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在金陵的城郊,他们一行人昨日出城,就没有办法再回城。

    李贵要去雇车雇镖师,只能赶一个大早进城。

    李贵带着几个小厮分头去打听,小厮们本以为昨日的事情会闹得厉害,谁曾想他们去打听雇车,竟然是风平浪静的。

    李贵对这一切早就已经见怪不怪,每天都有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林公子的事情,也只有在客栈门口的时候才闹得厉害,等离了客栈,他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至多不过是茶余饭后,偶尔会有人提及几句。

    谁让死的,不过是一个平民?

    在那些贵人的眼中,根本就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你们几个在这里等候,我再去一趟府衙大牢。”李贵当日虽听得清清楚楚,差役让他们五日后再过来,距今还有两日,但李贵也想去碰一碰运气。

    总想着万一呢。

    李贵起初也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曾想差役收了银子还真的将林弘义给放了出来。

    直到见到林弘义之前,李贵都有些不敢相信。

    “东家,您可算出来了。”李贵喜极而泣,瞧着林弘义就开始抹眼泪。

    林弘义在牢里待了十几天,人都清瘦了不少。

    “辛苦你了。”林弘义拍了拍李贵的手。

    李贵不受控制的红了眼眶,“东家可还好?这些日子怕是吃了不少的苦。”

    林弘义缓缓的摇头,“有你在外头打点,倒是没有吃苦。”

    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牢房里,林弘义寝食难安,牢里的饭菜自然也没有什么好的,只能保证他的基本生存需求罢了。

    好在那些差役并未对他用刑。

    这才让他撑到了出来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远离了府衙大牢,方才林弘义刚刚出来,保宁没有注意太多,直到此时才瞧见李贵身上的素衣,“这是?”

    李贵的神情略略的有些不自然,可在林弘义的注视下,还是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解释清楚。

    他不等林弘义反应过来,便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东家,您就劝一劝姑娘吧,让她莫要那么做,林公子他…他已经去了,可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的活着,扶灵回扬州,那姑娘这辈子,可就全完了。”

    林弘义的脑子顿顿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李贵的意思。

    “婠婠现在在何处?”

    “姑娘在城外的义庄,她命小的进城来雇车,小的劝不住她,只能先顺着她的意思来。”李贵三两句话就将自己在此处的缘由解释清楚,李贵知晓了林婠的态度,却还是想要劝一劝东家,让姑娘打消这个念头。

    李贵这一回只是去碰一碰运气,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能将林弘义接出来,故而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忙不迭的去租赁马车,将林弘义带往城外的义庄。

    父女俩见面,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林弘义到义庄的时候,林婠的跟前已经有一大摞的纸钱,她接连不断的折着,又接连不断的烧。

    义庄建立到这会儿,从未如此热闹过。

    林婠跪坐在棺木前头,身上穿着素服,整个人小小的缩成一团,林弘义见了心疼不已,轻声的唤她,“婠婠。”

    领完听见动静猛地抬起头来,瞧见了站在门外的林弘义,她悲从中来,直接扑了过去,林婠本以为自己是坚强的,可她实在是太高估自己,见到林弘义之后,那些被她苦苦压制的痛苦,瞬间就涌了出来,“爹爹。”

    二人相见,自是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林婠关切的看着父亲,连连追问他可有受伤,在牢中有没有受罪。

    李贵问过的话,林婠又问了一次。

    林弘义不厌其烦的解释一遍。

    “爹爹,衙役先前同我们说,让我们五日之后再去,您…怎么今日就出来了?”

