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薨星宫的，她的头很疼，脑子里的钉子一跳一跳地疼，破碎的不属于她的遥远的记忆碎片像是飞动的玻璃残片一样，带给她虚无的割伤，疼痛。
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按照束缚带出了母亲，和天元的连接也已经完成，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她得离开了，离开之前只有最后一件事情，
确定星浆体的死亡。
“甚尔……”神乐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电梯门开，那个名字刚刚在她心里念过的人就和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伏黑甚尔的肩头扛着白色裹尸袋，一只麻花辫从口袋里坠出来，上面缠着一条亮晶晶的发带。
“哟。”伏黑甚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招呼道，把裹尸袋往肩上一颠。
“甚尔。”神乐霖叫出他的名字，故作镇定，她的头疼痛欲裂，她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伏黑甚尔却不打算放过她，也不知是否看出来了神乐霖的异状，抑或是看出来了也毫不在乎。
“要来检查一下吗？雇主小姐。”他把肩头的裹尸袋横放下来抱在手臂里，“星浆体的尸体。”
“不必了。”神乐霖的声音虚弱，只想快点摆脱他。
“哦，那太好了，我就拿她去跟盘星教的人交差了，遇到你这样大方的雇主可真教人开心呐。”
伏黑甚尔语气莫名，他的周身都压抑着一种即将喷薄的狂乐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仰天大笑一样。
伏黑甚尔率先转身朝电梯走去，神乐霖无言地跟着他，她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绚烂的白斑一波波在她眼前闪过。
她只依稀看见夏油杰倒在一边的地上，她跌撞着绕过他，不想踩到他的身体。
见神乐霖走进了电梯，伏黑甚尔按下关门键，两人各自立在电梯一角。
电梯上行。
伏黑甚尔忍不住勾起笑来，他用恶毒的眼睛，从镜子的反照中逡巡着神乐霖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她苍白的面色，怏怏的神情，还有冷漠的眼睛，
他期待着，看见那一切，破碎的样子。
作为报复的回礼……
今天！是他伏黑甚尔的幸运日！应该说是他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只此一次的，带给他无上狂乐的一天！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遂他的心意，一切都照着他的期望发展。
在电梯门打开，薨星宫的大门在他们面前敞开的时候，伏黑甚尔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他想看见的，
那具倒在血泊里的残破尸体，沾染着肮脏的白发，神乐霖骤然睁大的双眼，令他快意无比的空白与无措。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伏黑甚尔狂放的笑声中，神乐霖僵立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白昼之下一切都不容作假的血腥和尸体却并不打算怜悯任何人。
五条悟……
死了……
神乐霖茫然地睁着眼睛。
“你不是想要六眼的头颅吗？你自己去割吧！”
伏黑甚尔在笑。
五条悟……
死了……
好像有一道刺骨的冷风穿透了她全身的骨头缝隙一样。
“一切如你所愿！六眼死了，星浆体也死了，你不开心吗？”
“你怎么不笑——”
伏黑甚尔在笑。
“神乐霖——”
他好像看见了一座冰山，从很久以前就笼罩着他的阴影，终于轰然倒塌了，带给他无尽的轻松与快意。
他要放声大笑！
五条悟……
死了……
她冷的忍不住发抖了一下。
神乐霖无法思考，她头疼欲裂。
在欣赏够了神乐霖此时的表情后，伏黑甚尔无比快意。
他心里可真是感谢这两个人，五条悟，神乐霖，一个献出生命，一个表演丑剧，来给他无与伦比的喜悦，真是慷慨啊，伏黑甚尔觉得自己对他们简直是感激不尽，他再度狂笑一声，扛着裹尸袋打算离开了。
他随意挥挥手，他已经开始期待和神乐霖的下一次见面了，这样无伦的喜悦应该用余生慢慢品味才是。
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以后再见面的时候……
