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天地
『两年了，为什么……我们始终没能找到最后一人？再这样下去，人类的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
今天，我们将踏上第14次搜寻之路，愿上天庇佑，这是最后一次。』
——来自？？？的日记
※
在这初秋时节，奥斐尔德本该应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庆典季，然而此刻，这座偌大的港口都市，却不见往日的熙攘繁华，空荡荡的街头寂寥无声，难觅行人的踪迹。
厚重的乌云笼罩在都市上空，随着“墙要失效了”的传闻甚嚣尘上，恐惧不安的气氛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迅速弥漫全城。
只有这瘸了腿的乞丐，依旧百无聊赖地漫步在萧条的富人区大街上。
饥肠辘辘的他，面对富豪们紧闭的大门，啐了口唾沫。
当他正准备离开之际，耳内突如其来钻入着诡异的歌声：
“扭曲的母鹅，叼着扭曲的手指头，踏入扭曲的后花园，啄一只歪歪扭扭的……”
听声音，约莫是一个嗓音清冷的少女。
乞丐被怪谲的歌声所吸引，循声走去，不知不觉间，闯入一栋废弃已久的老宅邸之中。
这栋旧式宅邸，有着难以言喻的跷蹊：
窗户尽数被腐木严密封堵，内部不时传出铁链的拖拽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乞丐执拗地攀爬后院的一道窗户。
他那双枯黄的手，紧紧抠住窗棂，奋力向上；灰蒙蒙的眼眸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窥视着室内，试图寻找到那歌声的主人。
然而下一秒，惊骇万分的他便一屁|股摔在地上，吃痛地哀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因为，他看见了：在那破旧的房间里，床上坐着一个被铁链拴住的白衣少女……
床上抱膝而坐的克莱因，闻听窗外声响，歌声戛然而止。
她朝着被腐木钉死的窗户，缓缓地抬起头，脖颈间的铁链随之牵动，发出清脆而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是、是谁……？救……”
然而下一秒，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别处，因为在这个时候，紧锁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衣着华丽，却神情疲惫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的野餐篮，他用钥匙扭开了紧锁的房门，面对扑面而来的腐烂气味，如习以为常般，细心地确认房门重新上锁之后，踏着嘎吱作响的木地板，走进昏暗无光的房间，摸索着来到床前。
“莱妮，来，趁热吃，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蘑菇派。”男子唤着克莱因的小名，打开餐盒，讨好般讪笑。
“你是……翰弗兹？“克莱因沿着声音，抬头看向翰弗兹的脸。
“可是我爸……爸妈妈……爱吃的是烤……鹿肉馅……”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漏风的手风琴，断断续续的。
翰弗兹愣了半秒，随即伸出手，抚摸克莱因那凌乱而黏腻的长发：“你先吃，他们早就吃过了……”
克莱因将头扭向一旁，条件反射般，躲开了翰弗兹的手。
“臭婊|子别不识好歹！”翰弗兹瞬间暴跳如雷，他狠狠地一把掐住克莱因的脸颊，破口大骂：“你以为你还是养尊处优、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吗！像你这样的妖异，除了我，没人会保护你！”
蘑菇派的碎渣从克莱因口中滚落，洒在泛黄的床单上，她含糊不清地呢喃：
“放……我……出……去……”
“哼，出去？就凭你？”翰弗兹瞥了一眼克莱因布满淤青的手腕和脚踝处，那数只几乎嵌进皮肉的银镯子，在漆黑的一片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他嘴角撇过一丝难以埋藏的笑意，“只要镯子仍在，你休想逃离这里！”
翰弗兹至今仍历历在目，两年前，无名的巫术师指着克莱因的鼻尖，用微微颤颤的声音絮叨：
“灭世凶星，即将再现人间……”
随后，这座老宅邸，每天响彻着令人焦躁不安的金属煅冶声和研磨声。
若干天后，巫术师慎重地将刻满符文的银镯子，交托在翰弗兹手中。
翰弗兹记得，那四只镯子刚握在手中时，还隐约发烫，他一把按住克莱因，强行将镯子扣入了她的手腕和脚踝之中。
“我已在宅邸内布下封印魔阵，谨记，切勿让她离开这里，更不得卸下镯子！”看着翰弗兹用粗粝的铁链，将克莱因栓在床上，巫术师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窗外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断了翰弗兹的思绪。
