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徐邀星下意识重复道,“我男朋友……?”

    只吐出了几个字,她就被祁止言那极其深邃、而且意味不明的目光给烫到了。

    不是,

    等等。

    她的大脑有点宕机,现在还在反应他刚刚一连串吐出来的话。

    ——“看起来不认识我了。”

    ——“徐邀星。”

    ——“一个人来的。”

    ——“你男朋友呢?”

    一句比一句让人迷惑。

    不是徐邀星厚脸皮。

    凭良心讲。她高中时期,跟现在,完全就是两个人。就连她亲妈,偶尔都会感慨一句,这才叫女大十八变;这种情况下,就别提那些五六年没见过一面的高中同学了。

    祁止言怎么能,

    一下子认出她来。

    或者换个说法。

    祁止言,居然还,

    记得她?

    甚至还知道,

    她谈了个男朋友……?

    “嗯。”

    男人声音不低不高,

    “你‘男朋友’,然后呢?”

    刚刚渐歇的雨势再次变大,颗颗水珠噼噼啪啪地砸在地上,潮湿腥气的味道萦绕在两人之间,冲散了那阵浅淡如风的香薰味。

    久久得不到徐邀星的回复,高挑的男人上前一步,将那把质地极佳的黑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

    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过伞檐照在他的瞳孔上,晕出染墨似的颜色。

    这么多年来,他倒是没什么变化。

    好像只是又高了些,又成熟了些。

    “徐邀星。”

    祁止言再一次,

    咬字清晰,念她的名字。

    嗡。

    世界沉寂了一秒。

    徐邀星的大脑,

    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今天……”她骤然回神,匆忙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不好意思!”

    祁止言骤然抬起眸。

    路灯的光微微晃了下,往下晕染到他苍白脸颊上的那颗小痣。

    然而。

    狂风骤雨里,浓黑发丝微潮的女人微微弯了下腰,露出一段纤细修长的素白色脖颈,表情有些歉意又有些无奈,出口的话十分抱歉,又十分温柔:

    “我到了,刚在停车,稍微耽误了几分钟。嗯……不好意思,马上来。”

    “知道啦,宝宝。”

    “……”

    暴雨中的通话持续不了多久。

    可是。

    她说话时的这区区十几秒钟,好像很短暂,却又好像很漫长。

    等徐邀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里已经猝不及防地被人塞了一把沉甸甸的大伞。

    她懵然抬头,却只看到祁止言转身的一个背影。

    “拿着吧。”

    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男人此刻的语调,有些勉力地维持平静,

    “不是还下着雨么。”

    他身上的这身高定沾水必废,徐邀星的心咯噔一跳,忘了自己还在打电话,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想踮脚将伞塞回去。

    她往前,祁止言未曾想到她过来,下意识后退躲避。

    伞柄于是旋转一圈,溅起一圈水花的同时,被两人的手握在中间。

    一高一低。

    两人俱是一怔。

    徐邀星尤其。

    因为,她冰凉的指尖碰到男人滚烫手腕的时候,

    男人便像是触电一般攥紧了拳,手迅速往上滑,几乎要碰到伞骨。

    不知道为什么,

    简直就好像她身上有什么魔咒,

    他不能触碰她一样。

    “还是你拿着吧,”

    徐邀星终于完整地说出一段话:“我用不着啦,马上就能换衣服,谢谢你啊。”

    她想了想,添了一句:

    “……祁止言。”

    -

    酒店的休息室内,换好礼裙的徐邀星整理好了着装,放下了吹风机。

    “宝宝。”

    “柴柴。”

    “柴月!”

    柴月终于回神:“哎,在呢!”

    徐邀星缓缓挪了一下目光,盯着目不转睛的她,以及她手里那把湿淋淋的黑伞:

    “你是准备,让这把伞当你的男嘉宾吗?”

    柴月“砰”一下将伞丢到了桌上,跟徐邀星的T恤一块:

    “不是啦!”

    “我只是听了你的话真的很好奇,祁止言怎么一下子认得出你的?然后他就这么把伞塞给你走人了?”

