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协议?”

    岁无寒挑眉看了眼自然而然坐在宋十鸢身侧的沈确,缓缓抽了口烟,烟雾缭绕中,露出一丝微笑,问道:“沈仙君没和你说?”

    “嗯?”宋十鸢侧头看向沈确。沈确不过摸索到桌上的筷子递到宋十鸢手中,轻声道:“先吃饭。”宋十鸢看着新鲜而貌美的沈确,糊里糊涂地接过筷子,呆呆地哦了一声,便低头扒了一口粥。

    岁无寒轻笑一声,倒也不恼,斜靠在桌子上,支着脑袋等着宋十鸢。

    “对了,尽霞呢?”宋十鸢抬起头问。

    姜南道:“金少爷刚刚传信过来,他领着叶仙友去逛幽州城了。”

    “嗷。”宋十鸢低下头,又扒了一口,才大惊失色地抬起脑袋,震惊地看向岁无寒。

    岁无寒向她飞了个媚眼,白色的烟圈从口中飘出,“怎么了?”

    “你,你知道他是沈确了?”宋十鸢惊慌失措问道,“城中居民为何会对他有如此成见?”

    “别担心。”岁无寒收回视线看向屋外,眼神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朦胧,“先吃饭吧,我也不差这点时间。我求你们办事,该说的前因后果肯定会告诉你们的。”

    宋十鸢一边慢吞吞地搅动着白粥,一边思考这对策,但对策没想到,反而想起了昨夜里少问周霖渊一个问题:沈确的道心还稳固吗?她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心里碎碎念道:越是紧要关头,越容易乱想些有的没的,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她将筷子一扔,道:“我吃完了。我先听听你们的协议吧。”

    沈确答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替她做件事,她便东西给我们。”

    宋十鸢挑挑眉,不置可否,只是在心中腹诽:这事哪里不要紧了!连岁无寒的事不知道是啥事!以岁无寒的本事,在这幽州城里还有办不成的事?而且,岁无寒连他们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答应,那她在这幽州城里定是能说一不二的大妖,就这么搭上她真的好吗?她又转头看向对面的岁无寒,她正在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身上的衣服。宋十鸢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已经被她搅得快成浆糊的白粥,心中记挂起了还在闻香峰等着她的宋剑心。“所以,你连我们要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敢答应我们的要求?”

    岁无寒的烟管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随口道:“无论你要什么,只要在幽州城里,我就能给你。”

    宋十鸢微微一笑,“如果我要你的命你呢?你也在这幽州城里?阿确若帮你完成你的事,你给吗?”

    岁无寒万年不变弯着的嘴角终于拉直了,她雌雄不辨的脸色染上了厉色,正色道:“我如果要他杀了你呢?”

    宋十鸢拦住沈确,朝着岁无寒挑衅地挑了挑眉。

    黑色的烟雾不知何时盈满了房间,沈确身上散发着森森冷意,空气中都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姜南被死死地压制在位置上。

    岁无寒的声音轻飘飘从黑烟中传出,“罢了罢了,我左右不是要你的命。但你若真的能完成我的事,我的命给你也无妨。”

    宋十鸢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只想告诉你们两个聪明人,连内容都不明确的协议是无效的。罢了,左右你们两人都认了那个无效的协议,我们就好好谈谈吧。”

    黑烟慢慢退去,岁无寒依然笑靥如花地坐在那里。双方之间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了,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已经放在桌上。岁无寒不过媚眼一抛,三杯茶便落在了三人面前,“尝尝,幽州城的特色茶。”

    宋十鸢狐疑地看着黑紫色,还有泡泡噗噗涌出的茶汤,一时不敢伸手去拿,只能讪讪拒绝道:“我刚刚吃完早饭,不想喝。”

    岁无寒风情万种地笑了笑,没有过多地勉强,自己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团黑黢黢的不明物堵住了茶壶嘴,只能淅淅沥沥地流下几滴黑紫色的茶汤,她摇晃了几下,那团不明物“咚”的一声掉到壶底,茶汤中混着细细小小的不明物顺着壶嘴流到她面前的小小茶杯中。

    姜南颤着声问道:“这茶里到底有什么?”