乞丐的惨叫声透过木板的间隙渗透进屋，但很快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鬣狗在撕咬腐肉般的吞咽声。
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牙关打颤的翰弗兹，甚至连探头瞄一眼木板缝后面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掩耳盗铃在危机面前一无是处，窗户猛然炸开，腥臭的狂风呼啸而入，巨大的冲击力将翰弗兹掀翻在地。
四溅的木板碎片，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倒在地上翰弗兹颤抖着回头……
一只体型巨大、全身裹挟着黑色铠甲的大虫子，正兴奋扇动着那早已退化的短小尾翅，带起阵阵腥臭的阴风，它正奋力地试图将自己的脑袋，挤进蛛网乱飘的碎裂墙壁之后。
大虫子那双犹如西瓜般硕大的双眼，正闪烁着绿色的幽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的克莱因……
“不好！”翰弗兹强忍剧痛，爬起身，一把抓住克莱因的胳膊：“快跑！是螫蠓！”
然而，他在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此时的克莱因，还被他用铁链栓在床上。
这猛地一拽，在刺耳的锒铛声中，失去平衡的克莱因，如同笨拙的木偶般，狠狠地砸向地面。
她竟未从喉咙中溢出半点痛苦的哼咽，仿佛身体完全感受不到皮肉之痛。
“克莱因——”
双腿瘫软的翰弗兹，眼睁睁看着那原本怯弱不堪的女孩儿，迎着腥臭的狂风，缓缓爬起身，面对断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展开瘦骨嶙峋的双臂：
“你终于……来接我了，快带我……离开这里……”
如此癫狂的举动，正合螫蠓的意。
饥饿的螫蠓，盯着面带微笑的克莱因，迫不及待地，张开那滴淌着唾液的锋利颚钳。
嗖嗤……哗啦……
瞬间，暗红色的鲜血，飞溅在昏暗的天空之中。
※
最后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来到医院的，神志崩塌的翰弗兹已经想不起来了。
螫蠓的大举袭击，就如同两年前一样，瞬间让整座城市陷入瘫痪。
当翰弗兹怀抱腹部遭到重创、已然奄奄一息的克莱因，飞奔到医院时，这座历史悠久的教会医院，在大量伤员的恐慌推挤中，已濒临失序了。
原本用于抢救伤患的一楼，被暴怒的人们砸了个稀巴烂，血的腥味与消毒剂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既恶心又渗人。
翰弗兹疯了般拖着人事不省的克莱因，撞开医院二楼的逃生门。
没想到的是，眼前是另一番令人绝望的人间炼狱：
人满为患的走廊人如潮涌，痛苦的呻|吟声和哀嚎声化作地狱的回响，不由分说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我好痛……”
“护士！护士！我孩子在哪……”
“妈妈……我求求你，睁开眼看我们一眼……”
遍地的猩红色血液，交织成通往地狱的彼岸花之路，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来回践踏。
翰弗兹在这条看似漫无穷尽的走廊上艰难狂奔，终于闯进了末端的临时抢救间。
他朝病床前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求你！救救她！”
未等白大褂开口，与翰弗兹一同闯进抢救间的护士，便焦躁地打断了他的求援：
“医生！这个地区要沦陷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额头全是汗珠的医生，并没有停下对伤员的心肺复苏，头也不回地说道：
“逃？我们又能逃到哪呢？连奥斐尔德也放弃的话，尚存的城镇，已经容不下那么多难民了！”
话罢，医生瞥了眼翰弗兹怀里的克莱因，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你带来的这个，伤势太重了，等会咽气后我们会让焚尸工拖走，现在你就自己去一旁药架那自己包扎头上的伤……”
“我可以多付金币！我们家族是教会的主要资助方，求求你！”翰弗兹强行将自己的怀表，塞进医生的手中。
在两人来回拉扯中，医生瞧见了金怀表背后的镶钻族徽。
翰弗兹此言不假。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向远处的护士心急火燎地招手：
“那个新来的！你再支张床，从隔壁库房拖台监护仪过来！”
护士迅速将身体渐凉的克莱因，安置在临时架起的担架床上，并且用剪刀麻利地剪去了她腹部沾满血的衣物。
