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败
“我等了你一个钟头。我还打了你的电话，你是不是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刘诗雯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为了上课而静音，难怪他来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听见。
拖进黑名单这种事当然是有先例的，暂且不提。
“我静音了，没看见你的。”她莫名软下来，“你几点过来的？”
“四点半。”她是五点下的课。
“……怎么不直接开到大楼门口？”
“那边不让停车，我本来想着看你出来再把车开过去。”
刘诗雯心里清楚了，结果却看到她和裴先生一块儿下来，也就没敢上前。
“肠胃炎还喝咖啡，你是嫌自己好得太快。”他只是这样说。
刘诗雯抱着臂坐在副驾驶上，心里百味陈杂。
她一开始是非常生气的：也没人要你等啊？但现在再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想笑。
以前一分钟都忍不了的人，现在能忍上一个钟头。
从前也有听家里人的介绍去相亲，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训练间隙有意无意地晃到她场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去相亲了？”
她仰起头来灌了一大口水：“啊，有这么一回事。”
“人挺好的哈？”
“是挺好的。”
“高吗？”
“挺高的。”刘诗雯打量张继科一会儿，“可能比你还高点。”
相亲都是坐着，她压根没仔细看那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乱问，她也就一通乱编。果不其然他就开始沉默，她在心里数秒，1、2、3……22、23、24……
“他做什么的？谁给你俩牵的线？”
他果然就捱不过一分钟。
“看微信。”
“？”张继科划开手机点进微信，一眼就看见刘诗雯推了一个人的名片给他。
“别跟我在这儿查户口似的，你对他那么感兴趣直接加他好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继科’，人家肯定特别激动。”她擦了把汗盖紧瓶盖儿，拿了球拍往球台方向走，“以后少问我这种无聊问题。”
但那种微弱的心软很快就在心底消失，刘诗雯望向车窗外，辨识出来这是回自己家的方向，她几乎立即开始后悔自己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上了他的车。而看到他从车上提了塑料袋下来的时候，那种懊悔和警惕更是达到了顶峰。
天没黑透，今天到家也还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
他们一前一后穿行在因着声控灯而忽明忽暗的楼道里时，她只觉得唇角都在不受控地下拉。
刘诗雯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在厨房忙前忙后，她很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却像是喉间噎住，最后受不了直接从厨房里退出来。
张继科没一会儿也从厨房里出来，问她：“家里有新的灯泡吗？”
“没有。怎么了？”
“我看别人门前的声控灯都好好的，就你这儿黑咕隆咚一片。”
刘诗雯平常不关注这些，第一是因为长期住在天坛公寓，第二是因为关注了也没法子，声控灯太高，她自己踩一把凳子还够不上。
某些被她试图用密集的赛程和训练驱赶的回忆被再度激活，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声控灯灯泡上回更换还是在2016的年末。
那是段很黑暗的日子。他因为崴了脚而先后退出奥公，瑞公和乒超，而她因为发烧退出世界杯导致后期直接被禁赛。两个人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都莫名其妙地略微空闲下来。
“换什么换？不要换。怎么突然又跑到我家里去了。”她那时在武汉打乒超，从新闻上看见他录节目时崴了脚。
“已经换掉了。”他在视频电话那头打开房门，声控灯亮起，背景亮堂堂一片。
合着跟她在这儿先斩后奏呢。刘诗雯笑了一声，没再多责难：“本身就崴了脚，不好好休息，还成天跑来跑去爬高爬低的。”
那边突然静默下去，他垂下眼睑，视频电话上方的通话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延长。她听见他的叹气声，很轻却很绵长。
“刘诗雯儿，这些天我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他是真的想她了，如果不是因为行程被曝光，他都要转机去武汉看她了。
就像他当初被退回省队，那也是个极其寒冷的年末，小刘诗雯把头蒙进被子里和他打电话。那时他们用小灵通，还看不见彼此的脸，她的眼泪都洇在枕套上：“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好，你能不能回来啊？”
