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蛊一样的东西。竟被他用得炉火纯青。

    虽紧紧环着他的腰身,随顺了自己狂热的渴求,如渴水人遇见甘霖一般酣畅淋漓,可是姮娘心底还是涌现了长长的叹息。

    崔景麟,真当是她的冤孽。

    在昏睡之前,谢姮脑中闪烁过的便是这句话。

    无人知道,裴素如醉酒了一般,跌跌撞撞地回了府,他用力踹开门扉,砰地一声,将门户紧闭。

    他瘫倒在塌上,一双虎目微眯,影影绰绰地望着床帐上方的那只狻猊的纹案。

    一些破碎的画面,无法控制地钻进了他的思绪,那是一艘巨大的宝船,可载万人,雪白的风帆在逆风中呼啦啦地作响。

    本该是惠风和畅、气象万千的景致,可是到了裴素眼中,确突然变得腥风血雨、暗无天日。

    到处都是哀嚎与惨叫,失魂落魄的身影,堆积如山的尸体。

    一副人间惨剧。

    裴素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这不是他的记忆,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而起。

    “主子,博陵安平房崔家大郎送来名帖。”门外传来书童连营的声音。

    “崔郢之?”裴素打开门,接过名帖,打开了来,“我同他素无交情,突然送什么贴过来?”

    “主子,你额上的汗——”连营望向裴素汗涔涔的模样,一脸担忧。

    谁不知道他家主子素来勇健,从小就练武,即便说身怀绝技也不为过的,又不是刚从场子上下来,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大汗淋漓的。

    裴素闻所未闻一般,全副心神都在那张帖子上,一行小字,尽得颜筋之气。

    “博陵安平房一年一度的菊花宴,今儿怎么会想着请我去?”他将那名帖又递还给了连营:“即刻给崔五郎送过去,问问他可有什么话没有。”

    要说这博陵安平房,与博陵大房虽说都是一脉所出,但是早就不走动已经许久。本支大房一门,出了几个非同寻常的子弟。

    大郎崔郢之和二郎崔攸之,均进士及第;三郎崔陆之,目前尚是白身,但是才华出众,颇有名声。

    他们的祖父崔师仁,在太宗与高宗时期均拜相,后被奸佞所害,家业才慢慢衰落下来。到了他们父亲崔揖这一辈,已然有些力不从心,奈何三个儿子实在出色,最近几年因为考了进士,所以动了谋官的心。

    这崔郢之裴素自然是见过的,他们崔家的子弟皮相都是一等一的好,崔郢之也是如此,唇红齿白,身段伟岸,言辞风流,文才也是极为出众的。

    只是此人眼神有些飘忽,崔珩见了一次,便对裴素说过,关其骨相,背有反骨,实不能交也。

    因为这段过往,裴素自然就不再同他深交,对方倒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不招裴六郎的欢心,也就渐渐不来走动了。

    可今天突然下了贴来,恐有什么图谋。

    只是崔珩的话很快就传了回来,也不过寥寥几个字:以探虚实。

    那阿末香委实厉害。待谢姮悠悠转醒时,举目所见的是一团团天青色的堆云纹案。

    她惊魂未定,枕上、褥子上那抹淡淡的沉香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前,隔着团云似的轻帐,一抹高大的身影正秉烛疾书,烛火正照耀在在他俊逸光华的侧脸上,高耸的鼻梁、线条极其优美的下颚,气宇轩昂独冠。

    谢姮惊觉,自己正安睡在他的卧榻之上。

    “醒了?”崔珩放下笔,走过来撩起了帐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唇瓣逸出一抹淡笑,“连睡了四个时辰了,恐怕是饿坏了,我让新杨传膳。”

    “不,”姮娘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满脸酡红,“我还是回去吧,毓画和夕颜该是着急了。”

    “不碍事,为着你的事情,我让稚柳把她们都引走了,如今都不在松筠院里,今夜,你大可放心歇在我房中。”

    他说得无比寻常,还顺势坐了下来,捉住姮娘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去。

    “这终归不合适的。”谢姮的脸更红了,挣扎着要起来。

    “你是如何折腾我的,一转眼都忘了?”他凤眸中闪烁着淘气,“是谁一直抱着我不肯放手,频频唤我郎君的?要我一桩桩都再同你说一遍?”