只见伤口深可见骨，溃烂的脏器不断涌出暗褐色的血液，让人触目惊心。
克莱因身受如此重的伤，居然撑到现在还未断气，已然是医学奇迹了。
额头涌出的鲜血糊了翰弗兹半张脸，他昏昏沉沉地倚靠着药品柜，刚缓缓坐下，便听到了护士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医生！快过来瞧瞧她，这不对劲！”
“连这点活都做不来，你麻溜地滚回医学校去！”医生极度不耐烦地将双手在血迹斑驳的白大褂上擦了擦，疾步朝担架床奔去。
两秒后，他便说不出话了：
监护仪上的指针，正毫无规律地凌乱摆动，克莱因腹部那皮开肉绽的巨大创口，此时徐徐涌出黯淡的金色流光。
血肉模糊成片的烂肉在流光的裹覆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边缘，以燎原野火之势不断往中间愈合！
太难以置信了，别说人类，这星球上的任何物种，都不可能做到这等速度的自愈。
众人还来不及思考，一缕光从窗外飘进来，盘旋在天花板数周之后，便缓缓地，停驻在克莱因的额头上。
猛然眨眼，众人方才看清，这缕光，源自一只理应仅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小精灵，扑闪着薄如蝉翼的翅膀，不断地抖落着辉光。
辉光缓缓地洒在克莱因的身上，她如同感应到了神秘生物的召唤，艰难地睁开双眼。
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旁人的喜极而泣，而是发自肺腑的厌恶。
医生见状，立即将翰弗兹放在他口袋中的那枚金怀表，如同烫手山芋般，扔回他怀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厉声斥责：
“你怎么能把‘深渊之民’带到教会医院里来！这会给大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护士，赶紧把她扔出去！别玷污了这里的床铺！”
克莱因无力地看着，几双粗暴的手，生搬硬拽地将她扯下床，五脏六腑在牵扯中传来剜心挫骨般的痛，她想反抗，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仅如此，手腕和脚踝上那几只银镯子，此刻滚烫得几乎能炙伤她的皮肉，然而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连带停驻在她额头上的神秘生物，都被无名力量击飞到天花板。
“为什么要死在这种地方……不甘心……好不甘心……”
纷杂的争吵声中，没人听见克莱因气若游丝的呢喃。
她想哭，但这副即将干涸的身体，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眼皮越来越沉，正当她即将再度陷入昏迷之时，抢救室的大门，被轰然撞开了。
一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高大黑影径直闯入，面对拖拽争夺她的众人，用粗哑的嗓音一声暴吼：
“放开她！”
今天，我们将踏上第14次搜寻之路，愿上天庇佑，这是最后一次。』
——来自？？？的日记
※
在这初秋时节，奥斐尔德本该应迎来一年中最热闹的庆典季，然而此刻，这座偌大的港口都市，却不见往日的熙攘繁华，空荡荡的街头寂寥无声，难觅行人的踪迹。
厚重的乌云笼罩在都市上空，随着“墙要失效了”的传闻甚嚣尘上，恐惧不安的气氛在短短几天时间内，迅速弥漫全城。
只有这瘸了腿的乞丐，依旧百无聊赖地漫步在萧条的富人区大街上。
饥肠辘辘的他，面对富豪们紧闭的大门，啐了口唾沫。
当他正准备离开之际，耳内突如其来钻入着诡异的歌声：
“扭曲的母鹅，叼着扭曲的手指头，踏入扭曲的后花园，啄一只歪歪扭扭的……”
听声音，约莫是一个嗓音清冷的少女。
乞丐被怪谲的歌声所吸引，循声走去，不知不觉间，闯入一栋废弃已久的老宅邸之中。
这栋旧式宅邸，有着难以言喻的跷蹊：
窗户尽数被腐木严密封堵，内部不时传出铁链的拖拽之声，令人不寒而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乞丐执拗地攀爬后院的一道窗户。
他那双枯黄的手，紧紧抠住窗棂，奋力向上；灰蒙蒙的眼眸透过木板间的缝隙，窥视着室内，试图寻找到那歌声的主人。
然而下一秒，惊骇万分的他便一屁|股摔在地上，吃痛地哀嚎了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因为，他看见了：在那破旧的房间里，床上坐着一个被铁链拴住的白衣少女……
床上抱膝而坐的克莱因，闻听窗外声响，歌声戛然而止。
她朝着被腐木钉死的窗户，缓缓地抬起头，脖颈间的铁链随之牵动，发出清脆而冰冷的金属碰撞声。
“是、是谁……？救……”
