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风云逆转,雷声隆隆,而太上神印的金光在谢姮的咒声中越来越强,在茫茫的天际划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无尽的苍穹包裹着一团黑色的迷雾,从那裂痕中弥漫出来。

    侧耳倾听,空中俱是鬼哭神嚎的声音,有厮杀声、哭泣声、吼叫声、兵戎相交的声音……

    即便已经过去了十万年,那场浩劫的威力依然没有丝毫陨灭,深深地印刻在了这片山水之间。

    白夷的唇瓣露出一抹淡淡笑意:“十万年了,总算又回来了。”

    他催动周身法力,刹那间,三道身影出现在了昆仑墟。

    一位是与白夷仙君一样的鬼魅之身,昔日阿姮的二师兄冯翼仙君,如今的鬼差八爷。另一位是在崔府君麾下当差的三娘,阿姮的三师姐玄绡元君。

    玄绡元君蜡黄干枯的脸庞,身姿羸弱,一见到众人立即浑身颤抖,泣不成声。

    而另一位,竟然是一脸茫然的张辞,他原本与崔珩、裴素他们约定好在通天浮屠外伺机而动,却不知为何突然被一道莫名的神力拉扯至此。

    待他睁开双眸,便是这鬼哭神嚎之地了。

    “大师兄、二师兄,此事莫非已经成了?”玄绡元君指向正专心持咒的谢姮:“小师妹真的把那位给杀了?”

    白夷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躺在地上那气绝身亡的崔珩。

    顺着白夷的眼神,张辞不敢相信地也看到了那具魂归故里的身躯。

    崔珩居然死了!?

    张辞还看见了青筋迸发的裴素,他似乎被控制住了周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至于姮娘……正孑然一身站在天地之间,念念有词地持咒。

    这是什么地方,还有那些天空中的幻象,又是什么?

    张辞试图去读取周遭人的心智,却发现混乱不堪,根本无从下手。

    “看来是他自己动的手,”只听得那位面容恐怖、身形高大的阴差——冯翼神君开了口,原来他眼尖看出了死因,果真是天天与鬼众打交道的阴差,叹了口气道,“也算给小师妹留下了一丝体面。”

    “我看未必吧,”白夷语气微嘲,“是做鬼也不放过她。”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

    而此时的古战场随着鬼哭神嚎的声音越来越显逼真,本来只是在空中萦绕的一团团气雾,现今却逐渐凝聚成了实体。

    那是一群群的老弱妇孺,孩子被母亲护在怀中,哭喊着,嚎叫着。

    那是一队队在泥泞中冲锋的壮士,与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色浓雾奋力搏击。

    血肉之躯难敌无尽业力,那些本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被黑雾攻击之后,纷纷倒下,身如破絮。

    红色的鲜血从他们破洞般的身躯中汩汩流出,渐渐地汇聚成了红色的花海,就像盛开在地狱之中的曼殊沙华,妖艳而血腥。

    这是属于死亡的命运,凡人又如何敌得过命运的安排呢?

    随着死亡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惊惧声越来越大。即便是地狱景象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十万年前的那场浩劫。

    张辞心中悲恸,仿佛那些纷纷倒下的人同自己有着莫大的干系,可到底是什么因由,又无从得知。

    谢姮停下持咒,空洞的双眸望着这一幕幕片段,这是被她的咒语召唤出来的远古的记忆碎片,早已经镌刻在了这片山川湖海之间,长长久久地从未消散。

    “师兄、师姐,”她走向众人,声音带着疲惫,脸上还染着泪痕,身形羸弱,摇摇欲坠,“神印已经归位,天门也已开启,接下来的事,便有劳师兄师姐了。”

    “你也来了,陆离,”她望向了张辞,一字一顿地说:“这些都是你昔日的子民,十万年前我们没能保护好他们,而今终于有机会重头来过,你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便倒在了玄绡元君的怀中。

    “她已力竭,”玄绡心疼地抚上谢姮的顶发,“陆离仙君,劳你在一旁照看她,轮到我们了。”

    白夷冷笑一声,走向那群被禁制封住了身子和喉咙的人。

    一道辉光闪过,首先恢复自由的是张之易和张宗昌,也就是昔日的罗睺和计都两位魔君。

    张之易尚且还能保持镇静,但是张宗昌已然大惊失色瘫软在地,颤栗不能自己。

    昔日与武周氏情意绵绵,恨不得代替其去死,而今连迈向武周氏的步子都抬不起来。

    “你们意欲如何?”张之易向白夷仙君喝道:“如果在下真是魔君转世,恐怕是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白夷轻笑,意欲未明:“我们要的,便是这个不好过。”

