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只将他们送到门口。

    宣予安上一回见到席砚的父母,是在几天前,十年后的初冬。

    天气很好,阳光洒在白色的墙壁上,用手去接住,是暖的,已经27岁的席砚,来接她的时候,外面只套着一件单薄的米白色高领毛衣。

    是很柔和的颜色,明亮、干净。

    她裹着厚厚的棉服和围巾,头上罩着帽子和耳罩,一直垂着头一边走神一边跟在他身后。

    行李箱的黄色轮子在面前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回到家里,准确来说是席砚的家,她只是借住。

    她才知道叔叔阿姨也在,阿姨主动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带进屋,跟她说话,叔叔的话不多,却也对她表达着关心,那是一种不用去猜测和怀疑的温柔。

    屋子里有地暖,同样很暖和。

    全程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同时,也带着一点微妙的小心翼翼。

    尽管他们努力地想表现得更自然。

    于是,现在的宣予安推门的动作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去形容当时的想法,应该有点类似于近乡情怯吧,总而言之,看见他们后,正如现在一样,会感到不敢靠近。

    门本就没关严实,虚虚掩着,在她愣神的刹那,席砚已经就着她的动作推开了包厢的门。

    她让自己回神,同时将伸出的手收回衣服的口袋里。

    房间里面只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看上去很年轻,在打扮上像是刚下班从公司里出来,都穿着干练的白衬衫和黑裤,西装搭在椅背上。

    桌子上已经摆上了菜,都是些他们爱吃的,正中间架着汤锅,正冒着腾腾的热气。

    “爸,妈。”进门后,席砚先开口叫人。

    宣予安跟在后面:“阿姨,叔叔。”

    见他们进来,阿姨先是笑着招呼宣予安坐到自己身边,外貌上她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十出头,就像是个邻家大姐姐一般。

    甚至还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原本整洁乖巧的发型弄出几根呆毛。

    性格也是,虽然他们工作忙,一年到头能真正见上面的时间其实不多,但是她从来没跟他们疏远过。

    叔叔坐在阿姨另一侧,挽着袖子在布菜。

    没人招呼席砚,这里的桌子是六人圆桌,他顺手拉出宣予安旁边的椅子,坐在她侧边。

    大多时候都是阿姨在说话,从前她就总说希望宣予安做她女儿。

    只是这一顿饭后,席砚的父母就又要马上赶飞机去其他城市。

    席砚问他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只说是最近公司很忙,说不准。

    他们的车子先到,没留下什么嘱咐,阿姨跟他们互相拥抱和告别后,宣予安和席砚目送他们先走。

    然后站在路边等王叔来接。

    大人们一走,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莫名冷淡起来,当然这主要是由于宣予安格外反常的安静。

    小时候的她就是安安静静的,喜欢自己在花园里玩,没人的时候就自己乖乖的,不吵也不闹,如果有人走近就会张嘴对人开心地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挺招人疼。

    在席家住了些日子后才变得活波起来。

    等到要上中学的时候,宣予安被她父母接回自己家,他们第一次不在同一个学校里,之后她就变得比以往更加跳脱和黏人。

    似乎也学会了些无理取闹。

    这里离席家不算太远,王叔应该很快就能到,她的书包忘在了席家的车上,宣予安边等边翻动着手机,想看看周围有没有公交车站,或者能不能打到车。

    等待的时间里,无所事事地侧头看着街边。

    对面商铺老板家七八岁的女孩,看起来圆滚滚的,肉乎乎的十分可爱。

    小女孩的头顶上扎着两个黑啾啾的小丸子,蹲在门口,举着一瓶泡泡水,嘴一嘟,便吹出一串五彩斑斓的气泡,一直飞到路这头来。

    另一边则是一个路边小摊,一对中年夫妻站在推车后做着炸串,卖给过路的年轻人。

    夫妻俩额头上热出的汗,被用袖口擦掉。

    那辆车显得有些年头,与身后城市繁华的街景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摊前立着一块纸牌子,但是隔的远,看不清究竟是写着什么字。

    生意看起来不好不坏,会凑过去的大多是年轻的过路的学生。

    果然接到消息后,王叔过来的很快,车子停在他们面前,席砚在一旁等着宣予安先上车,却看见她拎起书包背上就打算自己走。

    才走了两步的宣予安被少年略带疑惑地拉住背包:

    “去哪儿?”