伏黑甚尔忍不住舔舔嘴唇，却突然听到了神乐霖的声音，她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伏黑甚尔却听到她说：
“恭喜你，甚尔……”
那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无助，他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趴在那个墙头窥视六眼的那一天，又想到了他即将离开禅院家的那天下午，神乐霖落寞的眼睛，他突然想到了在他们相处的那一段岁月里，五条悟或许真的是为数不多她真心喜欢的东西。
而他却杀了他，那当然不是为了神乐霖，而是为了他自己。往后她或许会恨他，因为他伏黑甚尔确实从来没有对她好过。
他自己再度丢掉了幸福，于是也开始怨恨那个和他有约定的人。
哼，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是神乐霖自己来的，他们本来就不该再有什么交集了。
是她自己自顾自出现的，自以为是，咎由自取。
想到这里伏黑甚尔的脚步微顿，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径自离去了。
神乐霖摇晃着身体，在五条悟的尸体旁蹲下，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五条悟真的死了？六眼真的死了？
这简直荒唐得令人疯狂！
父亲的计划，
老师的计划，
还有她自己的计划，
最重要的那个节点却突然消失了……
下一个六眼不知多少个年月才会再度出现，那时他们已皆俱化为枯骨。
怎么办……
神乐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这种无法言说的迷茫，
父亲大概会暴怒，然后把她打到半死。
老师呢？会沉默着叹息，怜惜她生不逢时。
那她自己呢？要怎么办……
神乐霖伸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个人的脸颊，可她最后却只是用指尖触了触他的头发，碰到的也只是一片坚硬的干涸血迹。
神乐霖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从儿时一直吹到了现在，而往后还会继续吹拂下去，直到她终于死亡的那一刻，才会停止。
那时候会有人真心的怜悯她吗？
她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她不知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她，神乐霖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她一步一步走远，离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高专外的树林里，望月一正好整以暇地依靠在树干上，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对着来人笑道：“你好啊，神乐学妹。”
神乐霖皱着眉毛，强忍着不适问他：“怎么是你？”
“哦，小林先生要我来接你呢，他说你可能会很伤心。”望月一一边说着一边用恶劣的好奇眼神逡巡着神乐霖苍白的面色，“神乐学妹看起来是有点不好过呢。”
神乐霖心里没忍住惊了一惊，老师怎么会让望月掺和进来这件事……
“老师竟然这么信任你，真令人惊讶。”神乐霖神色莫名，语气微妙。
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羂索跟望月有什么密切关系，是了，想要反抗那两个人，想要谋取一条生路，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想到这里，神乐霖的心静默下来，现在知道了总比以后知道要好，无论老师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望月派过来，她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无论是监视，还是所谓的关心，都无所谓。
望月一听了神乐霖的话却笑了，
“信任吗？或许吧。”他轻轻晃晃脑袋，复又淡笑看神乐霖，“觉得我碍事了也可以随时杀掉，所以知道了秘密也无甚干系，是这样也不一定吧。”
神乐霖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对望月一伸手，冷声道：“过来扶我。”
望月一乖顺地走到神乐霖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
——
听到了！
全部都听到了！
令人作呕！
染血的白发还来不及清洗，在头上结成坚硬的血痂，苍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无机质的暴戾。