    岁无寒向着姜南抛出一个媚眼,并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向沈确和宋十鸢,喝了口茶道:“谈谈吧。”

    “我们要‘问天鼎’的龟片。”

    岁无寒听闻,低低笑了两声,甜腻娇软的女音变成了低沉的男音,自语了一句:“这么巧?”又对着两人道:“若是没有‘问天鼎’的话,有了龟片也是没用的。”

    姜南面前的茶杯突然溅出一点茶汤,他连忙将手收到桌面下。

    宋十鸢道:“淮山君已经将‘问天鼎’借个我们了。”

    岁无寒瞥了姜南一眼,道:“这可是破妄茶,只有幽州城里才有。五十年前,我给了淮山君百年用量的龟片,他连‘问天鼎’都借了,龟片没有给你们吗?也罢,我倒是可以给你们龟片。”他深深看了宋十鸢一眼,继续道:“你想要的就这吗?我能给你在万宝楼中没有的东西。”

    宋十鸢垂下眼睛,掩下眼中的情绪,看着面前的茶杯,片刻后,拿起那杯茶仰头喝了下去,道:“就龟片可以了。”一股诡异的味道充满了口腔,直冲天灵盖而去,她不自觉地打了颤。

    岁无寒夸奖道:“你是第二个敢喝这个茶的人!是不是感到已经堪破虚妄了。”

    沈确揽住浑身发颤,意识模糊的宋十鸢,厉声质问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都是好东西啊,都是滋补佳品,蟾蜍□□、蜘蛛、紫车河之类之类。”岁无寒又倒了一杯,一口干掉。

    沈确接过姜南递上的灵泉水,捏着宋十鸢微张的嘴就往里倒。

    半日后,宋十鸢才幽幽从沈确怀中醒来,叶尽霞和金玺羽已经回来正因为宋十鸢的长时间不醒和岁无寒无声对峙着。桌子的茶具都换成新的,淡绿色的茶汤正在飘着白色的水汽。

    宋十鸢虽感觉胃中火辣辣地烧着,但是眼睛似乎比喝茶前清明不少,平时远处看不清的细小物品也能看清楚了。

    沈确立即关切问道:“哪里不舒服?”叶尽霞几人也上前关切。宋十鸢起身,虚弱道:“我没事,就是胃有些不舒服,倒是眼睛变得舒服多了。”

    岁无寒凉凉开口道:“胃不舒服是因为你昨夜里空腹喝酒了吧。”

    金玺羽听闻立刻怒吼道:“怎么不是你茶的问题!”

    “我这茶这么多年了,从来没喝出过问题。”

    宋十鸢一手扶住桌子颤颤巍巍地起身,对沈确低声道:“我要去方便。”她顿了顿,又道:“我自己去。”

    兵荒马乱的一上午终于结束了,待几人再次在原地集合已经是午饭后了。

    宋十鸢神清气爽道:“好了,该谈协议的下半段了!”

    叶尽霞还是不放心道:“好了吗?”

    宋十鸢拍了拍胸口,荣光焕发道:“好极了!你也应该试试!”

    岁无寒闻言立刻将面前那杯一口未喝、金玺羽带来的顶级雨前龙井推远,烟管一挥,桌上就多出一套茶具,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黑紫色的破妄茶,沉吟片刻后,道:“幽州城城主祁无忧在五十年前陷入沉睡,我的要求是沈仙君去唤醒幽州城城主祁无忧。”

    姜南起身向岁无寒行礼,正色道;“岁仙友,恩师五十年前虽下山除灾,但行进方向确实西方。恩师在西山呆了两年半,往来皆有赤华宗弟子堂、万佛宗记录相互印证,故使幽州城祁城主的沉睡不醒的祸首定不是恩师。”

    岁无寒听完点了点头,道:“这与我的要求有什么关系吗?”

    姜南皱眉,不解地看着岁无寒。

    叶尽霞拉了拉姜南,用眼神告诉他稍安勿躁,起身对岁无寒抱拳道:“岁仙友,有何误会我们现在解开,可好?”

    岁无寒又变回女音,垂眸道:“此事我拜托沈仙君,自有我的理由,先听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完。我也是在近日才得知此事,幽州城居民自古不喜习文,城主的事情是众人口口相传的,我告诉你们已经我结合收集到的所有消息整合后,得出的、最接近原始的故事版本。

    城主在外出游玩时,路过一座名叫三贝四贝城时,一时不慎被困于一个紫金壶中。所幸此时途径一名黑衣黑发俊美男子,这男子一剑破开小壶解了祁无忧的困。那男子面若冰霜,马尾高束,身形修长,腰间一把通体雪白长剑,自称来自清越峰。”

    岁无寒顿了顿,喝了口水。她心中明白,短短几句话其实已经满是漏洞。

    姜南刚要开口就被宋十鸢拉住。宋十鸢低声道:“等她说完一起问。”