    柴月越说越兴奋:“他这是闹哪出啊,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听圈里的朋友说过,他对哪个女生怜香惜玉过一点点……”

    吹干的长发松松散散地搭在线条姣好的锁骨上,又被一只素白的手撩开,徐邀星彻底站直身子:

    “他说,他看到了我们高中同学的朋友圈。”

    前段时间,那同学路过徐邀星的刺青屋,刚好看到杨文彬接她。

    都多少年没见了,那人在异乡偶遇旧友,直接发了几张合照上去。

    “大概因为这样,他才认出我,顺便帮了我一把吧。”

    柴月搂了一把徐邀星的腰,带着她推开了休息室的大门,啧了一声:

    “可我总感觉不止这样,以前也不是没有他的同学要套近乎啊,但他根本不搭理的。你肯定是特殊的!”

    两人从休息室绕出来,走过旋转楼梯,进了大厅。

    霎时,水晶吊灯洒下的满地灿金映入眼帘;长桌都是西式餐点布置,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老烛台燃着盈盈微光,在鲜花锦簇里兀自闪烁着。

    主办方得知祁止言回国后,竟然愿意结识他们,简直打足了鸡血。

    眼前的晚宴,倒不像是个小小的庆祝酒会,反而像是什么高手云集的“峰会”了。

    毕竟是“祁少爷”。

    徐邀星收回思绪,摇了摇头:

    “不可能。”

    柴月从侍应生手里端了两杯香槟,分了一杯到徐邀星的手上。

    “为什么这么说?”

    “都这么多年不见了。”

    徐邀星沉默一瞬,

    “他高二转学走……高三的时候,我就把他给删了。”

    她的少女时代晦暗无光,因为肥胖和顽固被霸凌。近乎创伤后的应激障碍,让她删除了所有通讯录里的男性。

    “而且,高中时候的我,你也是知道的,”徐邀星顿了半晌才开口,自嘲般地笑了一下,“那个时候的我,能让人觉得多特殊?”

    “也不能这么说吧,”柴月皱眉,“那时候怎么了?不也就是稍微胖了点吗。我觉得挺好的。”

    “不过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那么多年不见,他突然一下子对你示好。鬼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你现在这么漂亮动了什么歪心思,他那种家世的大少爷,混那种圈子,不知道是不是多脏呢——咦惹!”

    她起鸡皮疙瘩一般哆嗦了一下。

    徐邀星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了。

    “哎,别管他了,”柴月突然想起正经事,脸色严肃,“你不是跟我说,杨文彬有事情瞒着你吗?到底是什么事情。”

    说到这个,

    徐邀星的头又开始疼了。

    如果说跟祁止言有关的事还能算是怅然,那么跟杨文彬的事,便只能说是无语。

    她顿了顿,只是刚打算从“格式化”的微信朋友圈开始说起,就忽然被一个路过的女侍应生给碰了一下。

    “啊!”

    香槟杯歪歪扭扭地从托盘上滚了下去,所幸地上都有地毯,摔下去没碎,消了音。

    徐邀星反应挺快的,带着柴月避让及时,没被碰到。只是这里的动静不小,周围一帮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她冲着连连道歉的侍应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对小姑娘说了几声没事,然后退避开——

    在扭头的瞬间,她的目光落在了某个地方,狠狠一怔。

    四处溅散的香槟散发着有些刺鼻的味道,她的脚踝上也都是,冰凉的触感,好像被一只水鬼紧紧攥住,下一秒就会将她拖进窒息的深渊。

    心脏在一瞬间被捏紧了,高高地扬起又摔下。

    “……哎呀,真没事,你下次小心就行了,”

    柴月正安慰着那小侍应生,骤然被徐邀星捏紧了手腕,痛得“嘶”了一声,不解地扭头,

    “邀星,你怎么……”

    “别动。”

    徐邀星的声音很低,将脸侧过来,躲避着众人的目光。

    她头好痛。身子好冷。

    淋了雨,浑身泛着冰冷的潮意,明明是大夏天,却整个人都要哆嗦起来,都唇釉都遮不掉嘴唇的苍白。

    柴月僵住:“这,这是怎么了?”