    他的力气不算小,令她不得不回头看他,在少年眼里,就是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拒绝交流的样子,宣予安说:“我自己可以回去。”

    他明明没有出声,但是却仿佛在说话,在用那种成熟了不少后的冷冷清清的声调,说:

    你又在闹什么?

    宣予安主动转回身来,很突兀,对于她自己而言,又很自然地说:“席砚,就这样吧。”

    “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也不会再打扰你。”

    如果这也能够算是给过去的机会,她只是想试着靠自己活下去一次。

    这段话,类似的,她不久前也对着同一个人说过。

    “席砚,我知道你应该挺讨厌这样的我的吧。”

    “就这样吧,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也不会再缠着你。”

    由于长时间地不跟人说话,女人的嗓音里总是透着些难以控制的沙哑。

    她轻轻地环抱着自己,说道。

    一时之间,气氛忽然僵持着。

    前一天放学后,宣予安就反常地没有坐车,而是自己一声不吭地先走掉,让他们在门口等了很长时间都没等到人。

    司机王叔也跟了过来,他没听到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但是就连王叔也能察觉到这两个孩子之间像是吵架了,他在一边说:

    “安安,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在路上不安全,就一起走吧,席先生也嘱咐我将你们安全送回去,万一出什么事了我也不好向他们交差。”

    面对着两个人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又在临开口时,把声音咽了回去。

    说过的。

    [不要歇斯底里。]

    在这种无声的僵持间,最终的结果是宣予安选择了妥协。

    同往常一样,车子将她送到小区门口。

    没多说话。

    宣予安下车后,迈着步子,故意慢悠悠地朝大门走去,她早就不住在这里,自然也没法进大门,所以往往她会在原地跟席砚说再见,要看着他先走。

    等车启动后,她才慢慢往回走。

    这次她回头时,却看见这次少年还没有离开,依然站在车边,影子被拉得很长,身后的沥青路和两侧路灯的灯光在黑夜中一直延伸向远处。

    像是一种无声的拉扯。

    思绪很乱。

    但这些事情本就跟席砚没什么干系。

    曾经在一间白晃晃的发亮的房间里。

    身侧的椅子被拉开,有人坐了下来,想跟她聊天。

    “你对小时候的记忆是什么?”

    “小时候?”

    “是,可以说说吗?不用太紧张,只是像朋友一般的聊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想说……也没关系。”

    她想了很久,还是开口了。

    “最早的记忆,那还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吧,晚上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

    “在房子里面,所有的灯都是打开的,明明到处都很亮,电视机的声音也很响,但是我还是很害怕。”

    “我不敢走出房门。”

    “再大一点,我被寄养在别人家里,很长时间都见不到父母,我总会很想他们,希望他们能来接我。”

    “但是没有。”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开心,但有个人来安慰我。”

    “那个时候,我们的年纪都很小。”

    “他带我跑了出去,我们一起坐在广场边的台阶上,广场上有很多人,都唱唱跳跳的。大家好像都很快乐、很幸福。”

    “之后,我便开始依赖上他。”

    “上学后,我最喜欢坐在花园的凳子上,看着院子外,虽然也没什么意义。”

    “园子的大门是青灰色的,上面的螺纹很漂亮,中间合上的地方很像一个皇冠,门旁的栅栏上会爬满绿色的藤蔓,在春天的时候挂上一团一团的粉白色的蔷薇花。”

    “这时候,就只能透过那扇门看见外面。”

    “偶尔会有人从外面经过,但是只会有很小的一个人影,看不清晰。”

    “每天的时间,都过得平淡,且宁静。”

    “我以为未来的日子都会这样。”

    “直到12岁,她们在宿舍里,抓着那个女生的脑袋,往床铺的铁栏杆上撞,女生的身体撞到墙上的时候,会发出砰砰砰的闷响。”

    “可是,当时才刚开学,见面不到一个星期。”

    “所以我过去帮了她。”

    “之后就产生了些无休止的拉扯,但我并没有搭理。”

    说到这时,她的语气顿了一下。

    “13岁时......被人泼了一桶水。”

    “在学校的厕所里,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紧紧贴着皮肤,很冰、很冷。”

    “可是那一天我没敢从里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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