他们的生命里有太多黑暗又寒冷的日子，都是这样相依相偎着过来的。物理距离再远，心却是近的。
厨房里已经开始向外氤氲白粥的香气，刘诗雯坐在客厅里，眼见张继科拖了把椅子出去换灯泡。
他从买到换，客厅的时钟分针走过两整格，刘诗雯也就这么坐着想了整整十分钟。
门外他鼓了个掌，声控灯重新亮起，他又将椅子拖进门来。
“张继科。”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郑重地叫他的名字，声线冷冷，“我不是很懂你现在在干什么。如果没搞错的话，这是我家。”
空气中像是被什么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电饭煲嘶嘶的运作声和钟表滴滴答答的响声格外清晰。
“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吗？你昨天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她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你凭什么还心存侥幸觉得我不会换掉密码？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你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地插进我的生活里？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你凭什么觉得这次还能和从前一样？”
明明是她在质问他，可她自己却感到自己在这四个问题里慢慢崩溃瓦解。
“我们当初说好了的，谁也不要回头，谁也不要后悔。”
是了，是在天津全运会那一次。他们终究还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到最后已经完全不受控了，各自拼了命地往对方的雷池上踩，像要恨不得把彼此都炸个血肉横飞。
“输！”她冷笑起来，“你自己心里简直不要再清楚了吧？为什么这半年会输成这样？你自己看看自己上半年都在干什么啊？！”
话一出口其实就知道是言重了。她知道他也不想，他们毕竟生存在体制之中，上面派发的任务不接受也得接受，可是她真的一刻都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开始他被邀去录节目的时候，她还能调侃“大腕儿真的成大腕儿了”，可是天长日久，她终于警惕起来：因为她开始隔三岔五在球馆里看不到他，原本大块的训练时间被打成碎片，甚至连备战杜塞的封闭训练也没停止过录节目——拜托，那可是封闭训练，那可是世乒赛。
她心里在懊悔，她的嘴依然很硬：“乒乓球是项安静的运动，我们不是卖艺的，张继科。”
“难道这些是我自己愿意的吗？”他也被她的话刺得忍无可忍，“刘诗雯儿，除了你之外无论谁不理解我，都不能让我像现在这样失望。”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你自己那样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
“打球先做人，不是吗？”
先做一个好人，然后再做一个好的运动员。想自己所想，行自己所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的心里有杆他自己的秤。
“你就是瞎逞能！你能！你再能能胳膊拧得过大腿？”她几近愤怒，只觉得自己的胸椎和颈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这次全运会身上又在四处犯病，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躲在挡板下让队医给腰上贴膏药，蹙着眉头忍住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夏天的那件事已经让他们都身心俱疲，那种疲劳已经让他们支撑不了其他方向带来的任何冲击，像被提到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离粉身碎骨只需轻轻一推。
可人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生就是会有这么多生死疲劳，状况之外的事。他们在这次复合前原本约定好，不要再轻易吵架了。可不吵不知道，吵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已经忍耐对方够久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稳定下来，他的内心有一种长久的焦虑与不安。他迫切地想和她走入婚姻，可她却开始犹豫不决。
“刘诗雯儿。”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浓重的疲惫，“这不是你第一次反悔失约了，对吧？”
他是在说伦敦奥运会，她当时明明答应他，感情的问题可以等他拿完大满贯之后再谈。可他下了赛场去训练馆找她，她是怎么做的？
她转身就跑了，并且在那以后躲了他整整半个月。