    “原本,差役也是这般交代的,只是今日突然将我带了出去,说是有人来交了赎金,今日就能出狱。”林弘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心中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在来的路上也同李贵讨论过这件事,在李贵的叙述中,林弘义知道了他们银子没少花,可差役们连面都没让他们见过。

    今日却忽然将他给放了出来,着实有些古怪。

    但林弘义并不想去深究此事,这件事处处透露着古怪,也不知是不是牵扯了什么。

    林弘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对林婠守口如瓶,“许是他们觉得,捞够了油水,这才将为父放了出来。”

    对于这样的理由,林婠是相信的。

    在扬州的时候,这样的事就屡见不鲜。

    “只要爹爹平安就好。”林婠见到父亲平安,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下来。

    她的目光又不受控制的落向了棺木。

    原本,这应该是阖家欢乐的一幕,却没曾想落得如今这样的情况。

    林弘义坐在一旁,看向棺木里面躺着的人,对于林文彦,他是打心底里喜欢的,虽然眼盲,但实在是聪明。

    他本想着待自己百年之后,林婠和林文彦可以相互扶持。

    故而给他们定下了婚约,只等着日后生下一男半女,让孩子继承家业。

    谁知…

    “婠婠,歇一会儿吧。”林弘义轻声的劝道,林婠顺着父亲的视线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满是红痕。

    她已经不知自己折了多少个时辰的纸钱。

    只觉得不够,还远远的不够。

    内心的痛苦根本就无法宣泄,可她却连大声的哭泣都不能。

    “爹爹,您可知道文彦得罪的贵人,究竟是什么人?”

    林弘义听林婠问起这件事,立刻警觉起来,“婠婠,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婠轻声的应道,“我只想知道对方是谁。”

    可林弘义的视线却没有移开半分,“你说的是实话?”

    “爹爹,女儿不过一个平头百姓,根本什么都办不到,对方有权有势,要对付我们,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林婠自嘲的开口,“我能做什么呢?”

    她避开林弘义的视线望向棺木,“我不想让文彦,死的不明不白的。”

    “至少,他要做个明白鬼。”

    林弘义听到这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对方是什么身份,爹爹当真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被下狱。”

    李贵在一旁不曾说话。

    实则他打听到了一些,却没有想好要不要说出来。

    “东家,姑娘,对方的身份我们可以慢慢的打听,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让林公子入土为安。”李贵适时的开口,在林婠瞧不见得地方对着林弘义使了个眼色,想让东家劝一劝姑娘。

    “这的确是最要紧的事情。”林弘义看着林文彦,心中也颇为不忍,只是到底还是对女儿的担心占了上风。

    “婠婠,就在金陵选一片风水宝地,将文彦安葬在此处吧,回去扬州之后,就对外宣称是文彦找着了远亲,对方书香门第,不愿同我们商贾人家结亲要退婚。”

    可林婠却摇头,“爹爹,我们带文彦回扬州。”

    林婠和林文彦定了亲,按照规矩他们的确应该带林文彦回扬州,他没有亲人,本是要当林家赘婿的,死后也理应埋入林家的祖坟。

    可他们毕竟还没有成亲,便是将人带回扬州,也入不得林家的祖坟。

    只能在旁找一块墓地安葬。

    但林弘义的心中一直记挂着李贵说过的话,“婠婠,扶灵回扬州的事情,我们再好好的商议一番。”

    “爹爹您要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我还是想带文彦回扬州,还请您成全。”

    “你可知道这件事一出,扬州会如何议论你?你往后可要怎么办?”

    “婠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是关系着你一辈子的事。”林弘义正色道。

    “爹爹,女儿都已经想明白了。”林婠的视线落在棺木上,久久都不愿意移开,“他没有亲人,清明重阳,没有人祭奠他,遇上孤魂野鬼,他会被欺负的。”

    林弘义头疼不已,“你明明云英未嫁,难道要为了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守寡一辈子吗?”

    “婠婠,听爹爹一句劝,你还年轻,你要为了以后打算。”林弘义苦苦的劝着她,“望门寡并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扬州城也并非没有。”

    “你也曾见过,难道就不知道她们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吗?”

    “守寡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林婠的脸色有些苍白,但她却还是执意,“爹爹,女儿也不想嫁给什么人,就这样守着爹爹过一辈子就好。”

    林弘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要如何告诉林婠,二者之间并非是一个在夫家守节,一个在娘家守节的区别。

    寡妇可以改嫁,顶多名声不大好听,可望门寡…那是无人敢娶啊。

    “他们会说你命硬,克夫,你但凡出门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婠婠,爹爹只有你一个孩子,待爹爹百年之后,你可怎么办?”

