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赐予人自由意志并不是为了犯罪,而是要他们出于自己的本性来决定是否要得到救赎。因此,阿基拉修女只是走向了全知全能的神明。”

    尤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归根结底她实际上和她们根本没有那么熟悉,凭借两面浅薄的印象做出的推测十有八九都是虚幻的,而这些悬浮于空中的想象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两个血脉相连的人,要向外人来寻求意见,不必细想,这之间的矛盾必然不是一句两句就能理清楚的,她何不掺和其中画蛇添足。

    虽然有些卑鄙,但却也不是谎话。

    “我还是听不明白。”胡安妮塔迷迷糊糊,她摸了摸鼻尖。

    “那你的家人是怎样的说法呢。”

    “她们说我长大了就明白了。”胡安妮塔一本正经,她抿住嘴唇,抱怨道:“大人总是这么说。”

    “子孙是父母的冠冕,父母是儿女的荣耀。在你还没有足够的经验来面对这个世界,听听父母的意见未尝不可,毕竟她们的爱掺杂最少的私欲。”

    尤塔是真心这样认为的,胡安妮塔细嫩的皮肤,柔软的双手无一不说明她生活的环境温馨,她的家人一定是关爱着她的。

    “我知道她们都很爱我,父母一定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吧。”胡安妮塔带着一点迟疑,犹犹豫豫地说。

    “在母亲选择生下孩子的时候,一定是有爱的,因为分娩本身是痛苦的。”

    哪怕这爱转瞬即逝,但痛苦却是真实的,这苦难能使巴比伦倾倒。

    尤塔想起被抛弃在修道院的孤儿,隐而不谈。

    胡安妮塔好奇地抬起头,她没有听过这种说法,眼睛里满是好奇。

    “孩子在母亲的肚子中生长,共享每一寸呼吸和心跳……”

    尤塔觉得无趣极了,开解教徒这项工作她完全没办法做到,她怎么可能把谎言说的和真的一样。

    更何况母亲也不一定是由血缘来规定的。

    亚伯兰的妻子撒莱没有生下孩子,她让她的使女夏甲为她生下孩子,撒莱掌管着这个名叫以实玛利的孩子,没有人认为他是夏甲的孩子。

    然而当她又生下了以撒之后,所有人都站在以撒这边,以实玛利是次一等的,反而没人当他是撒莱的孩子。

    尤塔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母亲,只好枯燥的想象慈母的形象。

    “这些对你而言,都太早了。”尤塔语气飘忽,只想快点到此为止。

    胡安妮塔点着头,脚步轻快的跳跃。

    哈蒙回来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变,终于等到去医院复查的日子,尤塔才松了一口气,她还没有忘记之前的修女是为什么才被换人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污点。

    护士早早等在了门口,一见到哈蒙的身影,就步履匆匆的凑了过来。

    “请跟我来,卡丁那医生已经在等着你们了。”她的声音从纯棉的口罩下传出来,说完就带着两人走向一条更加幽静的小路。

    庭院中央漆黑的雕像甩在身后,生机盎然的树木将视线遮挡。

    哈蒙习以为常地坐在了沙发上,他余光扫荡周围,躲避着医生,迟迟找不到终点。尤塔直接站在了哈蒙身后,这个角度能看见两人的一切动作。

    卡丁那狭长的眼睛撇了一眼哈蒙,才慢悠悠地走了过来,例行的诊断显然没办法让他放在心上。和哈蒙父亲签署的条条框框的协议也让他束手束脚,做什么都是错,不做什么反而能保持原状,那他做出怎样的选择不是显而易见吗?

    卡丁那固定住哈蒙的头,看着额头上愈合的粉色伤疤。

    “伤口恢复的不错,已经没有问题了。”他的不耐已经不再掩饰。

    “那伤疤呢。”

    尤塔想知道伤疤有没有办法去除,教徒认为疾病是神明的惩罚,伤疤暴露在外则显得有些狰狞。

    “你把我当什么啊。”卡丁那弯曲着嘴唇,他整理了一下哈蒙额前的碎发,然后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是治疗这个的。”

    “哈蒙最近异常安静,一天甚至都没有说完一句话,您是怎么看的呢。”

    既然如此,那你的专业方面有什么高见吗?

    “除此之外呢?持续了多长时间,饮食怎么样?睡眠怎么样?”卡丁那挑眉,步步紧逼。“你觉得他对你的话有反应吗?”

