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控鹤监却并非全是那些一无是处、搔首弄姿的男人——至少不全是。

    当年武周氏设控鹤监,确实是为了逞她的私欲。

    一代名臣狄公也多次劝阻,大概的意思是:陛下你治国清明,虽说以女身登临大统。可毕竟天下四海清晏,国家治理地非常好。

    可如今若是为了一个区区的控鹤监而毁了名声,委实可惜。

    当时武周氏就露出自己新长出来的两颗牙,对狄公说:“朕早些年生育颇重,损耗了精血。沈御医曾经说过,只有用采阳补阴的法子,方能益寿延年,这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朕这么做都是为了苍生社稷啊。这两颗新生长的牙齿,能为此话作证。”

    狄公自然知道这只是托词,这沈御医是什么人?他也是武周氏的面首呀,他说的话能信吗?

    可狄公毕竟老辣,他知道皇上好不容易登上大统。欲心炽盛,而那些年轻貌美的面首,便是她泄欲的工具,她既然已经拥有了绝对的权势,又怎么会放地下呢?

    况且武周氏对朝廷的众臣、耆老,一向以礼相待。她在控鹤监的那些供奉、奉御们,即便身怀品衔,还都不低,却在遇见正经的大臣时丝毫不敢有所僭越。

    所以众臣虽然内心不齿,但是对控鹤监这回事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了。

    控鹤监作为武周氏放纵私欲的场所,自然汇聚了各色美男,就如帝王的后宫一般,争奇斗艳,各式各样都有。

    而且这位武周氏又有洁癖,不仅对这些供奉们的身世清白、家世门楣都有所要求,为了避免脏了自己,还不允许他们私自在外面与妇人相会。

    只是这里面又分两种人,一些以张五郎为首,是正经皇上的面首;还有一些是武周氏的内臣,他们有家室、有身份。而且被皇上所倚重。

    虽然不得朝中大臣的尊重,但是势力也不容小觑。

    崔珩便是这一类人,毕竟目前他是清河郡主的郡公,武周氏亲敕的孙女婿。

    即便实在貌若潘安,众人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自从进了控鹤监,崔珩倒是被武周氏召见了数回,每次不过是论经说道,诗词歌赋风雅之事。

    他的这个供奉做得实在是轻松,每日只需要衣冠整洁,鲜衣怒马地上朝便是。

    当然,这一切只是表面上如此。至少有一个人,总是在任何时候都瞪大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个人就是张之易——控鹤监监丞,崔珩的上峰。

    这日,崔珩与张五郎,一道去宫中奏对。

    才进了集仙殿,便听到一阵笑闹声,武周氏心情大好,正与张宗昌一同下双陆,见崔珩他们来了,连忙让林婉儿迎进来。

    “景麟,快帮朕看看,这一局朕可是要赢了?”武周氏和蔼的超崔珩摆手。

    崔珩毕恭毕敬地走了过去,弯身看了一眼棋盘,面无波澜地说道:“皇上若想赢,还欠一些火候,就臣看来,这一局张大人的赢面更大一些。”

    众人一愣,武周氏面上的笑容都凝固了,但旋即神情又缓缓地松懈下来。

    崔珩的性子,她并非第一回知道。可正是因为他刚正,从不阿谀奉承,反而在一众臣子中显得尤为出挑。

    况且,她并不是一个不能容人的君王。

    武周氏看了一眼莲花六郎,笑吟吟地问道:“六郎,你刚才还说,这局你输定了,为何景麟说你能赢呢?”

    张宗昌一下子面上就挂不住了。他对这个崔珩实在是厌之入骨。若不是皇上实在喜爱,他早就想办法下手了。活了这么大他可从未见过如此不会察言观色之人!

    “陛下,这输赢之事,在乎一念之间。崔供奉说我会赢,臣如今这念头还绕不过弯来,实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赢?原谅臣的愚笨。”

    “这好办,景麟,你替六郎把剩下的双陆棋下了如何?”武周氏让张宗昌让位,一点情面都没有留。

    崔珩也不谦让,还真的就准备坐下来。

    “哎呀,在下棋呢!”一道娇媚的声音,从外面响了起来,崔珩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果不其然,一抹绛红色的身影婀娜多姿地步入了皇上的寝宫——是平安公主来了。

    说来也有趣,自从上次月夕节初见这位豪放公主,似乎在宫里,他时常都能看见她的身影,若说这是巧合,那也实在太巧了一些。

    “平安来了,快来快来,到朕的身边来。”

