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裴素,崔珩站在听雨轩的廊下,微风吹过,一阵淡淡的秋意袭来,他的视线追随光与影,风与月,往不远处的窗纱看去。

    碧罗纱上映出了她姣好的剪影,点着灯,拿着笔,正歪头写着什么。

    优美的下颚纤细灵动,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咬了咬笔,长长的睫毛在剪影下忽闪,可爱至极。

    或许是心有灵犀,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偏过头,望向自己所在的方位。

    明明隔着窗纱与月夜,明明是看不见的,可却像近在眼前一般。

    “姮娘子,亥正了,确实是太迟了,还是歇了吧。”丫鬟毓画的声音将姮娘拉回了眼前。

    “主子刚把裴六郎送出院子,听稚柳的意思是今儿在外头出了点事,但是究竟如何就不知道了。”毓画自然知道姮娘心中惦记着自家主子的,赶紧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姮娘神色微闪,也不知崔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是天大的事,如今主子已经回来了,便没什么事了,姮娘子,还是歇了吧。”

    她确实也没有法子冲过去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自从圣旨下了之后,崔珩便是未来的郡公,虽说这松筠院上下还是如往常一般行事,但是大家看待她的目光难免有些闪烁。

    姮娘那般聪慧,自然知道下人是如何想的。定然是觉得她无名无分地在这松筠院中,定然不是长久之计。

    连带同她打交道的那些丫鬟婆子,也会不免担忧,若是往后她的事情被清河郡主知晓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搓磨同她交好的这些下人呢。

    毓画和夕颜倒是如常,可心中究竟如何盘算,她还真的不知。

    仲秋便要到了,她暗自作了决定,今年要么就同东渐一道,要么就去阿姐那边,总好比在松筠院中名不正言不顺要强上许多。

    若下回得空,她便会同他说的。

    正径自这般想着,也没有顾上毓画究竟同她说了什么,总不过就是催她早些睡下这样的老话吧。

    “主子,主子你,姮娘子已经歇了。”门外却突然传来夕颜焦急的声音,“天已经晚了。”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下一瞬,便是卧房的门被人推开了来,那人带着一股冷峻之色,伴着月光,身长玉立地站在门前。

    毓画和夕颜几时见过这样的光景,立即跪在地上请罪。

    “主子,有什么事,明日——明日再说吧。”

    “谁家的奴才?”崔珩斜了两人一眼。

    新杨即刻上前,不由分说便将那两个胆敢挡在主子面前的小丫鬟给带了下去。

    谢姮怔然地望着他,这样的场景,便如梦境里一般。

    “这才几日,便这般护着你,好手段。”崔珩轻轻一晒。

    “你突然闯进来,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所谓何事?”

    “我若说了,怕你承受不住,可我还是要说的,”他慢慢走过来,雪白的中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秋风起了,他带着一股肃杀之意,慢慢靠近她,猛地捉住她的手,炙热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中传过来,而他的声音更是犹如层层叠叠的海潮音,就在她的耳边回荡,“我专程来便是坏你的名节,让你只能跟了我的。”

    姮娘一惊,抬起头来,正对上他炙热异常的眼眸。

    明月般皎洁的脸庞,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红晕,他身上有一团淡淡的酒香,可仔细闻上去,又有一团若有似无的异域奇香。

    “你是病了……呃——”她关切的问询被他冰冷的舌头卷进了口中。

    她所有的知觉都被他强烈的气息密密包住。

    她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即便在最忘情的时候,他也是将她放置掌心,如珍宝一般爱惜的。

    甚至于她都忘了他其实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

    他可以霸道,可以肆意调笑,可以佯装生气,也可以让她脸红心跳。

    可没有一次如今天这样,如魇兽一般。

    “景麟,景麟!”姮娘艰难地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踮起脚抱住他的脑袋,漆黑的眼眸深深地望进他被欲念吞噬的凤眼中,“你是不是病了?你的脸很烫。”

    少女幽微的气息扑面而来,青丝披曳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那是被他拔了簪子的杰作。略显红肿的唇瓣上还留着他辗转过的气息。微松的前襟流泻出的一片春光是他忘情时的手劲造成的。

    此情此景,都令他的双眸又暗了几分。

    而在这般情形下,还天真问询的她就如同一只嗷嗷待宰的羊羔,他只要略略放纵自己一点点,便能将她给生吞活剥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大掌覆上了她的柔若无骨的手,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没病,只是思念极了你。”

