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看望完宣予安,两个人凑一起看完了几集最近更新的狗血电视剧,再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屋子里没人。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住。

    父母在她大学毕业前终于离了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自那以后她就开始独居。

    她叹了一口气,刚想感慨一下这过度的安静。

    结果楼上马上就传来叮叮咚咚的,和小孩子哭闹的声音。

    楼上的那一户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前不久生了小孩。

    女人将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才走进卫生间开始洗漱。

    过了许久,她擦着头发走出来。

    客厅的柜台上摆着一张照片,里面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笑得大大咧咧,一个显得腼腆安静,有些天然的不自信感。

    女人半弯下腰,对着相框里的人说话,这句话她刚刚也对着宣予安说过:

    “晚安。”

    ......

    三千米的比赛被安排在运动会的第二天早上。

    十点钟。

    前一天还是个烈日炎炎的大晴天,这会儿就突然变阴沉了,太阳半隐半现在乌云背后,不过没有下雨,比赛项目能够照常举行。

    宣予安所在的高二年级被安排在第二波上跑道。

    从起跑点领到带号码数的蓝色背心,套上后,跟着人群走到跑道上,让裁判员挨个来确认班级和姓名。

    裁判要将她们身上的号码记录下来。

    “高二9班刘小雨。”

    “高二2班王时。”

    “高二1班曾桃。”

    “高二11班汪梅。”

    “高二16班宣予安。”

    听到这个名字,1班的曾桃侧过头来。

    因为席砚的同班同学,她对宣予安不算陌生。

    两个人的中间只隔着一个人,起先她并没有注意到,直到裁判问到面前,宣予安说出名字她才反应过来。

    短短几天内,宣予安的变化也太大了,让人第一眼都认不出来。

    女生和她们一样穿着普通的短袖校服,外面罩着背心。

    与普通的学生没有区别。

    曾桃上一回见到宣予安,是在1班门外。

    当时宣予安披着墨绿色的长发,在他们班教室后门的地方,等着席砚下课。

    他们放学后会一起回家,所有人都知道。

    傍晚的霞光从栏杆外投落下来,宣予安背上挂着书包,没有穿校服,靠在门边的白墙上,听到动静时,也会转过头来。

    曾桃帮老师去打印室拿了小测成绩单回来,正好从她面前经过。

    最后离开时,见到她跟席砚似乎起了些争执。

    那天以后,宣予安就再没来过。

    田径场上。

    确认过身份和背号后,没有马上开始比赛,而是先带着参赛的学生一起做拉伸。

    操场中央的绿地上在进行着几个娱乐性的集体项目,老师们也都穿上了运动服和学生们一起参加,女子跳远的比赛则是在一端的沙坑上,开始得更早一些,与其他项目同时进行。

    经过前一天的教训,这次在还没解散前,宋琼雨就将本就没参加运动会项目,应该要写加油稿的几个人抓着,留在操场上,不让他们再自己跑掉。

    所以那边也就没有唐希的事儿了,刚好她前一天已经想稿子想到词穷,实在是写不出来了。

    800m跑则被安排在下午。

    她只有这一个项目,于是跟着赵湘君来给她加油打劲。

    赵湘君已经跳过两轮,在队伍里等待着第三跳。

    唐希抱着水杯站在观看的人群里,她跟赵湘君来得早,也站的靠前。

    时不时就有选手因为落地时重心不稳在她面前摔倒。

    又快轮到赵湘君了,隔得远,唐希只能用口型对她说:加油。

    赵湘君却及时看见,然后对着她开心地笑,以至于她也被这种气氛给感染到。

    操场上不时地响起喝彩声,此起彼伏的。

    赵湘君的前几跳都跳出不错的成绩,一直稳定在前三名里。

    主席台上传来广播的声音,飘荡在整个操场的上空:“女子三千米比赛即将开始,请其他同学不要停留在跑道上。”

    天空是灰色的,没有耀眼的光晕,也没有起风,对于跑道上的人来说,也算是个好天气。

    随着一声急促的枪响,彩色的飘带冲向空中又缓缓飘下。

    蓝色的人群在红跑道上动起来。

    踩自行车的白色少年从侧边绕出来,冲在人群的前方,在前面领跑。

    曾桃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席砚。

    前一天,女生凑到他面前,她的身高不算高,才刚刚过一米六,和席砚说话时,得仰着头看他。

    她略带疑惑地问:“今天怎么没看到宣同学,她出什么事情了吗?”

