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初小心!”

    巨大的声响让林知初几乎懵了。直到看到谢时躺在地上,后脑勺止不住流出暗红色液体,她尖叫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拿起手机打120叫救护车。

    五分钟后,救护车到达事故现场,医护人员把谢时抬进车去,林知初也跟着进了车,留下警察收拾车祸的残局。

    在救护车赶往医院的途中,林知初手心一直冒冷汗,她真的害怕了。她怕他因为这场车祸不能行走,终生成为植物人。更严重的,她怕他死。她不敢想象他死了会怎么样。

    把谢时送进手术室,写着手术室字样的灯牌亮起“手术正在进行中”,红色,那样醒目。

    她再也无法站立,腿发着抖,蹲在了手术室门前,抱住头,试图缓解自己的情绪。可刚刚发生的一幕幕都依旧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一小时前,他们还在讨论着一会去哪里吃饭,吃点什么。一辆车失控地撞向了路灯所在,也是他们的位置。谢时下意识护在林知初前面,就像从前那样,永远护着他眼里长不大的小孩。他被车子撞倒在地,鲜血溅出,落到林知初脸上。等林知初从胆颤中回过神来,鲜血已经流下了一摊。

    过了很久,已经是夜晚,手术室的灯牌灭了。

    林知初没意识到,仍旧是那样蹲着,为谢时祈祷着。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卸掉口罩,向她走来,看她正呆滞着,想来是病人家属接受不了,于是拍拍林知初的肩膀,帮她回过神来。

    林知初这才意识到手术已经结束了。虽然暂时不知道抢救结果如何,她抬起头看向医生,不知自己眼泪已润湿了整个眼眶。

    医生见她这般模样,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无奈的叹气摇头。

    斟酌再三,半晌,医生开口道:“小姑娘,你男朋友他……脑组织严重损伤,抢救无效……”

    “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到“抢救无效”这四个字,明知这是现实,无可逆转,却又不愿相信。

    谢时,他怎么会死啊?他明明三个小时前还和我手牵手散步呢……

    医生没多说话,林知初也没多说话。但是能感受到,气氛死寂。

    医生想要安慰一下这位家属,想开口打破僵局,但他也只能说:“节哀。”

    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要和病人家属,尤其是家属已故的病人家属扯上关系。

    医生从林知初身边走过,留下林知初一人在手术室门前蹲着。

    沉寂的走廊,是死神尖酸的笑,响到要叫人捂住耳朵,才不会觉得痛心。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他死了,死得如此突然,甚至没有预兆。

    她本以为在这时候自己会放声大哭,可她没有,她竟然一滴眼泪也留不下来。

    林知初就只是蹲在手术室门前不动,像石头,静静地,像是等待着什么。

    就好像手术没有结束,就好像谢时还活着那样。

    在这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在悲苦到至极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她站起身来,甩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冷静地接受谢时死了的这个事实。

    谢时,你幼年被父母抛弃,孤儿院长大。你却善良真诚,对世界抱有希望,依旧相信着生活的美好。我们可以拥有很好的生活的……

    你的这一生好苦,谢时,我对不起你……

    半个小时后,她坐上出租车回到父母家。林父林母显然情绪不错,听见林知初敲门便快速去玄关处开门,还笑着问她要不要吃晚饭。

    “你自己回来的?小时呢?”林母见林知初一个人回来,还以为他们吵架,林知初生气从家里跑出来,过来找他们诉苦。

    “年轻人解决问题,不要总是剑拔弩张,要和平……”林母见林知初没有回应,以为真如自己所想,继续絮絮叨叨,开始教育林知初。

    话说一半,被林知初冰冷的语气打断:“谢时,他死了。”

    她的语气冰冷,好像这件事和她没关系一样。可就是这样的语气,也能猜出她的情绪,令人听了就心疼。

    林父林母显然被这句话震惊了。他们急促的“啊”了一声,是不可置信,也是震惊。随后,他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女儿回来的真实目的,看来是心痛,却发泄不出来。

