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董园

    江南风景,自古颇受文人墨客偏爱。尤其是春夏时节,江南的风光似乎是上天对于人间额外的赏赐,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伴着南方温柔的风,处处令人沉醉。

    每年的端午节,江南也变得更热闹了起来,人们拜神祭祖、祈福辟邪、游山水、品佳肴。白天的富春江上龙舟争渡,助威呐喊的场面好不热闹,待到了夜晚,众人也不想早早散去,江南富商们在沿江两岸建几处别院,在江上包几艘画舫,办上几场游园会,请歌舞伎前来表演助兴,邀请各方宾客夜游富春江,笙歌燕舞,通宵达旦。

    富春江畔最大的一处私家别院是董园,此时的董园灯火通明,在宴客厅内宾朋满座,主席位上坐着别院的主人董老板,左右两边依次坐着董老板的重要客人,众人在白天娱乐一天后也不显疲惫神态,仍是言笑晏晏继续品尝着富春美食。一首霓裳曲刚刚舞罢,倚红楼的舞姬们各个香汗淋漓,刚要退场的时候,董老板给了等候在一旁的李妈妈一个眼色,李妈妈马上会意,招招手里的帕子,示意姑娘们不必退下,到席间重要客人旁边落座伺候酒水。

    在座的客人里,有的眼睛都要长在姑娘的红裙上了,有的似乎不慎在意却又偶尔有眼风扫过来。忘忧深吸几口气,努力扮演好歌舞姬桃夭的角色,平复一下刚才跳舞过后的喘息,低着头来到董老板左下手第三张酒席边,略一鞠躬致意后默默坐在桌边。

    这左边第三个席位坐的是位身材肥硕的官爷,此人名叫杜福江,是临安府漕运司下负责调度的主事之一,酒宴过半已有几分醉意,见到一个肤白貌美的红衣舞娘过来伺候他,不禁笑得更得意了几分。忘忧却是强压下赶快远离他的冲动,逼迫自己坐下为他斟酒布菜,还要勉强挤出几分笑意挂在脸上。

    李妈妈站在大厅的一角,打量着厅内各个姑娘的表现,看到桃夭皮笑肉不笑的一张脸,皱了皱眉头。这个姑娘三年前进入倚红楼,因为貌美、识字、头脑清楚,被怜香娘子选中成为倚红楼的一名“楼内人”,倚红楼表面上是临安最红火最有名气的一处风月场,实际上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星月门下的一处情报桩,但倚红楼中的人并非全部都属于星月门,这些姑娘们无论是卖艺的还是卖身的,只有有细作潜质的人才会被怜香娘子选中进入“楼内”,经过两年培训并且通过考核,才能成为真正的细作。然而楼内楼外的身份,只有倚红楼品级高资历老的几个人知道,李妈妈就是其中之一,负责组织这次献艺,打探今年江南各府向朝廷进贡的贡品和运输安排。

    李妈妈带着一众倚红楼的姑娘们来到富春江畔,安排了三个“楼内”姑娘来参加董园献艺,忘忧就是其中之一,在倚红楼她只能叫“桃夭”,这次负责从临安漕运主事杜福江身上打探出贡品运输的详细安排。这是她第一次执行真正的任务,李妈妈给她派了最简单的任务,尽管如此李妈妈还是担心这丫头会坏事。

    据李妈妈所知,这个歌舞姬桃夭,原本出身京城医药世家,因为家中男子在三王争权的政变中为其中的一位王爷提供毒害当今圣上的毒药而获罪,此后家中男丁问斩,女子沦为官妓和奴婢。怜香娘子一直负责为倚红楼发展“楼内人”的事务,三年前发现了桃夭,见她姿容美艳且聪明伶俐,于是设法帮她摆脱了官妓的身份带她来到了倚红楼。也许桃夭在探听消息方面有些能力,但在倚红楼的姑娘里,桃夭除了样貌合格,别的实在让李妈妈头疼,唱歌永远找不到调子,跳舞也不怎么出彩,拿不出柔情似水的风情,做不到甜言蜜语讨人欢心,李妈妈找怜香娘子吐槽,怜香娘子却说:不出彩的细作才不易让人起疑心。虽然有几分道理,但李妈妈觉得怜香娘子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偶尔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卖她个面子,后来也就不再费心提升桃夭的才艺了,只盼她执行这种简单的任务,不砸了倚红楼的招牌就好。

    再说另一边,忘忧忍着内心不适的感觉,挂着三分笑意对着杜大人劝酒,按照从倚红楼学来的一套做派和话术开始和杜福江套近乎。杜福江有美人在侧,自然乐得亲近。但是在席间是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套话的,很容易被发现,按照李妈妈的安排,需要等到杜大人出去醒酒,或者回客房休息的时候,借机跟去,在私下里隐秘打探。忘忧既不想跟这个杜大人相处,又担心他一会儿散席的时候不给她单独相处的机会。要想套话,势必要出卖些色相,这是忘忧极不愿意的,但若是套不出话来,回到倚红楼自有她更不想面对的惩罚。两下为难,还是想办法套出话来更好一些,依着忘忧对这个杜大人的观察,这无非是个酒囊饭袋之徒,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城府,从他嘴里套点儿信息出来,应该不是难事。只是这个杜福江显然是个色胚,只要忘忧的双手闲下来,他就一把抓过去捏在手里把玩,一边跟席上左右宾客聊天,一边时不时地用色眯眯的眼神打量忘忧。