然而下一秒，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别处，因为在这个时候，紧锁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衣着华丽，却神情疲惫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陈旧的野餐篮，他用钥匙扭开了紧锁的房门，面对扑面而来的腐烂气味，如习以为常般，细心地确认房门重新上锁之后，踏着嘎吱作响的木地板，走进昏暗无光的房间，摸索着来到床前。
“莱妮，来，趁热吃，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蘑菇派。”男子唤着克莱因的小名，打开餐盒，讨好般讪笑。
“你是……翰弗兹？“克莱因沿着声音，抬头看向翰弗兹的脸。
“可是我爸……爸妈妈……爱吃的是烤……鹿肉馅……”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漏风的手风琴，断断续续的。
翰弗兹愣了半秒，随即伸出手，抚摸克莱因那凌乱而黏腻的长发：“你先吃，他们早就吃过了……”
克莱因将头扭向一旁，条件反射般，躲开了翰弗兹的手。
“臭婊|子别不识好歹！”翰弗兹瞬间暴跳如雷，他狠狠地一把掐住克莱因的脸颊，破口大骂：“你以为你还是养尊处优、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吗！像你这样的妖异，除了我，没人会保护你！”
蘑菇派的碎渣从克莱因口中滚落，洒在泛黄的床单上，她含糊不清地呢喃：
“放……我……出……去……”
“哼，出去？就凭你？”翰弗兹瞥了一眼克莱因布满淤青的手腕和脚踝处，那数只几乎嵌进皮肉的银镯子，在漆黑的一片中，散发着幽幽的红光，他嘴角撇过一丝难以埋藏的笑意，“只要镯子仍在，你休想逃离这里！”
翰弗兹至今仍历历在目，两年前，无名的巫术师指着克莱因的鼻尖，用微微颤颤的声音絮叨：
“灭世凶星，即将再现人间……”
随后，这座老宅邸，每天响彻着令人焦躁不安的金属煅冶声和研磨声。
若干天后，巫术师慎重地将刻满符文的银镯子，交托在翰弗兹手中。
翰弗兹记得，那四只镯子刚握在手中时，还隐约发烫，他一把按住克莱因，强行将镯子扣入了她的手腕和脚踝之中。
“我已在宅邸内布下封印魔阵，谨记，切勿让她离开这里，更不得卸下镯子！”看着翰弗兹用粗粝的铁链，将克莱因栓在床上，巫术师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窗外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打断了翰弗兹的思绪。
乞丐的惨叫声透过木板的间隙渗透进屋，但很快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鬣狗在撕咬腐肉般的吞咽声。
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牙关打颤的翰弗兹，甚至连探头瞄一眼木板缝后面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掩耳盗铃在危机面前一无是处，窗户猛然炸开，腥臭的狂风呼啸而入，巨大的冲击力将翰弗兹掀翻在地。
四溅的木板碎片，其中一块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倒在地上翰弗兹颤抖着回头……
一只体型巨大、全身裹挟着黑色铠甲的大虫子，正兴奋扇动着那早已退化的短小尾翅，带起阵阵腥臭的阴风，它正奋力地试图将自己的脑袋，挤进蛛网乱飘的碎裂墙壁之后。
大虫子那双犹如西瓜般硕大的双眼，正闪烁着绿色的幽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的克莱因……
“不好！”翰弗兹强忍剧痛，爬起身，一把抓住克莱因的胳膊：“快跑！是螫蠓！”
然而，他在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此时的克莱因，还被他用铁链栓在床上。
这猛地一拽，在刺耳的锒铛声中，失去平衡的克莱因，如同笨拙的木偶般，狠狠地砸向地面。
她竟未从喉咙中溢出半点痛苦的哼咽，仿佛身体完全感受不到皮肉之痛。
“克莱因——”
双腿瘫软的翰弗兹，眼睁睁看着那原本怯弱不堪的女孩儿，迎着腥臭的狂风，缓缓爬起身，面对断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展开瘦骨嶙峋的双臂：
“你终于……来接我了，快带我……离开这里……”
如此癫狂的举动，正合螫蠓的意。
饥饿的螫蠓，盯着面带微笑的克莱因，迫不及待地，张开那滴淌着唾液的锋利颚钳。
嗖嗤……哗啦……
瞬间，暗红色的鲜血，飞溅在昏暗的天空之中。
※
最后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来到医院的，神志崩塌的翰弗兹已经想不起来了。
螫蠓的大举袭击，就如同两年前一样，瞬间让整座城市陷入瘫痪。
当翰弗兹怀抱腹部遭到重创、已然奄奄一息的克莱因，飞奔到医院时，这座历史悠久的教会医院，在大量伤员的恐慌推挤中，已濒临失序了。