他痉挛似地笑。
那个叫伏黑甚尔的男人，他说的那些话，他放肆的笑声，还有，
神乐霖的声音！
她说‘恭喜’！
她要杀天内！虚伪！骗子！她一直在骗他——
她还要杀他！哈哈哈哈哈哈——
杀了她！
神乐霖！
杀了她！
立刻！
马上！
绝不原谅！
悄悄地送神乐霖回了京都，望月一总算是完成了那位先生给他的任务，慢悠悠地走在郊外的山间。
一阵风掠过，带来极细微地血腥味儿，
望月一警惕地眯起眼睛，下一秒，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他的脖颈便被人一把攥住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双惊心动魄的苍蓝眼瞳，带着厮杀后的血气直直地摄住他的心神，望月一瞳孔骤缩，浑身僵硬。
“……五条，咳咳……”
“我问你，神乐霖在哪里……”带着杀意的嗓音嘶哑低沉。
“……咳咳，”望月一急速地转着眼珠，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
“建议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那人的手收得更近，几乎是狞笑着，“我现在可是能够毫不负担地杀了你——”
“……京都，她回家了。”
下一瞬，
望月一猛地跌靠在一棵树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他的面前已空无一人。
“……玩脱了啊，神乐学妹，只能祝你好运了……”
望月一的声音又是自嘲又是厌恶。
神乐宅邸的结界已经消失了，神乐哲也早已不知去向，黑井由美也还没有回来，神乐霖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池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风拂过她的面颊，发丝痒痒，是血的气息。
咔哒——
神乐霖被逼地睁了眼睛，一双眼暗淡无光，像是蒙了灰尘的明珠。
一道阴影笼住了她，压抑的呼吸声从她耳边传来，她朝窗户那边看去，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那里，他蹲在她的窗棂上，脸上是血与尘，一双眼是蓝荧荧的鬼火，是炼狱里来索命的恶鬼，
恶鬼也会这么漂亮吗……
神乐霖有一瞬间的恍惚，直盯盯地看着那人，眼里风沙遍地。
“你……没死……”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沙哑的厉害。
那死的人……
“你很失望吧。”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冻结的糖霜。
“甚尔……”
“杀了。”
“是吗。”神乐霖轻轻地说，她复又轻轻地笑，眼里一片沉寂，“看来现在轮到我了，你要杀我吗，五条大人。”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仍然是凝冰一般的声音。
“本来……”
为什么，为什么，五条悟，为什么！
你不是来杀她的吗？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一见她就要杀了她，来偿还她带给你的痛苦和愤怒吗？
欺骗，憎恨，厌恶，还有眼泪。
明明很简单，她躺在那里，连手指也不肯动，
你只要伸出手，就可以，
杀了她，
就和杀掉那个叫伏黑甚尔的男人一样容易，像是蝼蚁一般弱小的人，
让他们在地下见面去吧！去地下再跟那个男人说‘恭喜’！
而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就像是生出了翅膀，飞于高天，连愤怒都轻盈无比！
可是为什么，因为她看起来很可怜吗……
所以什么都不用做，就把他重新拽下地面，重重跌地，连骨头都摔得粉碎，疼痛不休。
她躺在那里，像是一具死尸，眼睛暗淡无光，脸上泛着病态残忍的红晕，
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让他忆起那个心神俱荡的吻来。
因为那句真假不知的话吗……
【她那里舍得杀你，不过是我想杀给她看罢了，呵……】
……
愤怒和莫名的情欲像是火焰流淌在他血液里，可他却觉得冷的发抖，悲伤像冰一样冻结他的血管，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本来……
这一次来见那个人，不该是来杀她的，他是要来送她礼物的……
那枚贝壳还在他的衣兜里，可是早已经在生死之争的战斗中化为了齑粉，像是永远无法修复的某种东西，像是那个女孩儿逝去的生命……
“天内……”
