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将这处偏殿收拾出来之后,刘教习口中的那五十个百戏团的人也被内侍领着,走了过来。

    只是这五十人却不是来自同一个百戏团,一个团表演傩戏,另一个团则是表演仙山散乐,听说有走索、丸剑、走马等节目。

    这些民间女子各个都身怀绝技,而其中最大的一个彩头是最后的洪崖吹管奏萧,麻姑称觞献寿。

    这扮演洪崖先生因是男子,并不在此院居住,而那位扮演麻姑的恰是住在此处。只因为这最后一个压轴需要洪崖与麻姑配合地亲密无间,所以得到了刘教习的应允,让这洪崖子平时也能上这院子里与麻姑联络。

    看他们二人,都是二十余岁的年纪,模样甚是清秀,听说还是兄妹,他们带着仙山散乐百戏团从泰安赶来,为了陛下的千秋节,光在路上就花了月余,若没有绝活,是万万不可能被眼尖的侯内使给召到禁中的。

    这些人才刚收拾了包袱在殿中住下,便有云韶府的宫女来叫唤,说是让御前表演的百戏团成员去前殿集合,为晚上的宫宴做准备。

    可巧的是,姮娘管着的这个院落的那些人,都是要去御前演出的,所以这屁股还没坐热,便又都呼啦一片地走了。

    “姐姐,”碧菀见整个院落突然又空落落下来,觉得忙了一整天总算有点闲暇歇一会儿了,\"前殿排练呢,要不一起去看一看?晚上的宫宴咱们可进不去,他们究竟有没有本事,我们瞧上一眼便可知的。\"

    碧菀看起来兴致颇高,可是姮娘又怎会当一回事,别说她对百戏团没有兴趣,就冲着碧菀这副别有用心的模样,她也是万万不会去的。

    \"你去吧,我正好在殿中歇一歇。\"她淡淡地摇了摇头。

    碧菀瞥了她一眼,并未强求,就自顾自地走了。

    偌大的庭院顿时变得空旷寂静,正值晌午,夕阳斜下,染红了一片天际。冬天自然是冷的,但是今天的天气却甚是晴朗,故而这斜斜的夕阳,将这余晖照在人身上,倒也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姮娘一袭姜黄色的宫装夹袄,坐在廊下的小马扎上,一边聊胜于无地晒着快要大势已去的太阳,一边端起一个小碗,就着一张胡饼喝着一口黍米粥。

    说起来也是可笑,这两日是千秋节,从今天下午开始,紫微城便来了非常多的贵客女眷,内庭忙着招待,一切都按照宫中礼制,自然不能失了皇家的脸面。

    可正因为如此,大部分的宫人们都被安排进了千秋节的准备上,他们这些寻常的宫女内侍就疏于应承,连吃食都如此地敷衍了事了,这是内务府刚送过来的。

    以苏翩迁一贯以来的性格,这表面文章定然是要做到尽善尽美的。姮娘一边吃着胡饼一边思忖。自从上次崔珩撂下了与自己做交易那番话之后便飘然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他的什么消息,古怪的是平安公主之后也未曾找过她的麻烦。

    虽然自己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不过是挂着一个未婚妻子的头衔罢了,但是姮娘还是会忍不住猜测,莫不是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让平安公主得到了他?

    以前在长安,姮娘也是听说过这位平安公主的名讳,她是当今皇上的幺女,也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可谓是大周上下万千少女的心之所慕。可进了宫才知道,原来这位公主作风大胆,如自己的母亲一样养了许多男宠禁脔。

    而因为与前驸马的事情,武周氏自觉亏欠了她,所以对男宠之事多是睁一眼闭眼的。至于如今的驸马武攸绩,却是个草包,根本不管公主的事情。

    而今这个平安公主看上了崔珩,姮娘想到那方鸳鸯戏水的粉色锦帕,又想到了崔珩临去时晦涩不明的言语,总觉得有些心烦意乱。她想着心事,又啃了一口胡饼,只觉得舌尖传来一阵异样,姮娘大惊,还未来得及喊出声,眼前便一片漆黑,沉沉地晕了过去。

    此时的紫微城已经张灯结彩,天色渐黑,晚霞慢慢地褪去了最后一抹光华,宫城之中响起了一阵又一阵潮水般的金玉之声,内城的各宫各殿都灯火通明,宫城北侧靠近陶光园的徽猷殿中,筵席开始了。

    武周氏端坐上位,一袭赭黄色的龙纹皇帝常服,玄色襆头,九环带、六合靴、大刀眉,通身飒爽,虽是女子,却比起御下的男子更有几分倜傥。

    诸王贵家、臣子番使如众星拱月一般将女皇帝围坐中间,还有一众命妇公主等女眷,列席在东侧配殿,按照以往的宫中礼仪,这女子自然是不能与前朝大臣同坐一席的,奈何当今圣上是个女皇帝,这宫中礼制自然也就因时而异了。