原本用于抢救伤患的一楼，被暴怒的人们砸了个稀巴烂，血的腥味与消毒剂的刺鼻气味混合在一起，既恶心又渗人。
翰弗兹疯了般拖着人事不省的克莱因，撞开医院二楼的逃生门。
没想到的是，眼前是另一番令人绝望的人间炼狱：
人满为患的走廊人如潮涌，痛苦的呻|吟声和哀嚎声化作地狱的回响，不由分说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我好痛……”
“护士！护士！我孩子在哪……”
“妈妈……我求求你，睁开眼看我们一眼……”
遍地的猩红色血液，交织成通往地狱的彼岸花之路，被惊慌失措的人们来回践踏。
翰弗兹在这条看似漫无穷尽的走廊上艰难狂奔，终于闯进了末端的临时抢救间。
他朝病床前一个身着白色大褂的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求求你！救救她！”
未等白大褂开口，与翰弗兹一同闯进抢救间的护士，便焦躁地打断了他的求援：
“医生！这个地区要沦陷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额头全是汗珠的医生，并没有停下对伤员的心肺复苏，头也不回地说道：
“逃？我们又能逃到哪呢？连奥斐尔德也放弃的话，尚存的城镇，已经容不下那么多难民了！”
话罢，医生瞥了眼翰弗兹怀里的克莱因，面无表情地摆摆手：
“你带来的这个，伤势太重了，等会咽气后我们会让焚尸工拖走，现在你就自己去一旁药架那自己包扎头上的伤……”
“我可以多付金币！我们家族是教会的主要资助方，求求你！”翰弗兹强行将自己的怀表，塞进医生的手中。
在两人来回拉扯中，医生瞧见了金怀表背后的镶钻族徽。
翰弗兹此言不假。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向远处的护士心急火燎地招手：
“那个新来的！你再支张床，从隔壁库房拖台监护仪过来！”
护士迅速将身体渐凉的克莱因，安置在临时架起的担架床上，并且用剪刀麻利地剪去了她腹部沾满血的衣物。
只见伤口深可见骨，溃烂的脏器不断涌出暗褐色的血液，让人触目惊心。
克莱因身受如此重的伤，居然撑到现在还未断气，已然是医学奇迹了。
额头涌出的鲜血糊了翰弗兹半张脸，他昏昏沉沉地倚靠着药品柜，刚缓缓坐下，便听到了护士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医生！快过来瞧瞧她，这不对劲！”
“连这点活都做不来，你麻溜地滚回医学校去！”医生极度不耐烦地将双手在血迹斑驳的白大褂上擦了擦，疾步朝担架床奔去。
两秒后，他便说不出话了：
监护仪上的指针，正毫无规律地凌乱摆动，克莱因腹部那皮开肉绽的巨大创口，此时徐徐涌出黯淡的金色流光。
血肉模糊成片的烂肉在流光的裹覆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伤口边缘，以燎原野火之势不断往中间愈合！
太难以置信了，别说人类，这星球上的任何物种，都不可能做到这等速度的自愈。
众人还来不及思考，一缕光从窗外飘进来，盘旋在天花板数周之后，便缓缓地，停驻在克莱因的额头上。
猛然眨眼，众人方才看清，这缕光，源自一只理应仅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小精灵，扑闪着薄如蝉翼的翅膀，不断地抖落着辉光。
辉光缓缓地洒在克莱因的身上，她如同感应到了神秘生物的召唤，艰难地睁开双眼。
然而等待她的，并不是旁人的喜极而泣，而是发自肺腑的厌恶。
医生见状，立即将翰弗兹放在他口袋中的那枚金怀表，如同烫手山芋般，扔回他怀里，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厉声斥责：
“你怎么能把‘深渊之民’带到教会医院里来！这会给大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护士，赶紧把她扔出去！别玷污了这里的床铺！”
克莱因无力地看着，几双粗暴的手，生搬硬拽地将她扯下床，五脏六腑在牵扯中传来剜心挫骨般的痛，她想反抗，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仅如此，手腕和脚踝上那几只银镯子，此刻滚烫得几乎能炙伤她的皮肉，然而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冷……
连带停驻在她额头上的神秘生物，都被无名力量击飞到天花板。
“为什么要死在这种地方……不甘心……好不甘心……”
纷杂的争吵声中，没人听见克莱因气若游丝的呢喃。
她想哭，但这副即将干涸的身体，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眼皮越来越沉，正当她即将再度陷入昏迷之时，抢救室的大门，被轰然撞开了。
一个看起来绝非善类的高大黑影径直闯入，面对拖拽争夺她的众人，用粗哑的嗓音一声暴吼：
“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