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说的不错,那位在洛阳神宫的武周氏听到了这一消息之后,脸上的神情凝重极了。

    林婉儿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让一个面生的宫人给圣上端茶,下一瞬就被挥落在了地上。

    宫人打了个寒颤,连忙跪下来请罪,却偏生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脖子。

    这十八九岁的女子,芳华正茂,即便没有什么出挑的颜色,可那新鲜活的朝气就已经是罪不可恕了。

    “拖下去,赐白绫。”武周氏冷冷地下令,既然脖子生得好,那么挂在白绫上又青又紫的模样,总归没什么好看了吧。

    那可怜的女子哭得不能自己,可很快就被禁卫给拖了下去。

    林婉儿看着那被拖行在地上的裙裾,微微蹙了蹙眉,心道皇上这已经斩杀了一个人,气也该消了吧。

    “婉儿。”苍老的声音蓦地在她顶上响起,即刻击软了她的膝盖,连忙跪了下来。

    “你着人宣崔供奉进宫,朕要亲耳听一听他究竟是如何说的。”

    “喏。”

    崔珩昨夜宿在清化坊的明珠楼,这是满张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宫中的内官在去了一趟张府后,便急急地往明珠楼赶去了。

    这是全清化坊最大的邸店,店里还有柜坊的生意,每日进出的人可谓如潮水般,崔珩的容貌极为出挑,在人群里本就能引来众人侧目。

    偏生宫里的内官又毫无男子之气,即便特意换了常服可那双鹿皮官靴还穿着的。这儿的人眼有多尖?

    不过就是请上马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便已经有了流言出来。

    “听说那是崔相国的小郎君。”

    “为何宫里人要来这明珠楼请他呢?”

    “嗨,你不知道这位小郎君可不一般,为了他,清河郡主都嚷着要出家呢。”

    “啊?我可是听说这位崔小郎君要与清河郡主成亲了啊,既然要成亲,为何还要出家?”

    “你这消息实在是太滞后了,清河郡主就是因为不满这小郎君进了控鹤监,才把婚给退了,现在是铁了心出家,听说都已经送出神都了。”

    “啊……控鹤监……你的意思是做祖母的跟孙女儿抢男人……”

    “快闭嘴,你疯了吗?不要脑袋了?”

    望着崔珩马上潇洒的背影,大家不受控制地闲聊,分享从各方打听来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则都被夕颜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了姮娘。

    裴素进院子的时候,姮娘正在做桂花糖糕,金黄色的花蕊在空气中散发着甜香,雪白的小手揉着捣成糊的米粉,腕上一抹碧绿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镯子?”裴素的眼睛都亮了,“这可是水头上好的裴翠,这么好的东西我可是头一回见你戴。”

    唔,作为一个拥有明珠楼的男人,一些经营之事他还是懂的,尤其这识货的本领更是高强。

    这个镯子嘛,市价也就值他十来个明珠楼的地价吧。

    姮娘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都没有详细说这个镯子的来历。

    她今日一早起来便看见了这东西套在手上,自然是那个人给她戴上去的,只不过这东西戴上去就取不下来,干起活来也不大方便。

    “景麟进宫了?”她问道。

    “唔,”裴素点了点头,指着米粉:“你这是要做什么,吃的么?为什么还有桂花?”

    “做桂花糖糕,”姮娘道,“正好桂花也开了一阵儿了,再不落下来就浪费了,思来想去就做这个,我在长安的时候跟着母亲阿姐做过。”

    “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什么时候做好,我来吃糕。”

    “我会让稚柳送一些给你,”姮娘点了点头,“听说今儿是宫里着人把他请进宫的?”

    “嗯,不过姮娘你不必忧心,皇上跟前该怎么说景麟早就想好了,即便那平安公主闹到宫里,也是无济于事的。”

    “平安公主?”姮娘瞪大眼睛,停下手上的动作,“这关平安公主何事?”

    裴素这才心道糟糕,看来景麟根本没有同姮娘说昨儿晚上出现在他卧榻上的女子就是平安公主!

    就在裴素神色犹疑的当下,姮娘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昨儿张之易把平安公主送上了景麟的床榻?”她脸色煞白,手都有些抖了,“那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他居然敢设计陷害她?这不是蚍蜉撼树吗?”

    他只说了张之易送了一个女子到他的床榻上,却没有说那个女子居然是平安公主。

    “所以今儿宫里急召他进宫就是为了对质此事吗?”姮娘继续问。

    “姮娘,你千万不要担心,景麟一切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什么事的,虽说那平安公主是皇上最宠的女儿,可皇上也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当年平安公主的驸马牵涉谋反之事,皇上可是下令活生生饿死了他。”

    姮娘面色灰白,根本没有把裴素的话听在心中。

    她只知道,崔珩走的每一步,都是千钧一发,他费尽心机,从长安到了神都,又借着清河郡主之势,走到了他的祖母武周氏的面前,现如今,是要用平安公主,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她也终于知道,当时皇上赐婚他与清河郡主,他却无比笃定绝不可能与之成亲,因为那可是他同宗的妹妹!