    “不到四天,饮食没有变化,关于睡眠我不要确定,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我和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尤塔有条不紊的回答。

    “不确定,大部分。”他讽刺地笑出声:“你知道精神类的药物都是有副作用的吗,你这样模棱两可的话要是误导了我怎么办。”

    卡丁那不会给哈蒙开任何精神类的药物,在没有他父亲的允许下,他从很久之前就后悔接诊哈蒙了,这让他的麻烦远远大于收益,可惜的是,他没有抽身的方法。

    “如果这些都是必要的诊断条件,那么是没有孤身一人的病人吗?”尤塔只是想要医生出具哈蒙的病例,或者改变哈蒙的现状,让他稳定下来。

    害怕权威是一种常见的心理,特别是要求教徒顺从的教会更甚,卡丁那心知肚明,他更多的只是想要她知难而退。

    面对她有理有据的反问,他确实感兴趣了,他耸肩双手合掌,饶有兴趣的地着尤塔。

    然而不等他说话,哈蒙就气冲冲地站起身,打开门跑了出去。尤塔也为卡丁那推脱的态度心烦,现在找到理由,就顺势跟了出去。

    卡丁那看着被猛地关上的房门,垂下眼帘。

    虽然不紧不慢的跟在哈蒙身后,但几乎已经提不起紧张的心情了,她看着他的背影,甚至有心情思考卡丁那到底是不是个庸医。她心底里的声音告诉她,看看哈蒙吧,他真的有好转吗?

    石像上的刀剑从窗外一闪而过,这代表着医院的所有者对这片土地的占领。尤塔了解过这所医院的历史,在第一次来到这里之后。它是由莫洛温家族所拥有,也就是哈蒙的家族。

    也许这就是他一直在这里接受治疗的原因,这里更加隐秘。

    尤塔看着墙壁上传染病的标识,快步跑动了几步,急促地抓住了哈蒙的袖口。

    消毒水的味道剧烈猛增,鼻腔中传来刺痛的感觉,惨白的四面墙壁上泛着平滑的光,顶灯嵌合在屋顶里,抬眼望去,严谨冰冷的线条都节省到极致。

    “你不喜欢别人说你的事情吗?”尤塔疑惑的询问:“还是害怕我们的争吵。”

    哈蒙木然地看着走廊尽头隔离的铁门,他感觉到尤塔在试图牵自己的手。她的力气轻飘飘的,于是哈蒙反手握紧了。

    他听着尤塔关心的话,不受控制的喜悦中又夹杂着一些不屑,他才不害怕他们的争吵,她们只是立场不同,又不是有着深仇大恨。但他不喜欢尤塔从卡丁那那里了解到关于他的任何情况,特别是一些恶劣的。

    至于卡丁那,他隐隐约约记得他是母亲那边的亲人,最开始照顾着父亲的身体。

    他是个傲慢的人,不怎么讨喜但足够识趣。哈蒙有点奇怪,卡丁那一开始就是这种臭脾气吗?

    “可能看起来确实会有点害怕,但是我们之间并没有生气,只是没有达成共识。”尤塔试图解释,安慰着他。

    不远处的房门打开,消毒水连成一片白雾,一个男人挥手打散遮挡视线的雾气,看着眼前两人在僵持,瞬间警惕起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知道很危险吗?”他语气严肃,身体前倾,气势汹汹的指着尤塔,“最近怎么总有你们这种人乱跑,难道墙上没有贴着警告吗?”

    “抱歉,我们马上就走。”尤塔利落的道歉,她有错在先难免理亏。

    “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新绿的叶子从幽绿的枝条中长出,一棵棵苍莽的树皮泛起银灰的颜色,绿茸茸的青苔长在树根上,和草坪混为一体。

    石阶从幽闭的尽头一级级伸过来,尤塔带着哈蒙走向沾染朦胧烟雨的小路,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确定哈蒙的精神情况。

    顺着微风的细语,走到了丛芜蹊径的中心。

    她们坐在石凳上,哈蒙正用脚尖一点一点的拱着草坪,把挺拔的细草压弯又放弃,单调重复的动作他乐此不疲地周而复始。

    尤塔看着他自娱自乐,于是双手支撑在身后,脊背往后仰去,懒洋洋地数着一个个璀璨的光斑,然后打了个哈欠。

    哈蒙也受传染般张大嘴巴,睡意席卷。他蜷缩起腿,试图躺在尤塔腿上,但尤塔伸出手阻止了他。

    哈蒙睡眼朦胧,他不解地望着尤塔,可怜兮兮的眼睛憨态可掬,连控诉都带着撒娇的意味。

    “现在睡着的话,会感冒的。”尤塔示意哈蒙伸出手来,风从指缝中吹过,又示意他摸摸长椅,“风还有点冷,椅子也冰凉凉的。”

    “再坚持一会可以吗,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哈蒙已经晕乎乎的,他揉了揉眼睛,眼皮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那真是谢谢了。”尤塔听见哈蒙罕见的回应,毫不吝啬地赞扬他。

    哈蒙努力清醒,又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沿着尤塔的脚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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