    经理匆忙过来收拾残局,众人很快便忘掉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只有徐邀星和柴月两人还没动,片刻之后才转了身。

    徐邀星什么话也没说,冷静地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对着刚刚躲避的方向点开了录制键。

    柴月眨了眨眼。

    她顺着摄像头的方向望了过去——

    “我操!!!”

    就那么一眼,她的心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

    熟悉的,刚刚还被提到的,应该在公司加班的男人。

    此刻,出现在了宴会上。

    言笑晏晏,还搂着一个模样比他大一二十岁的女人,模样谄媚而又恭敬。

    两人看上去十分亲密。

    杨文彬在干什么。

    不言而喻。

    柴月的眼睛通红,额头青筋绷起,咬牙切齿道:

    “他居然……他怎么不去死啊!!!”

    连她一个局外人都气成了这样,她都不敢想徐邀星现在有多难过伤心!

    柴月深呼吸两口气偏头,却发现徐邀星握着手机,脸色意外地平静。

    柴月一怔。

    徐邀星好像,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

    因为她总是会预设最坏的场面,

    所以,即使事情发生了,

    也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受。

    在视频之中,

    男人搂着那位讨好的对象,带着她走到两人东南方向的沙发上坐下。

    他们隔得挺远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能看到男人笑着凑过去,借着灯光和衣服的掩盖,谄媚地捧起女人的手背亲了一下。

    那女人于是笑了。两人又低声交谈一会,片刻之后,她去了洗手间。

    沙发上剩了两个人,一个杨文彬,一个他另外的同事。

    他们手上拿了酒,快意似的喝着。

    脸色苍白的徐邀星,默默地拍摄着这一切,

    看到这里的时候,按了暂停键。

    其实徐邀星跟杨文彬在一块,也才一个多月而已。

    但杨文彬追她,追了小半年。

    徐邀星母胎单身到大学毕业,身边的舍友们都谈过好几段了,她依旧没任何迹象,旁人问她,她也只是笑着说“恐男”。

    她拒绝了不知多少男生的追求。

    其中不乏有钱的,有颜的,两个都有的。

    只有这个杨文彬,算是例外。

    他什么都没有,却算是入了徐邀星的青眼。

    个中渊源其实并不复杂。

    徐邀星恐男,因为高中被一群男生抱团霸凌过。

    她以为,杨文彬,是那次事里,唯一一个,不但没有霸凌还帮助过她的男生。

    所以,她觉得,

    杨文彬是不同的。

    在杨文彬追求她时,

    她鼓起勇气,觉得自己可以战胜从前的一切。

    事实证明。

    她错了。

    她一败涂地。

    柴月恨得发慌:

    “邀星。你站着别动,我去扇他两巴掌,我,我现在就去。老娘今天不把他牙扇掉就不姓柴,我……”

    “宝宝。”

    徐邀星拽住她的袖子,面如金纸,单薄瘦削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我们走吧。”

    她已经有证据了,可以直接发给杨文彬,从此拉黑删除分手,江湖不见。

    要结束这段感情,她也想体面一点。

    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在场的所有人,

    为了让他们不尴尬,也别让祁止言参加的宴会,闹成这样。

    “我知道了,我们走……”

    柴月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都哽咽了:“……可是凭什么啊。凭什么他这样对你啊!”

    徐邀星过了好半晌,才勉勉强强地挤出了一个笑容,攥着手机的那只手发白,好半晌才张了张唇。

    “对不起。”

    她的眸有点失神,

    “我也,不知道。”

    “你说什么对不起,要说也是那个贱人跪下对你说!”柴月拉着徐邀星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才撑着自己跟她一块往门口的方向,“我们走……”

    地毯很容易将脚步声消音,徐邀星有点失魂落魄,动作轻慢,也不知道在场还有谁看到她的这场闹剧。

    似乎有人在她的背后,但她无暇注意。

    只是在即将出去的时候,在即将来到杨文彬他们背后的时候,她最终,慢吞吞地回头看了一眼。

    恰好,那个不小心碰翻托盘的女侍应生经过。

    这是一个并不苗条的姑娘,甚至可以说有点胖,但是脸蛋圆圆的,很可爱。

    虽然差点被溅了一身,但徐邀星也没生气,反而很好脾气地冲她笑。

    她也很有礼貌,又道歉又说谢谢。

    她从杨文彬的身旁走过。

    徐邀星听到他醉醺醺地开口。

    “死肥猪。”