    宴席接近尾声时,杜福江跟董老板和诸位宾客告罪说头晕,要去醒醒酒,董老板早已为几位重要客人安排了住处,于是唤来小厮,让小厮带路。杜老板起身时还抓着忘忧的手,也不知真站不稳还是装站不稳,借着忘忧的力摇摇晃晃地站起。董老板善解人意,让忘忧跟去服侍杜大人,说罢拿眼神询问站在角落的李妈妈,李妈妈点头应下。

    小厮带路向着董园东北角的客房走去,这里排布着好几处相连的小院,平时也没人住,显然是为了筹办此次端午的春江游园会,最近才收拾出来给宾客们休息用的。这园林内部小路错综复杂,院落之间也有小门相连,在跟随小厮走的时候,忘忧留心记路,却有点拿不准自己记下的到底对不对了。

    待走到一处叫“秋涛苑”的小院门口,小厮说这里就是家主安排给杜大人的歇脚之处了,里面有丫鬟婆子伺候茶水,需要什么使唤她们就好了。这间小院地方不算大,但是房屋排布精致,庭院里还栽种了很多花木,忘忧还来不及细看,杜福江就牵着她进了里屋。

    忘忧刚想扶着杜福江做到桌边休息,杜福江说自己头晕得厉害,要去床榻上。忘忧内心鄙夷他,心想这人八成是个色中饿鬼,要尽早套话出来,自己好脱身。于是柔声劝慰道:“杜大人莫急,听闻主家已经命人备下了解酒汤,我见大人今日着实饮了不少酒,若不喝点解酒汤直接歇下,明日醒来可是要头疼的。”

    杜福江见美人殷殷关切,倒是听劝地坐下,等下人送醒酒汤来,只是握着忘忧的手仍不肯松开。他问忘忧:“倚红楼有你这样的美人,怎么之前我去的时候不曾遇见?”

    忘忧察觉到他这句问话里带了三分提防,但是虽然自己另有企图,却真真实实是倚红楼的人,于是答道:“楼里的姐妹们貌美者众多,还都颇有才情,我只是个笨拙的丫头,没有伊人姐能歌善舞,也不比鸿雁姐颇具文采,就连刚入楼一年的美贻小妹都比不过,入楼三年都不得李妈妈赏识,自然见客的机会就少了。”

    忘忧垂着头说完这些,委屈地抬头看了看杜福江,又问道:“大人可是嫌弃我了?”

    “ 哪里哪里,我心疼你还来不及呢,”杜福江见美人柔弱可怜,还真有那么几分心疼,宽慰道:“往后我去倚红楼,一定多多照顾你。”

    忘忧想把话题往他公务上引,于是问道:“那大人何时得闲,我上个月生意就不好,这个月若是再没起色,李妈妈就要罚我了。”

    “近几日可不行,我这里有重要的公事要办,万万不能出岔子的。等我忙忘了这阵子就去倚红楼找你。杜福江伸手想要搂过忘忧,忘忧闪身躲过,佯怒道:“大人这是搪塞我了,谁不知道大人是临安负责漕运的大官,手底下那么多人,哪里需要大人您凡事亲力亲为的,不得空必是借口,并不想照顾我而已。”

    杜福江没能一把抓住美人,略有着急地说道:“美人儿可别不信我,平日的漕运事务自然不需要我亲自去办,只是这个月有江南各省府运往京城的贡品要安排,这是件重要差事,那可马虎不得。”说完,又伸手去揽忘忧,忘忧为了套出更详尽的安排,只得让这厮占点便宜,于是杜福江终于搂住了美人,跟忘忧一问一答地讲着自己未来几天的安排。

    不久后门外丫鬟送来了醒酒汤,忘忧心想信息套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想去接过醒酒汤往里面加点料好让杜福江昏昏睡去。谁知这胖子完全不肯撒开手让她离开半步。杜福江直接叫丫鬟进来,一把抓起递上来的醒酒汤仰头灌下,挥挥手让丫鬟出去,然后拥着忘忧就往床榻走去。

    忘忧想用力挣脱他,但杜福江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很胖的男人,忘忧推也推不开,反而引得这个杜福江抓她抓得更紧了。忘忧想硬的不行,要来软的,于是跟杜福江撒娇说自己也喝了酒,也想喝一碗醒酒汤。但此刻的杜福江可能应付美人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了,只想直奔正题,不但不帮忘忧叫丫鬟,反而开始说些不入流的污言秽语。

    忘忧挣扎着要远离床榻,她的抗拒惹恼了杜福江,杜福江换了一副口气问她:“刚才不还想着让爷多宠幸你,怎么现在还不乐意了?”

    忘忧答道:“杜大人太粗暴了,吓到桃夭了,慢慢来好不好?”

    杜福江哪里肯答应他,硬是把她压到了床上。忘忧想着只能刺伤他了,本来不想见血的,于是伸手拔头上的簪子。谁知这个杜胖子却是个老道的,看到忘忧伸手就攥住她的手腕,扯下她的腰带,把她的两只手绑在了一起。忘忧大声叫嚷,刚喊了一声就立刻被捂住了嘴。

    杜福江一手捂住忘忧的嘴,一手不老实地上下乱窜起来。忘忧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和绝望。上一次是三年多前家中巨变,她看到官兵冲进家里把祖父和父亲他们抓走,把家中的书房、药房里的东西全部都带走,家里大大小小的屋子一间间地被搜得乱七八糟,那时的她拼命哭喊着不要不要,但是什么也没能改变。

    而现在,她事先想过会遇到这种危险,她准备了簪子和迷药,但是都没机会下手,她的哭喊变成了呜咽,她的挣扎变得徒劳,三年前失去了家、亲人和自己的未来,三年后连尊严也要守不住了。如果可以,她现在宁可杀了自己。她感觉到全部的黑暗压向了自己,就算睁着眼睛,也是漆黑一片没有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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