    崔珩坐在诸臣列席上,冷眼看着身若棉柳的宫中舞伎在庭前翩然起舞,他不过是个正九品的麟台正字,并不属于宫筵邀请的七品以上官员。

    可奈何他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他作为家眷便受到邀请,而且——平安公主是这次千秋宴席的操持者,早三天他便得了她的帖子,说是圣上的意思。请他进宫同乐。

    自从身子好全了之后,崔珩进场出席各种筵席,可在宫中的筵席,也就只有上一次的端正月和这次的千秋节了。

    不过端正月上武周氏匆匆走了个过场,不像这回的千秋筵,百官万番济济一堂。

    他的视线从庭前的女伎身上微微移向身居高位的女皇帝身上,见她言笑晏晏地接受着众人的举杯恭贺,身旁不远则陪侍着她最得意的两名男宠,张之易和张宗昌。

    当着众臣的面,他们也不好一贯地油头粉面,身上的锦袍官服加身,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世家郎君的模样。

    “陛下,”一道声音略显娇嗔地说道,“云韶府自民间精心挑选了千人百戏团,各个都是身怀绝技,承蒙陛下体恤百姓,明儿会在神都城中表演,今儿晚上就让咱们在这先开开眼,可好?”

    这说话的人是平安公主李璇玑。

    她声音虽不大,可是在场的靠近武周氏身边的众臣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见这位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幺女,大周最尊贵的平安公主,今儿一袭芙蓉锦缎缂丝宫装,大冷的冬天微微露出胸前的雪肤,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正直芳华韶艳的年纪,有妇人独特的韵味和貌美如花的容颜,眉眼和皇座上的武周氏相仿,明明雍容华贵至极,却又莫名染上了一分天真与彷徨,很是特别。

    “哦,百戏团?”武周氏一听之下似是来了兴致,“既然是你安排好的,就召上来让大家开开眼吧。”

    侍者于是就领命去回禀,不一会儿,百戏团众人的身姿就出现在了庭前。

    姮娘苏醒的时候,正被一团轻薄的绫罗包裹着,寒冬的冷意将她单薄的身躯重重地催生出了一个寒战,她猛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处身于嘈杂的后台。

    迎上一众陌生的脸,他们都穿着表演服,瞪大眼睛瞅着她,见她醒了过来,忙叫了起来:“总算醒了,我们的麻姑总算醒了!”

    麻姑?姮娘心生疑惑,再看向自己,与她们一般做盛装打扮,身上的衣料是薄纱衫裙,手腕上还带着几个叮叮当当的镯子,脚上也套着精致的脚环,连十指之上,都染上了鲜红的凤仙花汁。

    一阵寒风刮了过来,姮娘打了个哆嗦,不由裹紧了身上的一张皮裘。

    “没时间了,再过两炷香,就该我们上场了,还不去准备准备!”一道年轻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一张清俊略带着一丝憔悴的脸庞,姮娘却是认得他的,他是今天带着仙山散乐百戏团住到云韶府偏殿里的团长纪濂,也是压轴演出时扮演洪崖先生的那位。

    这个纪濂既然是团长,虽然年纪轻轻,但也有威严,话音刚落,围在姮娘边上的众人就一哄而散,下去准备了。

    “纪团长,我是云韶府的宫人,你是知道的,并非是什么麻姑。这里可是宫中,你究竟想图谋什么?”姮娘见屋子里四下已经没有人,才开口对纪濂说道。

    她的头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没有大碍了。不知道这个纪濂费了这么大周折将自己给迷昏了弄到这里,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耳边还能听到清晰的丝竹之声和喧闹的人声,看来自己所处的屋子距离宫中筵席的场所很近了。

    “娘子救命!”没想到纪濂扑通一声就双膝跪地,一脸悲切,“事急从权,我实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若娘子不愿帮忙,我们整个仙山散乐百戏团上下七十余人,今天都要葬送在宫中了。”

    竟然给她扣上了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姮娘心中一凛,这才听得纪濂娓娓道来。

    原来今日下午,仙山散乐百戏团的一众女戏员与男众一起在云韶府殿前排练,那时候扮演麻姑的纪蕖还好端端的,此后一行人到了徽猷殿西侧的登春阁作最后的准备,纪蕖一人在屋内换衣裳、化妆准备,可是没过多久人就突然失踪了,而昏迷不醒的姮娘则穿着纪蕖的衣裳躺在榻上。

    “我们上下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蕖儿的踪影,如今又是千秋宫筵,实在不敢声张,也没敢惊动宫中的侍卫,娘子,如今蕖儿下落不明,身形与她相仿而且没有表演节目的就只有你了,马上就是咱们的节目了,你若不肯伸出援手,我们定然就会被落狱的。”纪濂说得悲切,清朗的面容蒙上了一片愁苦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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