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修真界,虽然坐落着大片仙气斐然的地界。但也不乏有仙气稀薄,自道术未开辟延及民基之前,留存至今,保留着手工劳作的方式、以原始为生的地方。

    官门所出一代大能季塑自封印剑山循年闭关后,便是躲到了这般世外桃源之境,对外宣称是归隐,再不问仙道。仙纵奇才大多如此,世道调然、京中无患,人们不好囚留他在此道。

    那会,百家大彻,惋惜地望他轻装离去,心中慰念:如有祸患降世,问垣仙尊一定会再回来。

    殊不知季塑此去消迹,如今已如浇打的墙头野草烂在了这片下不停的雨里。

    地处大佑边陲的汴州是除番州外有名的黄酒之乡,阡陌交通,田间蛙鸟合奏。没有皇城疾行的双响骏马,也没有操剑疾行的修士。

    质朴悠然。

    类似于那种古时怀才不遇的文人墨客途径此地一饮酒便能文思泉涌,抛洒泪水,席地作诗的地方。

    沿用着古老的龟纹石,砌得长长的曲径,檐顶茅草铺盖,隔绝雨幕。

    这种抬眼便是连绵酒庄屋顶乃至和缓山弧的地方找人极其困难,尤其是那种改名换姓隐于市的高手。

    瑄墨坐在小酒馆的镂空窗边,从早到正午,喝了三杯米酒,两盘糕点,眼睛盯到发涩,她揩了把泪,神情疲惫。

    “你确定他会来这?”

    染珵漆坐在她对面,十分笃定地点点头,抬手指了指对面酒庄门前的画像。

    “都到了要贴画像的程度,他关顾这家店的频率肯定不低。”

    瑄墨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看到了那副画像。

    画风抽象,行笔潦草,还是张人醉倒后仰面躺地的彩墨图。脸像婴儿拳头那般大小,从她看的这个角度,简直算不上是张人脸。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张画像不是他,真正的季塑其实住在山上,他身坐仙道高位过惯了受人追捧的生活,想要彻底避世,所以当了土著野人,就是钻木取火那种。”

    连人家是死是活都要想半天的家伙,她实在不敢苟同。

    染珵漆捏着块米糕,闻言笑了,抬眼问她,“睡醒了吗?”

    “睡醒了。”

    她也真是疯了。

    竟然能把剑山之顶白衣胜雪仙气飘飘的季塑和疯狂原始人联系在一块。这个世界好像并不会有太多诸如孙卫东的堕落文学。

    曾经的他骄傲、自负,何故沦落这般境地,说不定是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伤?仙道魁首清冷美人一段佳话,却不想情到浓时美人却嫁他人。他自此伤透了心,恍觉各处回忆不灭,遂寻出处。

    “到你了。”

    对上染珵漆耷拉下来略显疲惫的眼睛,她对季塑探索的思绪被打断,无奈摆手道,“睡吧睡吧。”

    随后她又自我安慰式妥协,伸出一根手指,“说好了,再等最后一炷香。”

    颠簸马车奔波三夜,他们早熬不住了,只好商量着轮岗,一人看半个时辰。

    这会到了瑄墨,她托着腮,眼下青乌,打着哈哈把手里捏起的糕点按得粉碎,不过一炷香,眼前便模糊了。

    昨夜下了小雨,路面上还有坑洼的积水,被人踩得噼啪作响,说书人桌前的燃香到了至末,最后一杆子灰折摔莲花香座里,碎成一滩灰屑。

    日昳,汴州泛水村末那条酒巷,出现了一个身穿米黄里衣、形状潦倒的男人,沿路酒贩见此人皆是避之不及,只一眼便吓得拔高几寸,快步进门插上了门栓,他嗤笑摇晃,不以为意,转而向巷子深处走去。

    醉倒在一家名为叩香楼的酒庄门前,大半身子塌下,一只手还高高地扶着门前的柱子。

    醉鬼踉跄地扑在墙上,抬头细细地磋磨那副自己的画像,一张嘴酒气熏天,他皱起眉头一掌拍在画中人的头上,怒道,“什么意思!”

    声势之大,把睡梦中的瑄墨吓了一大跳。

    她猛地抬起头,看到对面酒庄的男人像发酵的面团一样扒在了墙上。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弥漫上心头。

    瑄墨不敢认。

    直至男人开始大吼大叫,关键性的台词冲锋进了她的耳朵里,

    “谁许你把本大侠的画像贴在这种招摇过市的地方!”

    “……”

    瑄墨吓了一激灵。

    赶忙推醒睡得如同死猪的队友,“别睡了!你瞧瞧是他吗?”

    染珵漆坐了起来,搓搓眼睛,看了半晌,道,“就是他。”

    “走。”

    瑄墨麻溜起身,不忘抬手招呼染珵漆,行至帘前却猛然发觉不对,回头一看,见他还静坐如钟地稳坐在那,顿时疑惑,“怎么不走?”