“星浆体吗。”神乐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那个女孩儿的死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她的名字叫做天内理子。”五条悟的声音变得更冰冷，像是要用眼神杀死眼前这个人一样。
然而神乐霖却只是斜眼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你不知道天内她……”
然而神乐霖却说：
“我不想知道。”
五条悟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声，他的面上痉挛着，好像是想扯出笑来，可最后却只凝成凶狠。
阴影的重量覆住了神乐霖，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耳盼衣料摩挲，她闻到了泥土和血腥的气味，喉头被挤压出一抹腥甜，她不动声色的咽下。
“如果你要杀天内，就不该跟我说那些话。”五条悟声音低沉，像是在低低怒吼，“如果你不想天元同化，也用不着杀她。”
“我和杰会送她走。”
神乐霖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像是法官宣判一样，斩钉截铁，坚信异常：“你做不到。”
“星浆体一定会死，不是现在也是将来，你要怎么做，送她离开，你要一辈子守着她吗？”神乐霖面色不正常的潮红，说这些话似乎让她很激动一般，她几乎是怜悯地注视着五条悟，“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所看到一切背后坐着的都是什么人吗，你知道高层中真正掌握权力的是谁吗？”神乐霖突然愤怒无比，厌恶地瞪着五条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
“他们忌惮你的力量，却从来看不起你这个人！因为他们把你当成傻瓜！”
“一个明明有着强大力量，却甘愿被别人使唤的傻瓜！”
神乐霖怒视着五条悟，后者被一顿詈骂，也是出离愤怒了，搞什么鬼，今天是他来跟她兴师问罪，神乐霖居然反过来骂他，她骂他是傻瓜！
五条悟反手掐住神乐霖的脸，用力地晃她，像是不明白她脑子到底装的什么与众不同一样：
“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五条悟深深皱着眉头，冷声道：“从来、没有人、能控制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像仍然漂浮在天空之上俯瞰大地一样。
神乐霖无意再与他争辩了，她想要挥开那人的手，却纹丝不动，于是她放弃了，厌倦至极：
“如果您今天是来要我偿命的，随时可以动手。如果不是，我无话可说。”
任由来人将她的脸掐的泛白，神乐霖神色冷淡，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你这个人简直是这世上最不值得喜欢的人。”五条悟几乎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本来不打算杀你了，现在看你还是死了更好。”
脖颈上的手不断收紧，咯吱作响，神乐霖下意识地仰头，天花板上白斑飞眩。
“你不该给我打那通电话的……咳咳……”神乐霖的声音断断续续，梗塞艰难，“如果你不打那通电话，我也、咳、不用骗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凶狠至极的吻就落了下来。
血腥味，全部是锈一般的血腥味。
脖颈上的手松开了，转而去抓她的头发，
咳嗽，呼吸，可全不通，她即将要溺死在这个血味儿的吻里。
痛！
有人咬破了他的舌尖。
“嘶——”
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神乐霖终于得以喘息。
五条悟仍然按着神乐霖的头，不在乎她的喘息，只是胡乱地啃咬她的嘴唇，脸颊。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像是粗粝的冰砂，“说服我，给我理由，让我原谅你……”
良久的沉默，就在五条悟以为神乐霖这个人就要带着她的自尊和狠毒选择赴死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那是笑声还是叹息？
那声音包含的又是什么？是喜悦还是伤心，亦或者只是无可奈何的自嘲，像是一阵虚幻之风。
一双手臂轻轻地环上五条悟的腰，她的手柔软地搭在他的背上，如同藤蔓一般。
气息相交，柔软相触的间隙间，
神乐霖的声音柔软而温顺：
“我很抱歉，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原谅我吧……”
“呼……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五条悟颤声，像是崩裂的冰山，“你是个大骗子……”