她梗着脖子，咬了咬牙：“那就分手，你大可以去找一个人和你立即结婚。”
话尾落下的那一刻，房间内时间像是冻结停滞，一片粘稠死寂，他十指交握托在鼻下，两两相望间眼神只剩下失望。然后他低下头去，颓然地笑了一声，那一刻她仿佛幻听到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碎裂的响声。
她僵坐在床沿，脊背挺得直直的，瞪着他，见他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晚安。”他说，然后是门合拢时金属扣的一声脆响。
刘诗雯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机，为了上课而静音，难怪他来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没听见。
拖进黑名单这种事当然是有先例的，暂且不提。
“我静音了，没看见你的。”她莫名软下来，“你几点过来的？”
“四点半。”她是五点下的课。
“……怎么不直接开到大楼门口？”
“那边不让停车，我本来想着看你出来再把车开过去。”
刘诗雯心里清楚了，结果却看到她和裴先生一块儿下来，也就没敢上前。
“肠胃炎还喝咖啡，你是嫌自己好得太快。”他只是这样说。
刘诗雯抱着臂坐在副驾驶上，心里百味陈杂。
她一开始是非常生气的：也没人要你等啊？但现在再仔细想想，又觉得有点想笑。
以前一分钟都忍不了的人，现在能忍上一个钟头。
从前也有听家里人的介绍去相亲，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训练间隙有意无意地晃到她场边，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去相亲了？”
她仰起头来灌了一大口水：“啊，有这么一回事。”
“人挺好的哈？”
“是挺好的。”
“高吗？”
“挺高的。”刘诗雯打量张继科一会儿，“可能比你还高点。”
相亲都是坐着，她压根没仔细看那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乱问，她也就一通乱编。果不其然他就开始沉默，她在心里数秒，1、2、3……22、23、24……
“他做什么的？谁给你俩牵的线？”
他果然就捱不过一分钟。
“看微信。”
“？”张继科划开手机点进微信，一眼就看见刘诗雯推了一个人的名片给他。
“别跟我在这儿查户口似的，你对他那么感兴趣直接加他好了。你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继科’，人家肯定特别激动。”她擦了把汗盖紧瓶盖儿，拿了球拍往球台方向走，“以后少问我这种无聊问题。”
但那种微弱的心软很快就在心底消失，刘诗雯望向车窗外，辨识出来这是回自己家的方向，她几乎立即开始后悔自己因为动了恻隐之心而上了他的车。而看到他从车上提了塑料袋下来的时候，那种懊悔和警惕更是达到了顶峰。
天没黑透，今天到家也还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时间。
他们一前一后穿行在因着声控灯而忽明忽暗的楼道里时，她只觉得唇角都在不受控地下拉。
刘诗雯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在厨房忙前忙后，她很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但却像是喉间噎住，最后受不了直接从厨房里退出来。
张继科没一会儿也从厨房里出来，问她：“家里有新的灯泡吗？”
“没有。怎么了？”
“我看别人门前的声控灯都好好的，就你这儿黑咕隆咚一片。”
刘诗雯平常不关注这些，第一是因为长期住在天坛公寓，第二是因为关注了也没法子，声控灯太高，她自己踩一把凳子还够不上。
某些被她试图用密集的赛程和训练驱赶的回忆被再度激活，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声控灯灯泡上回更换还是在2016的年末。
那是段很黑暗的日子。他因为崴了脚而先后退出奥公，瑞公和乒超，而她因为发烧退出世界杯导致后期直接被禁赛。两个人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都莫名其妙地略微空闲下来。
“换什么换？不要换。怎么突然又跑到我家里去了。”她那时在武汉打乒超，从新闻上看见他录节目时崴了脚。
“已经换掉了。”他在视频电话那头打开房门，声控灯亮起，背景亮堂堂一片。
合着跟她在这儿先斩后奏呢。刘诗雯笑了一声，没再多责难：“本身就崴了脚，不好好休息，还成天跑来跑去爬高爬低的。”
那边突然静默下去，他垂下眼睑，视频电话上方的通话时间在一分一秒地延长。她听见他的叹气声，很轻却很绵长。
“刘诗雯儿，这些天我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他是真的想她了，如果不是因为行程被曝光，他都要转机去武汉看她了。
就像他当初被退回省队，那也是个极其寒冷的年末，小刘诗雯把头蒙进被子里和他打电话。那时他们用小灵通，还看不见彼此的脸，她的眼泪都洇在枕套上：“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好，你能不能回来啊？”