    被喊住后,出于礼貌才停下的少年,听到问宣予安,微微皱了眉,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不记得宣予安在1班有其他熟悉的人。

    席砚的话让曾桃一时梗住,本来想好的措辞也噎在嘴里。

    她挠了挠头,像是被误会后觉得有些着急,解释着说:“我没什么意思,只是问问,以前总看见她给你送水,今天没见到才想着问一下。”

    之后又大方地说自己的目的:“其实我是想请你帮个忙,刚刚没想好怎么开口。”

    她平时跟班上的同学关系好,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玩得开,但跟席砚却总说不上太多话。

    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宣予安在,她插不上话。

    宣予安在时,几乎不会让席砚跟其他女生有交流。

    曾桃像是也有些尴尬,白皙的皮肤上透着一些红,问:“就是我是想问一下,明天我跑三千米,可以请你陪跑吗,我没跑过,怕自己坚持不下来......”

    跑长跑的时候有人跟跑,也算是一种加油打气。

    不过男生去陪女生跑,总归是有一点暧昧的味道在里面,曾桃心里也没底,只能说出自己的理由:

    “你知道的,班上没人愿意报名,我就只能自己先顶上了。”

    “我问了其他同学,只有你有过长跑的经历,所以才想请你帮忙。”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试探着看着席砚的眼睛,女孩的眼睛很亮,显得真诚又单纯。

    曾桃是少有的班级里女生来当体育委员,她成绩好,长的也文静,竞选班干部时,老师本来是中意她当学习委员,只是她自己乐意来当体委。

    但是回复给她的,是少年没有考虑的拒绝。

    席砚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落下来的汗,手臂牵动着上衣的褶皱,他刚打过球,身上是湿的,并不舒服。

    席砚在学校里出名,最主要的原因自然是脸好看,是偏秀气的长相,眉弓微微前突,但不过分,连接着高鼻梁。

    侧脸的时候下颌线清晰。

    没过多久,女生头顶上就传来少年冷淡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明天没空,你可以找别人。”

    曾桃略带失望地垂了垂眼睛,被拒绝在意料之中,但她没想这么快放弃。

    可在她还想再开口前,席砚又补充了一句:“觉得跑不了也可以选择弃权。”