    越过她的手,他的手掌又覆上了她冰雪堆成的脸庞,就着她精致的眉眼,一寸寸丈量起来。

    “我是不信的,”姮娘固执地摇了摇头,“毓画说你今日在外头出了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真想知道?”他喉底逸出一抹笑,“只怕我真的说了,你会不高兴的。”

    “你总不能让我囫囵担心着你吧。”谢姮撇下眼睫,一脸落寞,她在屋子里想了一夜,他走了她担心,他回来了她还是担心。

    真正是煎熬。

    崔珩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光,那是心爱之人一直挂念着自己的惬意之色。

    “今日我受邀去安平房参加菊花宴,那主人也实在太热情了些,竟然找了一个貌美的女子向我自荐枕席。”

    “自荐枕席!?”谢姮惊愕,“是青楼妓馆的风尘女子吗?”

    崔珩摇头:“非也,是个良家子,看起来还是个雏儿。”

    “那你,那你……”谢姮嗫嚅,实在问不出来那句话。

    “我如何?”崔珩眯眼笑了笑,“你是想问我最后到底是收用了没有?”

    看着谢姮瞪大的眼珠子,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竟然连窜上心头的熊熊烈火都淡了两分,倒也是离奇。

    “我若真的收用了,跑来找你做什么?只是那人是作了万全之策的,率先下了绮罗香,我因为自小便是药罐里泡大的,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厉害,可如今想来还是轻敌了,至少现在,我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想收用了你。”

    谢姮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来,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个风雅到极致的贵族郎君。

    不敢相信他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便是他刚才推门进来所说的,要来坏自己名节的事吗?

    “为何子曰男女授受不亲?”他自嘲一笑,“成□□夕相处,难免会行逾矩之事,这是人之常情,圣人早就说过的。本以为即便你我同在松筠院,以我的自制,即便对你忘情到极处,也不会做出真正伤你之事,可如今我不确定了。”

    他握紧的手彰显出他的极力控制,看在谢姮的眼里,痛在她的心中。

    “姮娘,我不愿忍了,故而,做我真正的女人吧。”他的眼眸射出光芒与热力。

    姮娘摇头,她只能摇头,仿佛迟疑片刻都会粉身碎骨一般。

    “如今有圣旨在,所以我不能即刻许你正室之位,可是侧室之位,只要你愿意,我即刻向父亲去信,登门求娶。”

    “你,你要娶我?”姮娘频频的摇头,戛然而止,“你明明说过,不会娶我的。”

    “我是舍不得让你同我一起受颠沛之苦,”崔珩神态安宁,娓娓道来,“我的正妻之位,注定只是场交易,而我的侧室,除了同我一道涉险,或许还会同我一起获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好的。所以即便遇上你,心悦于你,也舍不得让你真的卷入我的人生之中。

    本想与你纠缠半载,不过是朝露之恋而已,只要抱过你,我便已经够了的。可而今我知道自己是不够的。我不愿放你走,我想把你绑在我的身旁,每日都想。可若你在我的身侧,没有任何名分地位,只会受人欺凌,我又如何舍得?故而除了这个法子,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侧室,博陵崔五郎的侧室,与清河郡主共侍一夫,或许不是清河郡主,而是别的什么公主贵妇共侍一夫。

    谢姮是不情愿的。

    可眼前的男人忍受着欲念的啃噬,一字一句向她说出自己的请求,紧握的双拳,几乎泛白了,漂亮飞扬的凤眼中,布满了血丝。

    看在她的眼中,她又是那般心疼。

    她是真的舍不得他的。

    她的手抚上了他的拳头,轻轻叹喟:“我来到你的身边,不是为了做你的侧室的,我们说好的呀,你有你追求的,我也有我一定要弄明白的。这半年中,我便是你的女人,你对我做什么,都无妨的。”

    说着,她踮起脚来,吻上了他的唇瓣。

    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做好了粉身碎骨也不畏惧的准备。

    只要能解疗愈他的情毒,能缓解他的痛苦,她一介卑微之躯,是不在乎被别人指指点点的。

    可是他却轻轻地推开了她,临去时,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可谓是包罗万千,有十里红妆,也有青灯苦莲,有举案齐眉,也有孑然飘零。

    此所谓一眼万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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