    而那个平安公主,赠他一方鸳鸯戏水的天蚕丝锦帕,他大大方方地收了,却又当着自己的面给烧了,不过就是让平安公主以为在他身上并非无机可乘。

    可景麟又怎么会真的对平安公主上心?那可是她的亲姑母!

    “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事,”想到崔珩,姮娘便心如刀绞,“只是你们不知道,有些事情做了,定然会悔之一生的。”

    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行事。

    裴素顿然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你太干净了,不懂有些人是被仇恨养大的。”

    若将仇恨给熄灭了,他也就死了。

    而此时的集仙殿,张宗昌正跪座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武周氏捶着腿。

    他昨儿半夜就得到了他五哥的消息,今儿一大早就进了宫,本以为这事不至于传到圣上耳中,可偏偏百密一疏,让一个尚药局的小药童给传了出来。

    等他赶到集仙殿的时候,已经迟了,听说皇上已经杀了一个宫人泄愤了。

    “皇上,这力道如何?”他觑了觑微眯着眼睛的武周氏,试探性地问道:“臣许久没为皇上捶了,都有些生了,皇上可要允了臣多多服侍才行啊。”

    武周氏睁开眼睛,眼里看不见什么情绪,她直直地端详着张宗昌好一会儿,突然叫到:“婉儿,你过来。”

    林婉儿立刻弯身过来,跪在了丹陛上。

    “你觉得她美吗?”武周氏指着林婉儿,问张昌宗。

    张宗昌打了个冷战,攥拳的手感觉到一阵濡湿。可依然还是面不改色地回道:“皇上调教人的本事,谁不知道?别说是迎仙宫的这些宫娥,就是整个宫城的这些女子,都是极好的。”

    “那你觉得六郎美吗?”武周氏改问林婉儿。

    林婉儿只觉得自己额间的花钿隐隐发痛,那是当年因为自己偷看了一眼张宗昌,而被武周氏给刺出来的瘢痕,永久地留在了额上。

    “婉儿谨记皇上训诫,不该看得人,一眼都不会多看,不该讲的话,一句也不会多讲,故而并不知张大人究竟美还是不美。”

    “虚伪,”武周氏啐了一声,指着林婉儿骂道:“你当时偷看他可是被朕逮着个正着,你不知道他容貌如何?你是要欺君吗?”

    “皇上恕罪!”林婉儿浑身战栗,眼泪扑簌而下,样子好不可怜,“皇上的眼光一向独到,张大人既然能在皇上身边伺候,自然是美的。”

    武周氏却没有将她的泪水放在眼中,摇了摇头:“虚伪做作,自作聪明。”

    这时,一个宫人战战兢兢地走到林婉儿身边低语。林婉儿这才抹了抹眼泪:“皇上,崔供奉到了。”

    武周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宣。”

    崔珩走进集仙殿,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的阵仗。

    张宗昌面如土色,林婉儿泪如雨下,武周氏则是阴晴不定。

    这闹得是哪一出?

    “听说昨儿你去五郎家赴宴了?”武周氏坐在龙榻上,瞟了崔珩一眼,懒洋洋地说道,“给朕说说,都看见了谁,听见了什么?也让朕开开眼,五郎家的筵席究竟是不是比宫里还要好呢?”

    “这事说起来有些羞耻,实在不便与人道,恐伤了他人清誉。”崔珩面有难色,一副不愿多言的模样。

    “朕赦你无罪,也不会追究牵涉人等的小节,不过是想开开眼,这官宦人家的筵席如今都是如何办的。”武周氏冷着脸说道。

    “如此这般,臣奉旨一说,”崔珩拱手而言:“臣去了张府,先是遇见了张府大娘子,她与下人在庭院中蹴鞠,球正好滚到了臣脚下,于是臣将球还给了取球的小厮。张大娘子问了臣是谁,臣如实相告。

    及后拜别去了筵上,都是都中叫得出名字的郎君大人,也是张大人的知交好友,除此之外,还请了一些勾栏酒娘助兴。其中有一个女子生得貌美,在场的众人便欢喜道,若是酒令赢了,便能纳了那女子。

    臣觉得此事有些不妥,毕竟刚与清河郡主解了婚约,而且家中规矩甚严,若是传出与青楼女子有什么瓜葛,可不是玷污了博陵崔氏的声誉,于是当场便拒绝了此事。

    后来由于天色不早了,张大人留我在府中过夜,我心忧家中父母担心,着小厮回府通禀,得到了府中二老首肯,便安心留在了张府,只是宿到了夜间,迷糊间见一女子娥然出现,又施施然晕倒在卧榻上,我心中惊恐,即刻让下人回禀了张大人,又觉得此事恐败女子清誉,立即避而出走,连夜出了张府,在邸店过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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