“那就签订束缚吧。”她把他搂得更紧，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是陷进一汪沼泽一样，无法挣脱，
“我永远不背叛你……”
“……永远不伤害你。”
呼……
……呼
呼……
嗖——
一声
长箭破空而来！钉在五条悟头上两寸的地方。
“滚开！”稚嫩清越的尖叫声响起，神乐明举着弓箭站在门口，他红着眼眶气得发抖，“放开我姐姐——”
“咳！”五条悟翻身站上窗户，他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红晕，讶异惊诧地看着那个还没半个门框高的小孩儿。
后者怒气冲冲，神乐明一听说仪式结束了，立马赶来找他姐姐，一进门却看到个满头是血毛发杂乱的流浪狗一样的人在咬他姐姐，他又气又惊，恨不能一箭结果了那人。
不可原谅！
滚出去！！
给他滚出去！！
嫉妒和憎恨像海上风暴一般在神乐明幼小的心灵里咆哮。
姐姐她，抱着那个人。
她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按照束缚带出了母亲，和天元的连接也已经完成，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着。
她得离开了，离开之前只有最后一件事情，
确定星浆体的死亡。
“甚尔……”神乐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电梯门开，那个名字刚刚在她心里念过的人就和她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伏黑甚尔的肩头扛着白色裹尸袋，一只麻花辫从口袋里坠出来，上面缠着一条亮晶晶的发带。
“哟。”伏黑甚尔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招呼道，把裹尸袋往肩上一颠。
“甚尔。”神乐霖叫出他的名字，故作镇定，她的头疼痛欲裂，她想要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伏黑甚尔却不打算放过她，也不知是否看出来了神乐霖的异状，抑或是看出来了也毫不在乎。
“要来检查一下吗？雇主小姐。”他把肩头的裹尸袋横放下来抱在手臂里，“星浆体的尸体。”
“不必了。”神乐霖的声音虚弱，只想快点摆脱他。
“哦，那太好了，我就拿她去跟盘星教的人交差了，遇到你这样大方的雇主可真教人开心呐。”
伏黑甚尔语气莫名，他的周身都压抑着一种即将喷薄的狂乐之气，好像下一秒就要仰天大笑一样。
伏黑甚尔率先转身朝电梯走去，神乐霖无言地跟着他，她已经有点看不清东西了，绚烂的白斑一波波在她眼前闪过。
她只依稀看见夏油杰倒在一边的地上，她跌撞着绕过他，不想踩到他的身体。
见神乐霖走进了电梯，伏黑甚尔按下关门键，两人各自立在电梯一角。
电梯上行。
伏黑甚尔忍不住勾起笑来，他用恶毒的眼睛，从镜子的反照中逡巡着神乐霖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她苍白的面色，怏怏的神情，还有冷漠的眼睛，
他期待着，看见那一切，破碎的样子。
作为报复的回礼……
今天！是他伏黑甚尔的幸运日！应该说是他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只此一次的，带给他无上狂乐的一天！
一切都是如此的顺遂他的心意，一切都照着他的期望发展。
在电梯门打开，薨星宫的大门在他们面前敞开的时候，伏黑甚尔如愿以偿地看见了，他想看见的，
那具倒在血泊里的残破尸体，沾染着肮脏的白发，神乐霖骤然睁大的双眼，令他快意无比的空白与无措。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在伏黑甚尔狂放的笑声中，神乐霖僵立原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白昼之下一切都不容作假的血腥和尸体却并不打算怜悯任何人。
五条悟……
死了……
神乐霖茫然地睁着眼睛。
“你不是想要六眼的头颅吗？你自己去割吧！”
伏黑甚尔在笑。
五条悟……
死了……
好像有一道刺骨的冷风穿透了她全身的骨头缝隙一样。
“一切如你所愿！六眼死了，星浆体也死了，你不开心吗？”
“你怎么不笑——”
伏黑甚尔在笑。
“神乐霖——”
他好像看见了一座冰山，从很久以前就笼罩着他的阴影，终于轰然倒塌了，带给他无尽的轻松与快意。
他要放声大笑！
五条悟……
死了……
她冷的忍不住发抖了一下。
神乐霖无法思考，她头疼欲裂。
在欣赏够了神乐霖此时的表情后，伏黑甚尔无比快意。
他心里可真是感谢这两个人，五条悟，神乐霖，一个献出生命，一个表演丑剧，来给他无与伦比的喜悦，真是慷慨啊，伏黑甚尔觉得自己对他们简直是感激不尽，他再度狂笑一声，扛着裹尸袋打算离开了。
