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岛的天气反复无常。

    上一秒烈阳高照,下一瞬便暗了下来。

    江一盏眉色如墨,一双大眼睛闪动纯真无邪的光芒,鼻梁左侧上有粒芝麻大的浅痣。

    她唇色不怎么红润,兴许是这两天坐飞机转火车,又乘大巴换三轮导致的疲劳。

    她拢了拢肩上的背包,继续朝当地人指的方向前往禁猎基地。

    她的工作被调去那里。

    但不知道是那人指的有误,还是她没理解清楚。

    兜兜转转在野树林里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出去的路。

    江一盏心里想着,她可能迷路了。

    从包里拿出无法上网的老年机,才发现已经没电关机。

    好在她手腕上的机械手表依旧正常工作,时间正好是下午四点。

    考虑到天气因素和时间问题,江一盏打算根据记忆返回来时三轮车停靠的小镇。

    忽然间,她视野右前方的草丛里有什么的东西晃了一下。

    然后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

    江一盏眉毛一拧,迅速冲了过去。

    她很清楚,这声惨叫并不是人类,而是动物。

    作为动物救助师,她在之前上班的救助所听到过很多类似的声音。

    拨开半人高的灌木丛一看,果然一只幼小的梅花鹿不幸踩中捕兽夹,躺在草里呜咽。

    梅花鹿看见有人靠近下意识想逃,越是摆动四肢,被夹中左后腿流的血就越多。

    江一盏立刻停下来,俯下身体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一边轻柔出声安抚: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她指了指它流血的后肢,哪怕知道动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还是为它解释。

    “你受伤了,我帮你把捕兽夹打开,相信我好不好?”

    她声音温柔,面容带笑,也许是因为身型娇小玲珑,在梅花鹿看来威胁力不大,它竟真的渐渐安静下来。

    江一盏松口气,取下背包放在一边,然后才移动到小鹿身边。

    她先观察了下伤口,所幸没有伤到骨头,出血量也不多,接着打量起捕兽夹。

    以前工作时不是没接触过这类伤害动物的道具,一般而言分为三类。

    手动开启的,电子自动的,还有猎人自己做的。

    梅花鹿腿上的捕兽夹表面看去和最普通的那类没区别,但仔细一看,有根透明细线连接在捕兽夹的侧面。

    江一盏屏住呼吸顺着细线往上一看,大约四五米的高处有一面铁网似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倒刺。

    和周围的绿叶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察觉不了。

    细线连接捕兽夹,同时固定着铁网。

    无论是被捕获的动物,还是试图来解救的人,只要细线断开,铁网就会落下来。

    头破血流。

    江一盏皱了皱眉,真够狠心的。

    但既然是人为布置的陷阱,就一定有破解办法。

    可问题是具体要怎么做呢?

    梅花鹿可怜叫了两下,江一盏蹲下一边抚摸着它的头,一边四处张望。

    天空比刚才更阴暗了,似乎是要下雨的前奏。

    动物比人类更为敏感,它察觉到糟糕天气,也越发想挣脱捕兽夹逃离。

    江一盏赶紧阻止它的起身,避免铁网砸下来,“放心,我一定会救你的。”

    等待无济于事,江一盏决定在附近找找看,应该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机关线索。

    后背拂过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仅是眨眼间的功夫,一柄开刃匕首横在江一盏脖颈上。

    之所以说开了刃,是因为嗅到上面常年不散的血腥味。

    她立马站着不动,浑身肌肉紧绷。

    男人的冰冷声线自她背后传来,“什么人?”

    江一盏小小惊讶了一下,作为从小习武的她,竟然没能察觉有人靠近。

    这人是属泥鳅的吗?

    走路都不带一点声音,再怎么说踩在叶子上都会发出一点点声响吧?

    “不说话吗?”

    冷冽的气息几乎包裹着江一盏全身,鼻尖满是身后那人的味道,不难闻,反而像是覆盖寒雪的松柏。

    “我叫江一盏。”

    江一盏快速回答,她举起双手平视前方,表示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我在树林里迷了路,然后遇到这只被捕兽夹捆住的梅花鹿,正想着该怎么办时,你就来了。”

    男人不说话,但也没放下手里的匕首。

    江一盏冷静分析他的身份。

    运气好的话,她可能遇到路过回家的当地人。

    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是设下此处陷阱的偷猎者。

    因此江一盏没有随意暴露自己想救助梅花鹿的心,万一碰到的是坏人呢。

    终于,男人放下手里的匕首,后退两步收起了□□。

    “你闯入了禁猎区边缘,我以为你是偷猎者,抱歉。”

    他很快解释并道歉,但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并无差别。

    江一盏回过头。

    男人大约一米九高,面容英俊,皮肤是漂亮的古铜色,手臂的肌肉隐藏着蓬勃的力量。

    一头利落黑色短发,前额饱满光洁,上扬的眉梢透出锋芒。

    鼻梁高挺,眉眼深邃似夜中星,像两把出鞘利刃,站在他面前满脑子只有危险两字。

    他穿着十分简单的黑色短袖和工装裤,脚下是一双黑色战术靴。

    江一盏觉得一米五的自己在他面前,像是米粒跟鸡蛋的大小。

    “……您是?”

    “禁猎区第四区队长,林浔。”

    江一盏眉毛忍不住一颤,如此文静的名字,似乎和他外表一点也不相符。

    “怎么,有问题?”