    “你若真的如同那软骨头一般,还真教我们发愁呢。”冯翼神君看向趴在地上战栗不止的张宗昌,也笑了起来。

    他们二人俱是鬼差,本就浑身上下并无半分气息,这么一笑,便更加增添八分阴森之气。

    这时,张之易才发现自己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扬眉瞬目的当下便有无尽能量被他所释放,而这些力量随着他的怒火便往白夷与冯翼他们攻击了过去。

    他并不知道,随着天门开启,他虽记忆不能恢复,但是身为魔君的力量却已然加身。而这山河逆转的术法,需得完全复原当初发生的那些情形。

    这也就是为什么白夷仙君将众人都召唤于此的原因。

    “得来全不费工夫。”白夷一边挡住了张之易的攻击,一边笑道。

    而随着张之易的攻势,那些已然化为实体的,不断鬼哭神嚎一般的幻象叫得越发凄厉。

    裴素旋即也恢复了自由。

    他涨红了双眸,冲向了倒在地上的崔珩,抱着他瘫软的身躯悲恸哀嚎:“景麟,你怎么这么傻!被这么个女人逼迫至斯,教我如何向姑父姑母交代!”

    他实在是伤心,从小便是形影不离的兄长,突然就这么撒手人寰,即便是九尺男儿,也会潸然落泪的。

    “玄樾神君,到底是谁逼的谁,你竟已全然不记得了吗?”玄绡元君鬼魅一般的身影倏地出现在裴素身旁。

    这明明是个干瘪、枯瘦、苍老的老妪,却奇异地有着一双媲美东洲香水海般明澈洁净的双眸。仿佛有一股莫名的摄受力,将他整个神魂都吸入其中。

    在玄绡似笑非笑的神情中,一些本不属于这具躯体的记忆,渐渐涌入裴素的脑海中。

    “那时候,小师妹不停地告诉我,你与九曜定然会来的。她始终都不知道,你从一开始便在战场上。也是,只有魔君与神君双双出手,才能共襄灭世之举。”玄绡笑地阴森残酷。

    “你……你是……我……”裴素陷入混乱,他一时间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凡人裴素,还是神仙之体。

    在玄绡越来越模糊的笑容中,轰地一声,神魂归位,裴素彻底清醒了过来。

    “果然,这山河逆转还需得当时所有人都在场才行。”白夷看了一眼裴素,对玄绡说道。

    随着白夷的话音落下,那些虚幻不实的景致瞬间都变得真实可捉。

    雷声隆隆,天旋地转,那些曾经化为灰烬的人,一个个汇聚成形,那些永远停留在了记忆中的魂魄,一个个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们不是幻影,不是臆想,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身躯。

    迷离的光芒中,渐渐汇聚成了天青色的羽翼,那是青鸾之翼,蔚蓝迷离,一只美丽光辉的青凤,慢慢地煽动着他硕大的翅膀,天地四维瞬间被这蔚蓝光芒所笼罩。

    “小……小四!”玄绡元君几乎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

    那青鸾轻轻地煽动翅膀,慢慢的睁开凤眸,似从无尽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怔怔地望向众人,旋即一道光芒闪过,随着一道响彻云霄的凤唳,那青鸾化为了一个高大年轻的身躯,俊雅的脸上带着稚气的笑,那是失而复得的九天神君,昆仑墟战神蔚缭上神座下四弟子倾羽仙君。

    “师兄、师姐,倾羽回来了。”那声音并不是虚空回响,而是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即便是再冷漠无情的白夷,也微微握紧了拳头,撇了撇嘴。

    而冯翼与玄绡,更是直接冲了上去,玄绡更是上下其手,就想检查明白倾羽这死而复生的身躯有没有受损。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冯翼笑地灿烂,使得那张鬼脸显得更加凄惨。

    “小师妹呢?”倾羽皱眉,这西洲灵鹫山凤凰族的皇子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可是那属于凤族的绝世风华在这一颦一蹙中淋漓尽致,“还有你们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只差装上青面獠牙就能直接上地府当差了,要不是因为我认得师兄师姐们的气息,准捉鬼去了,咳,我这是昏睡了几日?”

    敢情都十万年了,这为神君以为自己不过是昏了几日?

    “咦,这阵法怎么还开启着,啊,这些人族,怎么还在昆仑墟,师兄师姐,你们没有把他们给送走吗?快同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倾羽真的是睡了过去,众人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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