他随意挥挥手，他已经开始期待和神乐霖的下一次见面了，这样无伦的喜悦应该用余生慢慢品味才是。
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以后再见面的时候……
伏黑甚尔忍不住舔舔嘴唇，却突然听到了神乐霖的声音，她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伏黑甚尔却听到她说：
“恭喜你，甚尔……”
那声音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无助，他突然就想到了小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趴在那个墙头窥视六眼的那一天，又想到了他即将离开禅院家的那天下午，神乐霖落寞的眼睛，他突然想到了在他们相处的那一段岁月里，五条悟或许真的是为数不多她真心喜欢的东西。
而他却杀了他，那当然不是为了神乐霖，而是为了他自己。往后她或许会恨他，因为他伏黑甚尔确实从来没有对她好过。
他自己再度丢掉了幸福，于是也开始怨恨那个和他有约定的人。
哼，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是神乐霖自己来的，他们本来就不该再有什么交集了。
是她自己自顾自出现的，自以为是，咎由自取。
想到这里伏黑甚尔的脚步微顿，然而他终于还是没有回头，径自离去了。
神乐霖摇晃着身体，在五条悟的尸体旁蹲下，到现在她还是不敢相信，五条悟真的死了？六眼真的死了？
这简直荒唐得令人疯狂！
父亲的计划，
老师的计划，
还有她自己的计划，
最重要的那个节点却突然消失了……
下一个六眼不知多少个年月才会再度出现，那时他们已皆俱化为枯骨。
怎么办……
神乐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这种无法言说的迷茫，
父亲大概会暴怒，然后把她打到半死。
老师呢？会沉默着叹息，怜惜她生不逢时。
那她自己呢？要怎么办……
神乐霖伸手，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那个人的脸颊，可她最后却只是用指尖触了触他的头发，碰到的也只是一片坚硬的干涸血迹。
神乐霖感觉自己心里好像破了一个大洞，风呼啸而过，从儿时一直吹到了现在，而往后还会继续吹拂下去，直到她终于死亡的那一刻，才会停止。
那时候会有人真心的怜悯她吗？
她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她不知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她，神乐霖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她一步一步走远，离开那个倒在地上的人。
高专外的树林里，望月一正好整以暇地依靠在树干上，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对着来人笑道：“你好啊，神乐学妹。”
神乐霖皱着眉毛，强忍着不适问他：“怎么是你？”
“哦，小林先生要我来接你呢，他说你可能会很伤心。”望月一一边说着一边用恶劣的好奇眼神逡巡着神乐霖苍白的面色，“神乐学妹看起来是有点不好过呢。”
神乐霖心里没忍住惊了一惊，老师怎么会让望月掺和进来这件事……
“老师竟然这么信任你，真令人惊讶。”神乐霖神色莫名，语气微妙。
她以前完全不知道羂索跟望月有什么密切关系，是了，想要反抗那两个人，想要谋取一条生路，对她来说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想到这里，神乐霖的心静默下来，现在知道了总比以后知道要好，无论老师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望月派过来，她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无论是监视，还是所谓的关心，都无所谓。
望月一听了神乐霖的话却笑了，
“信任吗？或许吧。”他轻轻晃晃脑袋，复又淡笑看神乐霖，“觉得我碍事了也可以随时杀掉，所以知道了秘密也无甚干系，是这样也不一定吧。”
神乐霖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对望月一伸手，冷声道：“过来扶我。”
望月一乖顺地走到神乐霖身边，扶住了她的手臂。
——
听到了！
全部都听到了！
令人作呕！
染血的白发还来不及清洗，在头上结成坚硬的血痂，苍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无机质的暴戾。
他痉挛似地笑。