    岁无寒轻咳一声,继续道:“之后两人便一直结伴同行,直到半年后。半年后,那男子身边出现一个姓宋的青梅。”

    “咳咳咳!”宋十鸢再次被茶呛到,“不好意思,继续。”

    岁无寒叹了口气,道:“之后也没什么了。又过了半年,城主回了幽州城,回来之后也不与旁人再说一句话,不久后就陷入沉睡。我试过很多办法都无法唤醒她,事到如今还有一个办法,进她梦中唤醒她。”她又叹了口气,状若想起什么一般道:“对了!你们要的龟片还得让她给你们。”

    “你!你之前不是说只要在幽州城内,你都能给吗?”金玺羽怒道。

    岁无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我也说过,得沈仙君先完成我的事吧。”

    姜南劝金玺羽道:“现在纠结这种事已经毫无意义,重要的是事情的全貌和之后该怎么做。”

    叶尽霞问道:“我游历四方,从未听说过什么‘三贝四贝城’。”

    岁无寒解释道:“所有的消息都是报信青鸟传来的。我问了很多人,确定当时青鸟说的确实是三贝四贝城。”

    “报信青鸟多久来一次?一年多的行程就这么几句话?”宋十鸢问道。

    岁无寒沉思片刻后道:“城中居民往来并无限制。不过是因为她是城主,所以才偶尔传只报信青鸟回来。”

    宋十鸢又问:“那个男子确定是沈确吗?”

    “青鸟并未说过那男子的名字,但据我所知,通体雪白的长剑只有破云剑吧。”

    宋十鸢一时有些语塞,这主要怪她!怪她当年小说看得太多了!要标新立异!结果锻造出了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导致后期连带有特殊功能的宝石都不知道镶嵌在哪里才好,阵法也无法篆刻在剑身上。而何禾那把通体漆黑的则正剑其实是正剑宗铸剑师的失败之作,她当时手中也无趁手的兵器,便在废剑中拾取了它。

    岁无寒继续道:“由于消息实在太少,现在城中关于城主和那男子的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了。”

    叶尽霞点了点头,道:“上午我和大少爷在外面听说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

    金玺羽道:“我们听闻,城主迟迟不愿醒来,就是因为怀了沈,那男子的骨肉。还说那男子一直带着一只黄色的小鸟。”

    “啊?”宋十鸢偷偷瞥了眼身边的沈确,他一直如同寻常般听着几人讲话,如同故事中的男主角不是他一般。“那之后要我们怎么办?”

    岁无寒道:“我需要沈仙君进入她的梦中唤醒她,梦姬会助我们一臂之力的。”

    宋十鸢问道:“会有危险吗?梦姬?”

    岁无寒答道:“梦姬是仅存下来的食梦貘一族中的人,她会保证沈仙君在梦中的安全。”

    “既然如此,那岁仙友为何不自己入梦?”姜南问道。

    岁无寒风情万种地笑着,声音或男或女,“不是说了吗?我是管这幽州城的大门的,我的精神不能出任何问题,不然幽州城不宁啊。”

    宋十鸢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和他商量一下。”说罢,就拉起沈确往外走去。

    银杏树沙沙作响,打下巨大的阴影笼盖了半个幽州城。沈确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宋十鸢抬起眼睛看他,却被沈确头上的冠反射的阳光晃了眼睛,她不自觉退了半步躲在了树荫下。

    “阿鸢,我与她并无瓜葛。”

    “我要一起去。”

    两人同时开口。

    沈确闻言,握紧了手中柔若无骨的手,拒绝道:“不行。”

    “那我也不行。”宋十鸢抽出被沈确握住的手,背在身后,“你先前已经信口开河说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我现在就和他们去解释清楚。”

    沈确脸上绯云乍现,不由向她靠近,急切道:“你昨日那般欺我,你如今竟然不认!”

    宋十鸢仗着他现在看不见嘴角勾起坏笑,“我要认什么?我昨夜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吗?我顶多就不小心坐在你身上了,这事在当年竹林练剑的时候还做得少吗?”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闷的寂静中似乎能听到沈确细微的心跳声,他脸上的红晕慢慢蔓延到耳垂,他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阴鸷,问道:“你昨夜是在诓我?”