他们的生命里有太多黑暗又寒冷的日子，都是这样相依相偎着过来的。物理距离再远，心却是近的。
厨房里已经开始向外氤氲白粥的香气，刘诗雯坐在客厅里，眼见张继科拖了把椅子出去换灯泡。
他从买到换，客厅的时钟分针走过两整格，刘诗雯也就这么坐着想了整整十分钟。
门外他鼓了个掌，声控灯重新亮起，他又将椅子拖进门来。
“张继科。”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郑重地叫他的名字，声线冷冷，“我不是很懂你现在在干什么。如果没搞错的话，这是我家。”
空气中像是被什么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电饭煲嘶嘶的运作声和钟表滴滴答答的响声格外清晰。
“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吗？你昨天来的时候我就想问你。”她直直对上他的眼睛，“你凭什么还心存侥幸觉得我不会换掉密码？你又为什么觉得我会接受你不声不响不明不白地插进我的生活里？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你凭什么觉得这次还能和从前一样？”
明明是她在质问他，可她自己却感到自己在这四个问题里慢慢崩溃瓦解。
“我们当初说好了的，谁也不要回头，谁也不要后悔。”
是了，是在天津全运会那一次。他们终究还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吵到最后已经完全不受控了，各自拼了命地往对方的雷池上踩，像要恨不得把彼此都炸个血肉横飞。
“输！”她冷笑起来，“你自己心里简直不要再清楚了吧？为什么这半年会输成这样？你自己看看自己上半年都在干什么啊？！”
话一出口其实就知道是言重了。她知道他也不想，他们毕竟生存在体制之中，上面派发的任务不接受也得接受，可是她真的一刻都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开始他被邀去录节目的时候，她还能调侃“大腕儿真的成大腕儿了”，可是天长日久，她终于警惕起来：因为她开始隔三岔五在球馆里看不到他，原本大块的训练时间被打成碎片，甚至连备战杜塞的封闭训练也没停止过录节目——拜托，那可是封闭训练，那可是世乒赛。
她心里在懊悔，她的嘴依然很硬：“乒乓球是项安静的运动，我们不是卖艺的，张继科。”
“难道这些是我自己愿意的吗？”他也被她的话刺得忍无可忍，“刘诗雯儿，除了你之外无论谁不理解我，都不能让我像现在这样失望。”
“……”她无力地闭了闭眼睛，“你自己那样做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吧。”
“打球先做人，不是吗？”
先做一个好人，然后再做一个好的运动员。想自己所想，行自己所行，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他的心里有杆他自己的秤。
“你就是瞎逞能！你能！你再能能胳膊拧得过大腿？”她几近愤怒，只觉得自己的胸椎和颈椎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这次全运会身上又在四处犯病，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躲在挡板下让队医给腰上贴膏药，蹙着眉头忍住不让自己叫喊出声。
夏天的那件事已经让他们都身心俱疲，那种疲劳已经让他们支撑不了其他方向带来的任何冲击，像被提到悬崖边上摇摇欲坠，离粉身碎骨只需轻轻一推。
可人并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人生就是会有这么多生死疲劳，状况之外的事。他们在这次复合前原本约定好，不要再轻易吵架了。可不吵不知道，吵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他们都已经忍耐对方够久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稳定下来，他的内心有一种长久的焦虑与不安。他迫切地想和她走入婚姻，可她却开始犹豫不决。
“刘诗雯儿。”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浓重的疲惫，“这不是你第一次反悔失约了，对吧？”
他是在说伦敦奥运会，她当时明明答应他，感情的问题可以等他拿完大满贯之后再谈。可他下了赛场去训练馆找她，她是怎么做的？
她转身就跑了，并且在那以后躲了他整整半个月。
她梗着脖子，咬了咬牙：“那就分手，你大可以去找一个人和你立即结婚。”
话尾落下的那一刻，房间内时间像是冻结停滞，一片粘稠死寂，他十指交握托在鼻下，两两相望间眼神只剩下失望。然后他低下头去，颓然地笑了一声，那一刻她仿佛幻听到有什么东西正慢慢碎裂的响声。
她僵坐在床沿，脊背挺得直直的，瞪着他，见他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晚安。”他说，然后是门合拢时金属扣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