那个叫伏黑甚尔的男人，他说的那些话，他放肆的笑声，还有，
神乐霖的声音！
她说‘恭喜’！
她要杀天内！虚伪！骗子！她一直在骗他——
她还要杀他！哈哈哈哈哈哈——
杀了她！
神乐霖！
杀了她！
立刻！
马上！
绝不原谅！
悄悄地送神乐霖回了京都，望月一总算是完成了那位先生给他的任务，慢悠悠地走在郊外的山间。
一阵风掠过，带来极细微地血腥味儿，
望月一警惕地眯起眼睛，下一秒，连来人是谁都没看清，他的脖颈便被人一把攥住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双惊心动魄的苍蓝眼瞳，带着厮杀后的血气直直地摄住他的心神，望月一瞳孔骤缩，浑身僵硬。
“……五条，咳咳……”
“我问你，神乐霖在哪里……”带着杀意的嗓音嘶哑低沉。
“……咳咳，”望月一急速地转着眼珠，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我……”
“建议你不要说你不知道，”那人的手收得更近，几乎是狞笑着，“我现在可是能够毫不负担地杀了你——”
“……京都，她回家了。”
下一瞬，
望月一猛地跌靠在一棵树上，捂着喉咙剧烈地咳嗽，他的面前已空无一人。
“……玩脱了啊，神乐学妹，只能祝你好运了……”
望月一的声音又是自嘲又是厌恶。
神乐宅邸的结界已经消失了，神乐哲也早已不知去向，黑井由美也还没有回来，神乐霖疲惫地躺倒在床上，望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池水，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风拂过她的面颊，发丝痒痒，是血的气息。
咔哒——
神乐霖被逼地睁了眼睛，一双眼暗淡无光，像是蒙了灰尘的明珠。
一道阴影笼住了她，压抑的呼吸声从她耳边传来，她朝窗户那边看去，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出现在那里，他蹲在她的窗棂上，脸上是血与尘，一双眼是蓝荧荧的鬼火，是炼狱里来索命的恶鬼，
恶鬼也会这么漂亮吗……
神乐霖有一瞬间的恍惚，直盯盯地看着那人，眼里风沙遍地。
“你……没死……”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也沙哑的厉害。
那死的人……
“你很失望吧。”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冻结的糖霜。
“甚尔……”
“杀了。”
“是吗。”神乐霖轻轻地说，她复又轻轻地笑，眼里一片沉寂，“看来现在轮到我了，你要杀我吗，五条大人。”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仍然是凝冰一般的声音。
“本来……”
为什么，为什么，五条悟，为什么！
你不是来杀她的吗？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一见她就要杀了她，来偿还她带给你的痛苦和愤怒吗？
欺骗，憎恨，厌恶，还有眼泪。
明明很简单，她躺在那里，连手指也不肯动，
你只要伸出手，就可以，
杀了她，
就和杀掉那个叫伏黑甚尔的男人一样容易，像是蝼蚁一般弱小的人，
让他们在地下见面去吧！去地下再跟那个男人说‘恭喜’！
而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就像是生出了翅膀，飞于高天，连愤怒都轻盈无比！
可是为什么，因为她看起来很可怜吗……
所以什么都不用做，就把他重新拽下地面，重重跌地，连骨头都摔得粉碎，疼痛不休。
她躺在那里，像是一具死尸，眼睛暗淡无光，脸上泛着病态残忍的红晕，
就像是生病了一样，
让他忆起那个心神俱荡的吻来。
因为那句真假不知的话吗……
【她那里舍得杀你，不过是我想杀给她看罢了，呵……】
……
愤怒和莫名的情欲像是火焰流淌在他血液里，可他却觉得冷的发抖，悲伤像冰一样冻结他的血管，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
本来……
这一次来见那个人，不该是来杀她的，他是要来送她礼物的……
那枚贝壳还在他的衣兜里，可是早已经在生死之争的战斗中化为了齑粉，像是永远无法修复的某种东西，像是那个女孩儿逝去的生命……
“天内……”
“星浆体吗。”神乐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那个女孩儿的死与她毫无干系一样。
“她的名字叫做天内理子。”五条悟的声音变得更冰冷，像是要用眼神杀死眼前这个人一样。
然而神乐霖却只是斜眼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你不知道天内她……”
然而神乐霖却说：
“我不想知道。”