    他说话的时候,不会别开目光,而是看着对面的人。

    在这种拒绝对方的时候,让人无力再过多纠缠。

    像三千米这种对于学生来说难度比较大的项目,虽是强制要有人报名,但是越中每年临阵弃权的人也比比皆是,学校其实也就是嘴上说的严格,实际上并不会为难学生。

    另外,席砚确实是练过长跑,但是他那时候也是去陪人跑的,不算多么有经验。

    领跑本来是安排给1班的陈子淮的活儿。

    陈子淮初中时就跟席砚在同一个班,之后又都在同一个画室上课,这一来二往的,就混熟了。

    而现在陈子淮正抱着席砚准备的淡盐水,在跑道边张望。

    然后他就看见前几名在前面健步如飞。

    席砚在最前面踩车,与第一名始终保持着合适的距离,身姿如燕。

    始终跑在最前面的是一名体育特长生。

    越中的操场是标准的四百米一圈,一共要跑七圈半。

    跑道外全是震耳欲聋的加油鼓气的叫喊声,分不清是给场上的哪个人的。

    两圈。

    三圈。

    赛程接近过半,渐渐开始有人出现体力不支的情况,有几个跑着跑着就面色惨白的同学被提前扶了下去。

    三圈过后,曾桃渐渐也感觉有点力不从心,双腿变得很重,如同灌了铅一样,呼吸也是,每一口气都要耗费极大的精力。

    虽然她平常练习的时候,按照自己的速度跑,完全可以跑完,但是这是比赛,起步被带的太快,在前面就花费太多力气,想去跟上前面的人。

    选手之间的差距也开始拉大。

    起跑时,宣予安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稳住后,看见面前所有人都混在一团,她没有着急去追,前两圈时被落在最后。

    四圈。

    五圈......

    但是等到第五圈跑过一半的时候,宣予安已经一路超过其他人,来到第三的位置。

    她与第二名一前一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差距很小,但是她们间隔第一名却有小半圈的距离。

    相较而言,宣予安的呼吸频率还算平稳,步伐也没有减慢的趋势。

    状态看起来还不错。

    唐希同赵湘君从跳远的场地上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宣予安从16班帐篷前跑过。

    赵湘君在预选赛里获得第三名,顺利进入几天后的决赛。

    路过的唐希侧头看着跑过去的人影,很久以前她似乎也看见过类似的场面,那时候从面前跑过去的背影留着黑色的长发,高挺的马尾在背后一晃一晃。

    大家都在一侧张望着。

    宣予安能够参加比赛就已经算是个奇迹,现在可能还能获得名次就更令人感到惊讶。

    第七圈时,宣予安在中途超越前一名,成为当前场上的第二位。

    加油声、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呼——

    只剩下最后两百米。

    跑过弯道后,就是通往终点的直道。

    她们跑的速度不算慢,但身体给予的反馈却是轻盈的。

    上一次这样跑,是什么时候?

    宣予安忽然想到。

    她就如同现在一样冲过了终点线。

    然后呢......

    在终点线前,以仅仅两步的距离,宣予安被再次超越,最终取得了第三名的成绩。

    冲过终点后,宣予安被接到跑道一侧,她双手撑在膝盖上,接近九十度地弯着腰。

    耳边似乎有声音在叫她不要停下来。

    她没有回应。

    因为四周全都是人的声音,还很吵。

    她盯着地面。

    然后呢?

    “宣宣,你跑步那么厉害,一定会获得好名次的。”

    “哇,宣宣,你得了第一名。”

    “你现在想喝水吗?”

    面前有人半蹲下来,投下一片阴影后,将水瓶递到她眼前。

    宣予安睁着眼睛看着,水瓶的盖子已经被人打开,虚虚地掩在瓶口上。

    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让她喘不过气。

    身体还在发烫,很热。

    水?

    又是水。

    忽然间,她一抬手把水瓶给推开。

    水在瓶子里猛地晃荡一下,从瓶口溢出一股流在递出水的那只手的虎口上。

    再顺着骨节分明的手背一滴滴滑落进草地里。

    就着这个力道抬起身来,视线也变得十分清晰,宣予安才发现,这个半蹲在她面前,给她递水的人,是席砚。

    除此之外,身边还有人在围着她。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十七岁少年的面孔,在告诉她,这是在越中,不是在十四中。

    回过神的宣予安,垂着眼,说:“我,对不起。”

    汗珠从她额头上流下来,带着头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这是她第一次推开席砚给予的东西。

    只是一瓶水。

    但是是以不太好的方式。

    席砚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没反应过来。

    操场上的比赛依旧在不断地持续着,除了跟在她身边的几个人,没人注意到这段小插曲。

    曾经有人问过她:

    “要这样吗?”

    “如果能重来一遍,是要当个陌生人,这似乎有一点离谱了吧?”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是的,她想要这样。

    不需要谁可怜。

    也不需要拉着谁沉沦。

    从最开始的时候,会喝下那一口从下水道里接的脏水,也不过是因为被所谓的朋友欺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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