    “崔宫供奉也在。”平安公主娇俏地望着崔恒。纤纤细指从他的手中将一卷书轴抽了出来,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缓缓地舒展开来。

    “这是新写的锦绣文章?果然好文采!”平安公主一目十行地看着,看完才道:“哎呀不好,我是不是抢了陛下的头筹,陛下是不是还没看过呢?真是该死。”

    “有你帮朕先看,倒省去了朕的些许精力。”

    这是武周氏最疼爱的一位公主,私下的稍许僭越,她可从来不会放在眼里。

    平安公主这才将卷轴递给了武周氏,娇嗔道:“陛下。儿臣虽然愚笨,可也想着做些功德。一来为陛下祈福,二来为儿臣洗清愚痴的罪孽。想着当年三藏法师从天竺取来的诸经。还有许多尚未翻译。可这翻译经典之事一向由皇上操持,多在长安进行,陛下若想延请高僧多有不便。儿臣便自告奋勇捐一些脂粉钱,在神都也开几个译经场,陛下你说可好?”

    武周氏一向崇信佛道,听到平安公主的建议自然称好。

    “可这次此开坛译经,毕竟是大事,还需要写一封榜文昭告天下僧众,广选有智之僧汇聚神都,共襄译经盛世。儿臣思来想去,这榜文必得写得文斐丽。朝中的那些老臣,自然写得是好,可都是些陈词滥调,恐没有新意,神都之事,万象更新,还需要有新意才行。可这里要说文章写得好的,也就崔供奉了,要不就让崔供奉执笔,再让崔相国润笔。如何呢?”

    平安公主说完,一双美目虽然是望向了武周氏,可眼角的余光却投在了崔珩的脸上。

    想从他平静无波的神情中,捕捉到一丝非同寻常的神色。只可惜她等了许久,那人仍旧如一汪古井般不起任何波澜。

    可越是如此,征服的快感越根植于平安公主的心中。正是崔珩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才让她觉得有无限的热情。

    而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人,就是那位从始至终都置身于世外的张之易。

    武周氏对平安公主的提议没有任何异议,很是高兴。

    父子联袂本就是一桩美谈,崔珩虽然名声略小,由他父亲崔相国润笔,那也足够了。毕竟崔玄暐曾是太子帝师,也是进士出身,文章写得极其优美。

    立即就让林婉儿拟旨,崔珩领旨谢恩,依旧与张之易一同退了下去。

    “景麟真是好福气,这才来了我们控鹤监几日,就得陛下青眼,如今连平安公主也对你另眼相待。这样的殊荣,你可得好好把握啊。”

    两人本是一前一后地在宫中走着。张之易突然就顿了足,微微侧过身对崔珩不明所以地说道。

    崔珩心中闪过一丝冷笑,自他进了这控鹤监,还真没有与他的上峰张之易说过几句话。

    平素张之易对他甚是客气,但也不热情,今天突然如此说,实在是意味深长。

    “大人说的是,如此的厚爱臣自当珍惜。只不过,也不知道皇上的脾性如何,公主的喜好怎样?臣实在担心自己一贯不拘小节,冲撞了贵人。大人一向与贵人相伴,定然深知她们的脾性,以后臣若有什么不妥当之处,还望不吝指教。”

    崔珩对张之易行了拱手之礼,一脸诚恳。

    “譬如上回月夕节,臣便是一时糊涂,差点坏了大人的事。实在是臣此前从未进过宫,没见过如此排场,就一时没有刹住口,多有得罪,多有得罪了。”

    张之易有些吃惊,他还从未见过崔珩如此有礼有节的模样。

    这个狂妄的小子,居然也有对自己低头的一天,难道他是想要试探平安公主的事儿?

    也是,虽说他是崔玄暐的儿子,还尚了清河郡主,可郡主那边不干净的风声早已传到了崔府。

    崔府迟迟没有动作恐怕也是受庐陵王门楣的威慑,可这样戴绿帽的事情哪个男人受得了?他定然是想着要另觅高枝了。

    这样世家儿郎的心思,他张之易再明白不过了。

    这岂不是正中下怀吗?

    “好说好说,既然都在控鹤监当差,只要你能为咱们争脸,  写出让皇上和公主都喜欢的文章,让朝中的那帮老臣看看咱们的真本事。其他的事情,我都会为你打点好的。”

    张之易立刻接了话,心中暗喜。这个崔珩如果能够投在自己的麾下,那倒是一桩好事。只不过在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试探一番。

    “景麟,这个休沐日你有何安排?若没有别的事,就去我的府上一叙如何?”

    网已经撒下,现在就等于鱼儿自己钻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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