    “先看看,他这幅样子,估计也跑不远,待他昏厥,正好捡他。”

    他说着沏了杯茶,浅酌一口醒神。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偏不告诉你,嘿嘿,我怕你们几个吓破胆儿,东南三处之外的千里皇城见过没,本大侠我曾经就住在那,你们把我的画像贴在这,那是大不敬,怎么说也得往里贴,就那两米高的匾上,这才像话。”

    酒庄伙计只当他又说胡话,两人一左一右一面将人往外拱,一面苦口婆心地念叨,

    “崔小姐说了,您若再入夜不归,她就要将您的画像贴满整个汴州的酒楼。”

    “崔府可是这一带的座上宾,咱们这些年产的酒出售外地都要经他手的呀,我们可不敢不听人崔府大小姐的,您今日要是宿醉在此,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这样,您去求求崔小姐,让她先替您把上月的酒钱补上,时候也不早了,请回吧请回吧。”

    季塑眸中醉意翻涌,抬起手,差点戳到人伙计鼻孔里去,那位穿着土色短打浑身冒着酒香的伙计往后躲了躲脑袋,听见他说,“欺人太甚。”

    “啪。”

    酒庄侧边的小巷子入口,两人将季塑扔在墙角,又觉不对,对视一眼重新将人抬至墙头,将他稳当地折起靠在了墙上。

    季塑身子软倒,嘟囔着抱起了角落里一只的裂开的花盆,花盆里的松土经挤压从裂口里漏了出来,掉了他一身。

    看得伙计皱起了眉头,

    “以前也没见得喝这么多。”

    “你没听说吗,崔小姐定了亲,听说还是京城来的准状元郎,才高八斗、一表人才,不及弱冠便一举通过春闱,只等下月殿试,一举高中,即刻成亲,这几日,这汴州上下的女工坊可都收了崔府的定金,急制喜帖,就等这榜一放,挨家挨户地发呢。”

    “原是如此,也是可怜了他。”左边的伙计弯下腰,盯着他乱发下姣好的面容,面露惋惜,“你说你,来历不明,身上没一个子,还是个没本事的,要不是崔小姐养着你,早就和汴州寇巷里的乞丐混一窝了,但凡你要是学点好,不论是生意还是功名,谋取一二,就凭那崔小姐如此钟情,崔老爷也许也不会如此不待见你不是,都是造化。”

    伙计直起身来,阴影移开,季塑见光半睁开了眼,似乎是想借物坐起来,伸手就近捞了一把。

    伙计怕他揪裤腿,赶忙退了一步,看他颓样,不忍直视,终是摇着头走了。

    太阳正落山,普照大地,那束金光爬过墙角流到他的身上,活像给他镀了层金光。

    久违的暖意沿着单薄的布料渗透到皮肤,他的眉头渐展,将怀里的花盆抱紧了些,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酒气溃散,他迷瞪地睁开眼,看到两道身影走近,微红的眸中成像,唇角勾了勾。

    “你来啦。”

    季塑抛了花盆,猛扑到染珵漆身上,险些将人掼倒,好在庄内伙计听见声音慌极冲出,这才将人从染珵漆身上扒拉下来。

    火烧云下,伙计搓手赔笑,

    “让您受惊了客人,这人是城东崔府小姐养的小白脸,我这就差人去报信让崔小姐领人来,您要是有伤到或是受了惊吓,您找她详谈。”

    染珵漆摇摇头,道,“认识。”

    那伙计当即变了脸色,颇是惊讶,愣了半晌突然乍起如同碰了烫手山芋般将人往他怀里一塞,“那敢情好,咱们算算您朋友欠下的账。”

    一番细算下来,天已见黑。

    赔了巷口李奶修缮墙角的一两银子,门前的一块土坯,还有碎花盆里尚有活路的多宝花根,连那半月的酒钱都清算了。

    “崔小姐这都快成亲了,崔老爷是断然不会同意她养外室的,你这朋友,您还是多劝劝,趁早离了这伤心地。”

    清点银两,伙计喜笑颜开,盘算着这月业绩又涨,可以到醉花楼潇洒一顿,面色跟着红润起来,末了还主动提出要引路,提着灯笼将他们送到了家门口。

    “擦”点起油灯,拂亮了季塑醉意糊涂的脸。

    他面色潮红,半身被放床上,双手还挎在染珵漆的脖子上,嘿嘿笑道,

    “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瑄墨面色古怪,举着那盏小油灯靠近,“他把你认成谁了?一路了,怎么好像对你一见如故似的。”说到这,她不禁指了指他俩此时别扭的姿势,“你们是不是好的有点过分了?”

    染珵漆冲季塑手臂里艰难挣脱,声音都有点虚脱。

    “我大众脸。”

    “……”

    季塑仍不消停,趁着染珵漆替他掩被那功夫,伸出手,竟还想捧他的脸,“师……”

    听见他嘴里差点漏出那两个字,染珵漆头皮一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将他嘴捂了个紧。

    须臾,见他在掌中挣扎两下,终于消停,瘫软身子掩目睡去。

    染珵漆方才松了口气,退了一步,回过头,却冷不防撞进瑄墨微眯探索的眸子里。

    “他方才叫你什么?”

章节目录

当主角绊脚石的那些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方便咩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方便咩并收藏当主角绊脚石的那些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