    “……”

    “这么肥,啧啧。”

    “……”

    “难怪连个盘子都端不好。”

    柴月刚踏出大门,就看见身旁的徐邀星猝然转头,一直以来脸色苍白面色平静的她突然面沉似水,眸子亮得吓人。

    如同火焰在她的眸中燃烧一般。

    她径直往杨文彬的背后走了过去,大步流星。

    柴月惊呆了。

    她不知所措,但立刻跟了上去。

    “……哎哟,确实肥嘛。”

    “……虽然肥,但是屁股不是挺翘的嘛。”

    “翘有什么用啊,又不给你摸。”

    “兄弟,你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你攀着秦老太婆,但是怀里还有个漂亮女朋友呢吧,她也不给你摸?”

    这人也喝了点酒,语气不怀好意。

    徐邀星的指甲越来越嵌进掌心肉里。

    杨文彬的语气带着不屑。

    “摸什么?谈了恋爱了,她他妈的还跟个贞洁烈女一样,说要慢慢来,漂亮又有什么用,我还不是得跟之前一样出去找鸡!”

    “再说了,”他嗤了一声,“漂亮,她也就现在漂亮。”

    无论是谁。

    柴月,侍应生,参加宴会的无辜路人,

    或是祁止言。

    都从徐邀星的意识之中消失。

    她此刻的世界剩下一片血红。

    只能听到杨文彬轻慢地将后半句话补全:

    “……你都不知道,她高中的时候,肥得跟个什么一样。”

    “谁会喜欢她啊。”

    世界在此刻寂静了。

    徐邀星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彻彻底底地碎掉,

    一丝不剩,

    一点不留。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柔顺的黑发甩到身后,玫瑰色的碍事裙摆被单手撩起。

    六厘米的高跟鞋“砰”地一下踹到了沙发上!

    她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沙发上坐着两个成年男性,依然被踹动了。

    他们口中忍不住蹦出几声国骂,不解迷惑地扭头,刚想开口——

    杨文彬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他手里的香槟杯砰一下摔到了地上,酒液稀里哗啦地淌了他一身,除了尴尬就是可笑。

    他脸抽动了两下,匆忙地抬起头,试图辩驳:

    “邀、邀星。你怎么,怎么也在这里。”

    “我刚刚是在开玩笑,不,不是,”他上前了一步,“我的意思是,你听错了。”

    徐邀星一字一顿:“……我没听错。”

    她的瞳孔木然,带着平静且锋利的恨意。

    “你刚刚在这里,干的一切,说的一切,我都看到了,我都听到了,我都录下来了。”

    “你要从头看一遍吗?”

    周遭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陷入了混乱当中。

    杨文彬瞠目结舌。

    他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去拽徐邀星的手腕:“你听我……”

    徐邀星甩开他的手。

    她的身子在发抖。

    腿麻,高跟鞋,站不稳。

    心脏发麻,手抖,头抽痛。

    头晕目眩之际,她只觉得恶心。

    抬起手,就要抽杨文彬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高高地扬起了手——

    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

    于是,在这一刻,她又忽然能注意到周围发生的一切。

    柴月的惊呼,侍应生的惶恐。

    观众的好奇,八卦,同情。

    杨文彬的害怕,恼怒。

    只是。

    在这个巴掌落下之前。

    突然有一只手,

    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这只手,攥得极紧,

    掌心极烫,

    力道极大。

    徐邀星挣脱不开。

    她只感觉身体失重,眼前晕眩发昏。

    一股怒意油然而生。

    一片浓黑之中,

    她只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男人总是懒懒散散、漫倦冷淡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结了冰霜一般,

    含着怒意,含着恼意。

    这些情绪好不容易被尽数压下来,成了一句慢而坚定的,

    ——“徐邀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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