五条悟终于抑制不住怒气，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气声，他的面上痉挛着，好像是想扯出笑来，可最后却只凝成凶狠。
阴影的重量覆住了神乐霖，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耳盼衣料摩挲，她闻到了泥土和血腥的气味，喉头被挤压出一抹腥甜，她不动声色的咽下。
“如果你要杀天内，就不该跟我说那些话。”五条悟声音低沉，像是在低低怒吼，“如果你不想天元同化，也用不着杀她。”
“我和杰会送她走。”
神乐霖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奇异的微笑，像是法官宣判一样，斩钉截铁，坚信异常：“你做不到。”
“星浆体一定会死，不是现在也是将来，你要怎么做，送她离开，你要一辈子守着她吗？”神乐霖面色不正常的潮红，说这些话似乎让她很激动一般，她几乎是怜悯地注视着五条悟，“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你所看到一切背后坐着的都是什么人吗，你知道高层中真正掌握权力的是谁吗？”神乐霖突然愤怒无比，厌恶地瞪着五条悟，“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要！”
“他们忌惮你的力量，却从来看不起你这个人！因为他们把你当成傻瓜！”
“一个明明有着强大力量，却甘愿被别人使唤的傻瓜！”
神乐霖怒视着五条悟，后者被一顿詈骂，也是出离愤怒了，搞什么鬼，今天是他来跟她兴师问罪，神乐霖居然反过来骂他，她骂他是傻瓜！
五条悟反手掐住神乐霖的脸，用力地晃她，像是不明白她脑子到底装的什么与众不同一样：
“你究竟在说什么鬼话！”
五条悟深深皱着眉头，冷声道：“从来、没有人、能控制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好像仍然漂浮在天空之上俯瞰大地一样。
神乐霖无意再与他争辩了，她想要挥开那人的手，却纹丝不动，于是她放弃了，厌倦至极：
“如果您今天是来要我偿命的，随时可以动手。如果不是，我无话可说。”
任由来人将她的脸掐的泛白，神乐霖神色冷淡，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你这个人简直是这世上最不值得喜欢的人。”五条悟几乎是咬牙切齿，目眦欲裂，“本来不打算杀你了，现在看你还是死了更好。”
脖颈上的手不断收紧，咯吱作响，神乐霖下意识地仰头，天花板上白斑飞眩。
“你不该给我打那通电话的……咳咳……”神乐霖的声音断断续续，梗塞艰难，“如果你不打那通电话，我也、咳、不用骗你……”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凶狠至极的吻就落了下来。
血腥味，全部是锈一般的血腥味。
脖颈上的手松开了，转而去抓她的头发，
咳嗽，呼吸，可全不通，她即将要溺死在这个血味儿的吻里。
痛！
有人咬破了他的舌尖。
“嘶——”
血腥味儿在嘴里蔓延，神乐霖终于得以喘息。
五条悟仍然按着神乐霖的头，不在乎她的喘息，只是胡乱地啃咬她的嘴唇，脸颊。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的声音像是粗粝的冰砂，“说服我，给我理由，让我原谅你……”
良久的沉默，就在五条悟以为神乐霖这个人就要带着她的自尊和狠毒选择赴死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笑声，那是笑声还是叹息？
那声音包含的又是什么？是喜悦还是伤心，亦或者只是无可奈何的自嘲，像是一阵虚幻之风。
一双手臂轻轻地环上五条悟的腰，她的手柔软地搭在他的背上，如同藤蔓一般。
气息相交，柔软相触的间隙间，
神乐霖的声音柔软而温顺：
“我很抱歉，对不起让您伤心了……”
“原谅我吧……”
“呼……我，我不会再相信你了……”五条悟颤声，像是崩裂的冰山，“你是个大骗子……”
“那就签订束缚吧。”她把他搂得更紧，五条悟觉得自己好像是陷进一汪沼泽一样，无法挣脱，
“我永远不背叛你……”
“……永远不伤害你。”
呼……
……呼
呼……
嗖——
一声
长箭破空而来！钉在五条悟头上两寸的地方。
“滚开！”稚嫩清越的尖叫声响起，神乐明举着弓箭站在门口，他红着眼眶气得发抖，“放开我姐姐——”
“咳！”五条悟翻身站上窗户，他脸上还带着茫然的红晕，讶异惊诧地看着那个还没半个门框高的小孩儿。
后者怒气冲冲，神乐明一听说仪式结束了，立马赶来找他姐姐，一进门却看到个满头是血毛发杂乱的流浪狗一样的人在咬他姐姐，他又气又惊，恨不能一箭结果了那人。
不可原谅！
滚出去！！
给他滚出去！！
嫉妒和憎恨像海上风暴一般在神乐明幼小的心灵里咆哮。
姐姐她，抱着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