    “没有。”

    林浔不再理她,直接走到梅花鹿身边,单膝跪地包扎它的伤口。

    “我来吧。”

    江一盏见他从口袋里拿出消毒碘伏和棉签,开口道:“我是动物救助师。”

    林浔挑眉。

    她接过碘伏棉签低头开始工作,然后交代了一下刚才发现的线索。

    “这些刚才你怎么不说?”

    江一盏手里动作不减,回应他:“你一来就把刀横我脖子上,万一我说我要救梅花鹿,你是偷猎者把我撕票了怎么办?”

    林浔没有说话。

    捕兽夹还在梅花鹿脚上,江一盏只做了简单的消毒,然后从自己背包里翻出水杯,倒了些在掌心上,送到梅花鹿嘴边。

    梅花鹿放下戒备心,伸出舌尖开始舔舐起来。

    如此进行三四次后,它的状态比刚才要好了不少。

    “找到解除方法了。”

    林浔像是掐好时间,等江一盏喂完水才出声。

    “怎么做?”

    江一盏迅速走到他身边。

    林浔撇了她一眼,指着不远处的一颗树杆上,“那里有个绳结,解开就能把机关放下来。”

    “会有意外吗?”

    “我在这里,不会有意外。”

    绳结位置有点高,于是商量着搭人梯,让江一盏踩在林浔肩上去解。

    时间紧迫,天色渐晚,两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不久前还互生怀疑,这会儿却联合起来解救一只被困的梅花鹿。

    没什么问题后,林浔便面朝那棵绑着透明绳结的大树蹲下身,甚至怕江一盏踩不上,还微微低下了头。

    江一盏也不扭捏,扶着大树试探着先上了一只脚。

    很稳。

    仿佛脚底是一块雷打不动的巨石。

    于是她放心地踩上另一只脚,找好位置后,说道:“我准备好了。”

    “嗯。”

    林浔缓缓站起来,江一盏也扶着树杆视线不断往上移,很快就停在绳结前。

    “是鱼线,而且被钉死在树干上,我可能徒手无法解开。”

    “嗯。”

    下面的林浔忽然回了一声,紧接着一个东西抵在她小腿上。

    “用我的刀。”

    江一盏屈身接过刀,发现他是把刀柄那端递了上来。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安静的丛林只余下梅花鹿小声喘气。

    三分钟后,江一盏成功割断鱼线,示意林浔放她下来,两人一起将布满倒刺的铁网放在一旁。

    然后再由林浔打开了捕兽夹,江一盏也随即更快更好地处理了伤口。

    “用这个吧。”

    林浔身上像是有个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

    这会儿他又拿出一个颜色和普通纱布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他说:“可降解纱布,为了防止动物舔伤口。”

    江一盏点头,于是裹了上去,“我还以为要把它带回去。”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它伤没好,留在这里会很危险。”

    目送梅花鹿一瘸一拐离去,林浔忽然道:

    “这片森林才是它的家,而我们要做的,是守护这方安宁,杜绝像刚才那样的危险。”

    “如果不是别有用心的人类肆意滥杀,它本该回归族群。”

    江一盏背上包,眺望已经看不见身影的梅花鹿,说道:“对于它们而言,人类才是最大的危险。”

    林浔带着江一盏离开禁猎区,听见她说有人给她指路,却不知怎地进入禁猎区范围。

    他道:“他没有指错路,但这附近的防护栏铁圈栅栏被人破坏,空了很长一段距离,所以你应该是无意间迷路了。”

    “我送你回去。”

    江一盏一愣,她跟在林浔身后,只能望见他高大挺拔的后背。

    “你不继续巡逻了吗?”

    “有人换班,我正好从里面撤离。”

    林浔又说:“况且你不是要去禁猎基地报道么,我是那里的负责人,也是今后你的上司。”

    江一盏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没错。

    没想到来报道的第一天就直接遇到了上司。

    两人来到宽敞的车道上,一辆黑色炫酷的越野车停在路上。

    林浔自然而然走到驾驶位,眼神示意江一盏上车。

    江一盏心想,这大概是来接替他换班的人留下来的吧。

    她打开车门,像只小仓鼠钻进空间宽阔的车里,坐稳系好安全带。

    林浔发车离开,越野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

    车里干净无尘,保养极佳。

    这应该是属于林浔的,因为江一盏看见后视镜挂着一个老旧的平安符,上面手绣着林浔的名字。

    而车内流畅简约的黑色硬线像它主人一样,有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

    不过从刚才的接触,她也察觉到他细心的一面。

    他大概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吧?

    车内空间虽大,但给足了安全感,和他整个人一样,比巨石还要沉稳。

    “吃东西么?”

    林浔突然从两人中间的扶手箱里拿出一个铁罐头,递给江一盏。

    江一盏一脸懵,“什么?”

    男人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眼神有些躲避。

    好在江一盏注意力都在铁盒上,没注意他的不自然。

    “……不喜欢?”

    林浔唇边抿成锋利的一条直线,有一瞬像子弹被上膛的冷冽。

    江一盏眨眨眼,双手接下糖果盒后,身旁那人才关掉冷气,转眼恢复放松自在的神情。

    的确,来自上司的邀请,她也不好拒绝,不然多不给面子。

    她礼貌询问:“林队长要不要吃?”

    “我不爱这些。”

    江一盏点点头,甜甜的硬糖看起来的确不像强壮如虎的林浔会吃的东西。

    他应该要时刻保持身材,才不能吃这些吧?

    江一盏暗暗比画自己跟他的胳膊粗细,颇有种银针跟麻绳的差距。

    好吧,虽然自己也锻炼,但完全比不上对方。

    默默收回手,没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已被男人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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