    “不要说了,”谢姮用手掌堵住了他的嘴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点了阿末香,就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谁说不像的?”崔珩拉下了她的手,双目灼灼,“我倒是喜欢地很。”

    眼见她无措地避开他的视线,害羞地垂下头来,崔珩只觉得百脉具舒,心情大好。

    “好了,陪我用膳。”他捏了捏她的脸蛋,总算决心放过她了。

    如今已是万籁俱寂,月影绰绰,蛙声和虫鸣不绝于耳,透过松树的枝丫,能看见被分割成一片片微光的青空。

    晚膳就摆在听雨轩,月光皎皎铺陈在木地板上,如银盘泄地,案上陈设着火光跳跃的烛台,新杨躬身摆膳,每摆完一道,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姮靠着庑琅上的美人靠,望向静谧的夜晚,被松香拥着,突然略感遗憾。

    “你这院子确实是极好的,”她转头对正就着烛火揽牍的男人说道,“可是只有松树,却还是略有缺憾。你看若这廊下能有一个荷池,夏天来了,靠在这里便能看见灼灼其华,荷香与松香交融,岂不更美?”

    崔珩放下简牍,望了过去:“松自长青,而芙蕖却只盛一季,若真的置了荷池,除却短夏艳丽,岂不是让松树寂寞?”

    谢姮顿时语塞,崔珩这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自然也回应不了他言语中的寂寞。

    说话间,新杨已经摆完了最后一道菜。

    “你若真喜欢,我便让人置了去,到了来年,必然是清波潋滟,荷香满园了,”他一边向她招手,一边说道,“再邀你同赏。”

    谢姮默然,他们之间不过露水情缘,半年为期,又是哪来的明年呢?

    于是她并未回应,提着裙裾走到案边,望向他手中的简牍,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字,根本不认识。

    “可是九黎文?”想到文津阁中她也见过相似的竹简,“上面写了什么?”

    “是汲冢的竹书,”他将简牍递给谢姮,“这是原本,上面的文字我也是前阵子才破译出来,旁人大约是看不懂的。”

    谢姮好奇的将那竹简翻来覆去地看,除去歪歪扭扭的字,上面还画了一副简单的墨画,看起来像是个人,虽然有四肢,却又有别于常人,身披须发,看上去更像是猩猩猴子一类众生。

    更离奇的是这“人”的四肢躯干画着八卦,却与寻常八卦的卦象相反的。

    “这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是人间的图样。”谢姮指着那图样,奇道:“看起来竟是从天上往下看人间的方位。”

    崔珩凤眸微微眯:“你能看明白?为何说这是从天上往下看的方位?”

    “虽然这上面的字我确实不认识,但是你看这人身上的八卦,与寻常八卦正好是反着来的,如果说寻常八卦是地上的八卦,那么相反的八卦不就是从天上往下看去,别人看地上的八卦吗?道理很容易明白,主客相互颠倒的缘故。”

    “道理确实不难明白,”崔珩深深地望了姮娘一眼,“只是你一说便到了点子上,而且还说出从天上往下看之言语,若非亲历,是断然说不出来,怎么,你常从天上往下看?”

    姮娘内心一震,避开了崔珩的审视,放下简牍,轻轻地说道:“我是胡言乱语的,你也不要太当一回事,天色实在晚了,我们用膳吧。”

    崔珩没有深究,但是心中如明镜高悬,就在刚刚谢姮拿到那简牍之前,他正好也得出了一模一样的结论,只是聪颖如他,也耗费了数月时日,才略有所得。可是姮娘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便轻飘飘地道出。

    此非寻常之物,此非寻常之人。

    圣上苦求的汲冢书简,让李睿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从洛阳寻到长安。最后借武怀砚之手,百费周折地呈到了她的眼前。

    这里面的窠臼,除了圣上本人,无人能明白。

    而如今,他可能懂了。

    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谋逆之言,也不是制掣臣子、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的工具。

    甚至于究竟立谁为嗣,是武家还是李家,对圣上来说可能都不是最重要的。

    圣上老迈,年岁大了,终归一死。

    可这个千百年来唯一的女皇帝,真的就这么甘心情愿地赴死吗?

    自然是不情愿的。

    “姮娘,我想过了,你我同去洛阳必然不妥,”崔珩思绪飘散,百千愁肠如过境千帆,飘飘荡荡却无从提纲挈领,只是一星半点的灵光一现,却又忧心若不说出来,恐怕又迟了,“可我经年一去,必得数年。那时又是如何的光景,我会如何,你又会怎样,还真的风雨飘零,我自然是舍不得的。”

    谢姮眸中闪过一丝迷惘,她不懂崔珩为何突然同自己说这些没由来的话。

    崔珩的视线落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继续说道:“是以,我必然会寻一个万全的法子,将你带在身边。”

章节目录

大唐谜月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晕死的貂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晕死的貂并收藏大唐谜月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