    “听爹爹的话,在金陵寻一块风水宝地,把文彦安葬了,之后的事情就交给爹爹和李叔去办。”林弘义苦口婆心的劝着。

    他劝了许久,话也说了许多,但林婠还是摇头。

    她的眼中坚定一片,也许望门寡这三个字,听着的确让人望而生畏,可林婠实在是不忍心,草草的掩埋她和林文彦之间的情谊。

    “爹爹,我们已经定亲了,我实在是办不到。”林婠当然明白自己将林文彦带回扬州自己会面临什么。

    可背弃他们的婚约,将林文彦一人留在金陵,甚至还要往他的身上泼脏水,林婠当真做不到。

    “爹爹,我不想欺骗别人,也不想欺骗自己。”

    “咳咳,咳咳。”林弘义气急攻心,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林婠立刻跑到了父亲跟前,替他捶着背。

    “爹爹,爹爹您没事吧?”

    林弘义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女儿,心疼不已,“婠婠啊,你可知道那些戳脊梁骨的话,到底有多么的难听?”

    “爹爹只是不想你这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指点当中。”

    那绝非是一条容易的路。

    父女俩谁都没有办法说服谁,最终妥协的还是林弘义,“罢了,罢了。”

    林弘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都说逝者为大,他们却还要当着人的面讨论这些,实在是…

    罪过。

    有了林弘义的支持,事情就顺利了许多,李贵已经雇好了车,只等拟定了时辰之后便可上路。

    消息传到容策的耳朵里,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林婠的脑子不好,林弘义难道也老糊涂了吗?

    “把尸首毁了。”容策淡淡的吩咐道,随后就将人给赶了出去,他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随意的吩咐完便低下头开始写折子。

    容策来江南原本就是为了调查官员贪墨一事。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他才卷入了刺杀当中,流落街头被林婠所救。

    至于在义庄的那具尸体,是容策从死牢中选出来同他身量相仿的死囚,本是定了秋后问斩的,他看过对方的卷宗,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不用身首异处已经是便宜他了。

    又有什么资格被林婠带回扬州?

    “是。”严平冷静的答应下来,随即带着严达离开。

    严达看着严平欲言又止,“这件事情…”

    “世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严平的语气很是平静,“我们只需要把事情办好就成。”

    严达看了一眼面前平静无比的人,又不由自主的瞧了瞧客房,实在是有些不敢苟同。

    他只觉得世子交代给他们的事情,愈发的诡异起来。

    严平的态度很是冷静,并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只是瞧着严达若有所思,

    “世子不是还吩咐了你给林姑娘一笔银子?”

    严达有些莫名,还是实诚的点了点头,说起这事他还在头疼要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办的?把尸首毁了之后,再把银子给他们就成。”严平冷静非常。

    他的态度和容策是一样的,只希望将这件事情快一些处理完,再也不要有什么牵扯才好。

    严达只觉得有些不妥,可有些事情也并非是他能够置喙的。

    这件事情交代给了严达去办。

    他乔装打扮一番,依旧是当日的模样,身边带着的一些地痞流氓,也同样是熟悉面孔。

    *

    林婠并不知道有人正在等着他们,事情尘埃落定,他们择日启程回扬州,却在启程之后没有多久,碰上了要回城的一行人。

    林弘义瞧着对方的模样甚是眼熟,认出了来人之后,立刻就将林婠护在了身后。

    指挥着小厮让行。

    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严达,他大摇大摆的带着地痞走过去,瞧见了棺木之后,冷哼一声,“晦气。”

    冲着暗处的严平使了个眼色。

    严平暗自蓄力,几枚暗器飞出,不仅切断了绳索,同样也打散了棺木。

    里头的尸首滚落出来。

    路的一旁都是斜坡,斜坡下是断崖,原本他们打算让尸首坠落山崖,偏偏这滚的方向不对。

    好死不死的滚到了严达的脚边。

    他满脑子只想着要完成任务,使了十成的力道,将那尸首一脚踹下了山崖。

    “真娘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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