谢姮并张辞师兄妹一起去细柳原围猎。

    张辞一个道门中人,怎可能对含灵众生动无妄杀心?要杀也是天杀、地杀、时杀而已。

    所以裴素的帖子本就没有安好心,根本不指望张辞会真的去。

    而谢姮这边的由头就有意思了。除了裴素的帖,一并送过来的还有谢媛和舒茂的名贴,说是上次在崔府冒昧了,请妹妹及崔家郎君并三五个知己出门去舒府的庄子上消暑解夏,而这庄子正好就在细柳原。

    “既然是一道的,又是同一拨人,那么就干脆一起了。”裴素不要脸地跟谢姮游说。

    谢姮一点都不想和崔珩同行,可是阿姐的面子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更何况她还大着个肚子,为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妹妹绸缪也委实惭愧。

    上回在崔府,自己也是被崔景麟逼地有些狠了,这才拂了阿姐但面皮。无论如何,阿姐是为自己着想的。

    于是,去细柳原的日子就这样定了下来。

    都说长安城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细柳原,便在沣河和滈河两河之间,长安的西边。

    相较于长安其他四原,这里更平缓一些。自古以来便是囤积居奇之所,汉朝大将周亚夫军细柳,便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

    到了大周朝,细柳原的屯兵虽已湮灭,却仍留下了许多名胜。

    这日,天还蒙蒙亮,崔府的大门便已经打开了。这时正是暮夏,即便是清晨,空气中依然带着一丝土壤的热力。

    谢姮戴上帷帽,在崔府丫头的搀扶下上了一辆簇新的油幢车,望着车厢内归置好的那一箱子的书,她嫣红的唇瓣便弯起一丝满意来。

    没人知道她看似平静的脸上掩盖了怎样的心绪。

    这还是她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

    马车辘轳地跑了起来,耳边传来的是滴滴答答的马蹄声,她有些激动地抚了抚胸口,最后将帷帽取下来,放在了身侧。

    这一路听说慢慢走也只需一个时辰便能到了。裴素他们几个是骑马的,想必会先到许多。

    不知道那人是如何去的?

    大周朝男儿郎如果要坐马车,是会被笑话的,即便是官宦上朝,也多是骑马去,从来都不肯坐轿,除非是身染沉疴。

    谢姮突然想到了她初到崔府那日,在门口遇见那人坐着肩與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行走动辄都要人搀扶,可这才几日,他竟然真的如脱胎换骨般,真是造化无常。

    她正想地痴了,却不想马儿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窗棂的纱帘被一柄白玉扇骨给微微撑起,一双深沉的双眸正望向车内。

    “你……”她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想到什么就来什么呢?

    “怎么?”那人的眸子微弯了起来,喉间发出一阵轻笑:“巧地很吧。”

    谢姮圆瞪的眼睛愈加惊愕,他能读出自己的心思?

    “一切可都妥帖了?”他神色倏忽一变,避开了她疑惑的神情。

    “劳崔郎君挂念了,一切都已妥帖。”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神情恢复冷漠。

    崔珩点了点头,倒是再没有说什么,便放下了纱帘。

    谢姮觉得有些气闷,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依稀能望见那抹洁白如霜的高大身影,披着朱紫色的长帔,如风过松般跃上了一匹骁勇的白马。

    他几时已经从那么不良于行的模样变成了这般矫健勇猛。

    隔着纱帘,她望见了那人上了马后频频看向这边。即便看不清他的眉眼,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浓重的视线,就仿佛是一个踌躇满志的狩猎者,即使是大钓无钩,也稳操胜券。

    谢姮听到自己胸口又突突跳了起来,她捏紧了拳头,从身侧拿起帷帽,颤抖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试图阻隔两人之间的视线。

    “我奉命同你纠缠……”这句话如魔咒般萦绕在她的心中。

    她逃得开吗?她不知道。

    她能管着自己不去搭理他,不去同他见面,也不同他好好说话,可是却怎么样都管不了自己一直一直地想起他,以及那看见他便总会擂鼓般的心跳。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恶之人?

    “姮娘!”一阵清澈的声音自远而近传来,下一瞬,张辞的马便已经出现在了车旁。

    “怎么就走得这么急,我不是让你等我一道走吗?”张辞一边嘟囔着一边下了马,当着众人的面跃上了谢姮的马车,硬是要同她挤一辆车。

    这油幢车虽说容纳两人是绰绰有余,可这样的行为却委实不合时宜。

    然而人家张东渐什么时候又合过时宜了?

    “为何在车上还戴着这个家伙?”张辞一把将谢姮的帷帽取下,“你不闷吗?”

    “东渐,你怎么来了?”谢姮有些呆呆地问,“凤沼还说你不来呢。”

    “你未曾收到我的口信?难怪今晨走得这般急。”

    谢姮摇了摇头。

    “我本是不愿来的,我们道门中人自然戒杀,可是你阿姐给我送了帖子,邀我去舒府的庄子小憩,这崔府本来就住得越来越不称心了,还不如出门走走,又是同你一道,自然是少不了我的。”

    “原来阿姐也给你送了帖子。”谢姮喃喃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过纱帘,然而那抹遒劲的身影却倏地往前冲了出去,伴随着疾驰的马蹄声,不一会儿便跑得没了踪影。

    谢姮回过神来,视线中却迎上张辞英姿勃发的脸庞,以及他一双探究的双眸。

    “你在那送筠院可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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