    宋十鸢心下一惊,暗骂道:昨夜忘记问的事果真是万分重要的,得改变对策。她伸手握住沈确的手,软软糯糯地道:“我没有骗你,昨夜的话句句都是我的真心话。但是你一人在他人梦中,我也不放心,你是知道我脾气,与其我之后偷偷找岁无寒,不如我与你一起,你带着我,你也放心不是?”她顺着他手中的茧子慢慢滑到掌心,在他掌心为数不多的软肉上轻轻挠了挠。

    掌心传来的痒意如同挠在了他心底,被她握住的手不自觉地轻颤,他侧头,透过绸带看着她,胸腔里仿佛有千万只蜂群在蠢动,那是心脏的狂欢。

    她见他面色微霁,一手攀在他坚实的胸口上,踮起脚尖,凑了上去,轻声撒娇道:“哥哥,答应我吧。”说罢,就贴上了紧闭的双唇。他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一反手便与她十指相扣。他加深了两人之间吻,学着昨夜的招式与她共舞,在她终于受不了的时候,轻咬了她嘴角一口。

    “疼!”宋十鸢靠在沈确胸口,小声埋怨着:“昨晚的都没好呢!”

    “入了梦,你必须一直和我在一起,断不能擅自行动。”沈确叹了口气,低声道。

    宋十鸢一溜烟从他怀中钻出,“好耶!我一定听哥哥的!”

    众人商议后,便在今晚子时,最易入梦的时候行动。

    子时,幽州城城主府内。

    众人隔着层层纱幔看向内室。紫色烟雾弥漫了整个内室,一面巨大的镜子立在一侧,一名女子静静侧卧在内室的床上。

    岁无寒撩起纱幔,往内侧了侧头,“请。”银质的烟管在空中划了一圈银色的光圈,挡在了率先进入的金玺羽面前,“只有沈仙君和宋姑娘能进。”

    宋十鸢进了内室,侧目看向那面巨大的镜子,镜子上面写着一个“见”字,三镜之一的“见”镜果然在幽州城内。

    岁无寒侧头进了内室,烟管一挥,黑色烟气隔绝了外厅和内室,见宋十鸢一直盯着那面镜子,娇笑道:“宋姑娘若喜欢,这镜子之后便送给你吧。”

    “梦姬。”岁无寒叫了一声。

    紫色烟雾慢慢聚拢,在半空中凝成一团,逐渐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女娃娃伸了个懒腰,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掀起一只眼睛的眼皮,懒懒地扫了一眼,又阂上了眼睛,“无寒,你来了啊……”她伸手在虚空中一抓,一床蓬松的被子便被她抓住盖在了身上,被子上的图案是百鸟朝凤。

    岁无寒将两片白果递给沈确和宋十鸢,道:“若有危险,便将这白果吃了,梦姬会带你们出梦境。我也会在这里一直守着。”

    梦姬披着被子,支起身子,闭着眼睛,指向祈无忧的床,道:“女的躺那边,男的自己找个地方。不用告诉吾,你们的名字。”

    宋十鸢环顾四周,退了半步,拉起沈确的手就往一旁的榻上走去,“不必,我与他一起就行。”

    梦姬软着身子,昏昏欲睡地倒下,那床百鸟朝凤的被子顺着掉落在地,喜庆的被子团在地上,原本吉祥的图案变成可笑的样子。

    不知为何,宋十鸢突然想起了一部曾经看过的电影,里面有副名画叫做《神鸟啄米图》。

    岁无寒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梦姬的肩膀,轻声哄道:“小梦,先把事做完。”

    “还没做完吗?”梦姬喃喃道。“没呢。”岁无寒一边讲梦姬的身子扶起,一边对沈确和宋十鸢道:“梦姬会带你们入到无忧的梦中,入梦前要排除自己的心念,不然无忧的梦境容易受到你们心念的影响。”她瞥了一眼神色微变的宋十鸢,问道:“怎么了?”

    宋十鸢尴尬道:“没什么。”救命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小鸡啄米!沈确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她僵硬的背脊,安抚的灵力顺着他的手注入她体内。

    梦姬取出一只三足象鼻鼎,口中默念,一只金色的象鼻从里伸出,在沈确和宋十鸢头上虚空一卷,便回到鼎中。虚空中生出几根藤蔓接住两人下落的身形,岁无寒本想将两人分开安放,却不想沈确紧紧将宋十鸢护在怀中,她只能将二人放置在塌上,变出一床薄被盖在二人身上。

    “梦姬,幸苦了。”岁无寒转身向梦姬道谢,不想梦姬已经陷入梦乡,身形都虚化成了紫色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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