    林父努力镇定下来,道:“初初,你还有爸爸妈妈。”

    林知初本来平静的心在听到这句话时一下绷不住了,她扑进林母怀里,放声大哭,止不住的哭,她把她今天晚上想到的经历的全告诉了林父林母,像是这样就可以缓解她的痛苦一样。

    可是这些痛苦像巴掌一样扇在她脸上,她哑口无言,没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她没办法,只能哭,直到把眼泪哭干,把嗓子哭哑。

    林知初告诉林父林母,当时的车失控,本来是撞向她的,可谢时不顾一切挡在他面前,本来应该是她死的,可是他却献了命。

    她把她的自责告诉林父林母,她说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林母轻轻拍了拍林知初的背,像是哄小孩子,说:“这不怪你,他保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哭的。结局不尽人意的话,至少你们相爱着。”

    这句话太轻了,却像光一样,照在了林知初心上,那样温暖,那样充满力量。没有爸爸妈妈安慰的话,她可能真的不会哭。

    谢时的葬礼安排在他去世后的第三天,林知初通知了谢时生前的所有好友、老师和器重他的领导,他们在谢时生命中都给过他巨大帮助,听到这个消息,无不遗憾,无不感叹。那样灿烂优秀的一个人,仓促死去,甚至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天上飘着雪,落在林知初脸上,冰凉,像死神一般,无情,冷酷。

    林知初一袭黑衣在此刻纪念他,他热烈一生,刻在石碑上,只剩“爱夫谢时之墓”。

    鲜活的人,终成黑白照片。他可以顶起天,为林知初撑起一片小小天堂,最后却也只能化作骨灰,静静地躺在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墓前是好友给他献的花,都是他们思念的证据。

    林知初捧着谢时的遗照,细细打量,那一刻,心如刀割,她突然明白了,心碎,原来是这种感觉。

    谢时,我们遇见之后,我承诺过我会给你温暖,许你一生,可你走了,我们却还没有来得及有一个家。

    谢时,我们下辈子还要在一起,好吗?

    来年清明,雨一直下个不停。林知初本来是有朋友叫她出去玩的,她都婉拒掉了,她想趁着清明节放假去看看谢时。

    开车去墓地要一个小时时间。

    路过一家花店,林知初停下来,她想买一束花送给谢时。本来看上了一束菊花,可菊花对面的玫瑰开得也很灿烂。思来想去,她决定买一束白玫瑰。

    花店的老板给林知初包装的时候笑着和林知初说:“小姐买花是送给男朋友吧,你们还真恩爱。”

    林知初此时正付着钱,听见这句话无奈笑笑,回答说:“是送给男朋友,不过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花店老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小姐,我不知道……”

    林知初倒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没事的,都过去了。”

    把花放在副驾驶上,林知初突然想起了那年春天他们一起去郊游,谢时也是买了一束白玫瑰放在副驾上,林知初当时看见了还很惊喜很感动。

    这件事到底过了多久呢?两年而已,却像一辈子那么远。

    三点一刻,林知初到达了墓地。雨下着,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给墓地蒙上一片灰布。林知初

    抖抖肩膀上的雨珠,手拿着那束白玫瑰,径直朝谢时的墓碑走去。

    到碑前,她把路上买的白玫瑰放下后,蹲下来认真地端详起谢时的遗照。

    俊俏的脸,清晰的下颌线,热烈的少年,永远定格在那一天。

    盯着他的照片,林知初竟出了神。她想起了去年夏天谢时在海边牵着她的手漫步,突然跪下来跟她求婚的样子,慌张但也坚定。

    他们在那时还是幸福的,明明才刚刚订了婚。

    半晌,她回过神来,嘴角抽了一下,伸出手来拂走他碑上的灰,自顾自的开始说话:

    “阿时,想我了吗?我们好久都没见了吧。我搬了新家,养了一只小狗,它是一只边牧,很可爱,你不在了,它也可以陪我保护我。”说着,她笑了一下。

    “爸妈没有催我找对象,他们也知道,我放不下你。”

    这句话说完很久,她都没有说话。沉寂之中,她抬起头看见墓旁的树已冒出新芽,

    春天真的来了,你却留在了冬天。

    “谢时你大混蛋,留我一个人,没有你,我怎么办啊……”她痛骂一声,却不是真的责怪。鼻头一酸,她抽噎起来。

    “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还没为你穿上婚纱,我们还没有一起去旅行,没一起白头,我们明明还那么年轻……”

    即使是过去了这么久,林知初还是不愿意相信他真的走了,可是事实便是如此。

    她的双腿发软,终于蹲不住,跪坐在了墓前,掩面无声地痛哭起来。

    林知初止不住地哭,越哭越悲痛,像沉沦的夜接受不到曙光,她无声地呐喊着,没有人能明白她到底有多痛苦。

    这一刹那,死神嘲笑着爱神的无能。

    良久,她觉得自己的泪哭干了,无法再有泪从眼眶流出,可心还是绞痛。

    突然间,她觉得有一个温暖的臂膀环抱住她。她迟疑片刻,抹去眼角还未干透的泪,苦笑着调侃道:“谢时,是你吗?”

    四周寂静无声,没有回应,只有雨滴落在地的声音。

    林知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无奈道:“我就知道。”

    突然刮来一阵风,风声割裂雨滴,环着林知初吹过,就像是谢时在说:“林知初,别忘了我。”

    冬天死去的人,春天还会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怎么会忘呢?不会的。

    爱神怎么会是无能的,爱神是众神之中最伟大也最勇敢的。

    这年的夏天很快就来了。

    和林父林母商量之后,林知初决定去谢时生活过的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女孩。

    从市里开车到孤儿院用不了多久,谢时带林知初来过这里,院长认得她,见她来了连忙出门迎接。

    在大门口,院长挽着林知初的手,眼里含笑,看着林知初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欢。

    闲聊几句,院长问起来这回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过来了。林知初当时怕院长伤心,没有告诉她谢时去世的事情,支支吾吾道:“他最近挺忙的,让我自己过来看看您。”

    院长没起疑心,笑着说:“是是,你们要结婚了,他应该忙才是。”

    林知初扶着院长进屋,到院长办公室坐下。

    院长给她沏了一杯茶。

    林知初轻声道谢后,切入正题道:“院长,我这次来,除了看看您之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其实,我想收养一个孩子。”

    院长喝了一口茶,听见林知初这么说,笑得更开心了:“好事啊,手续我给你办。”

    “谢谢您!”

    院长不觉得有什么,道:“这有什么啊,我们是一家人啊。”

    林知初眼里闪起泪光,她看着谢时视作母亲的老人,不知道怎么感激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谢时去世了。

    办好手续后,林知初领着小朋友出了孤儿院。

    她蹲下,摸了摸小朋友的头,说:“走吧小朋友,阿姨带你回家。”

    小女孩讷讷道:“院长说过,如果被领养,要叫妈妈。”

    林知初被小女孩逗笑,站起身来,牵着小女孩的手往车跟前走,说:“那就是妈妈带你回家。”

    “之前我叫优优,院长还说被领养以后会有新的名字。”

    “妈妈,我有新名字吗?”

    “嗯。”

    “那我现在叫什么?”

    “你以后叫林念时,好吗?”

    小女孩坐上车的后排,林知初帮她系好了安全带。

    小女孩双腿晃动着,身上穿的裙子显得有些廉价,但是四岁的她也不明白这些。

    她一笑,漏出两颗小虎牙:“妈妈,我喜欢这个新名字。”

    嗯,我也喜欢你的名字。

    夏天的轻风是夏日闷热的解脱,一缕缕吹过,柳条也变得轻盈起来。

    天上是仙境,地上是人间。

    谢时,别担心我,天地之间,有我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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