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少有如此心虚的时候。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心虚些什么。

    在当初唐大娘问她的时候,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断了这个喜欢说媒的邻居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说自己有个去世多年的心上人。

    她只是下意识的这么说出了口。

    现在被当着烛阴的面说起这事情,她只觉得又心虚又慌乱。

    “烛阴先生,你听我解释。”

    “你为何要与我解释?”

    花枝哑然。

    她也不知道。

    也许是因为烛阴先生对她来讲如师如父,这种事情总得告知一二?

    听了少女迟疑的话,烛阴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花枝心绪不宁地送唐大娘离开后,烛阴才开了口:“那妇人说得也没错,你独自一人行于世间,能找个知心人相伴也好。”

    花枝咬了下唇。

    “只是那徐大郎不适合,人类寿短,他陪不了你太久。”

    烛阴将视线投向识海中心的千秋笔。

    千秋笔一如千万年前一般,古朴雅致,如今上面更是带了天道威势。

    对于他们神兽和神器来讲,除非再有五千年前的举世大劫,寿命都是以千年计。

    即使说是与天地同寿也不为过。

    被天道缠上的花枝更是如此。

    在她无穷无尽的寿命里,注定要经过无数的分别。

    “如果可以的话,寻个能长久陪伴你的才好,要不孤单一人,岁月实在难熬。”

    烛阴的话让花枝想起了她亲手创造又亲手送走的那些画灵。

    还让她想到了在烛阴也去世后,她被囚于千秋画境的漫长岁月。

    “烛阴先生不能一直陪着我吗?”

    花枝的声线有点颤抖。

    烛阴不说话,但是他们都知道答案。

    只要补天的事情解决了,烛阴的残魂很可能会被天道消磨掉。

    天道容不下第二个上古遗民,哪怕只是魂魄。

    自从那日起,烛阴吸收月华似乎更勤快了些。

    他往日里只是心情好了才抱着香炉吸收吸收月华,如今却成日成夜抱着香炉。

    他好像很急切。

    花枝不太明白烛阴先生为什么变得更加急切,她有另外要忙的事情。

    因为那徐大郎来得更勤了些。

    花枝掩盖着眸子里的无措,把盒子里的东西退还回去。

    “郎君这东西贵重,我不能收。”

    徐大郎后退了一步,清秀白皙的脸上红晕更甚。

    他摆了摆手,向花枝解释道:“小生名叫徐允让,花娘子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花娘子知晓我的神通,这东西我送与花娘子,是因为它与花娘子有些渊源?”

    “渊源?”

    花枝看向盒子里的东西,有些困惑。

    那是一个银制的羽毛扇坠,论不上多精巧珍贵,但也漂亮有趣。

    有些眼熟,且容她想一想。

    徐允让一双清亮的眼睛大着胆子看向花枝,神情紧张却也满是真挚:“小生知道花娘子不是普通人。早在年前,小生就从这银饰里知晓了花娘子的许多事情,能够后来见到花娘子真人,是小生的荣幸。”

    “花娘子的话前几日唐大娘已经给小生带到了。只是小生想请花娘子再给小生一个机会,哪怕只做普通朋友也好。”

    看着徐允让眼中的诚恳,花枝忽然不那么茫然无措了

    她没经历过这些事情不假,但是她没必要害怕一颗真心。

    真心最难求,也最不该被伤害。

    “徐郎君也不用如此客气,直接自称我便好。”花枝莞尔一笑,收下了木盒,“我白白收下郎君东西也不好,不如回赠郎君一把扇子可好?”

    此世没什么女子笔墨不能流于外界的道理,徐允让送了这般贵重的礼,花枝有所回礼才算全了礼数。

    徐允让眼睛一亮,抿嘴笑了起来。

    “我在这羽毛扇坠里见过花娘子的画,心向往之久矣。”

    他心情一松快,都不自称“小生”了。

    又是这扇坠。

    花枝仔细想了想,记起来了这东西的由来。

    是子衿的东西。

    也不知道怎么流落到了徐允让手里,但是子衿本来也在外历练过许久,有东西流落在外也正常。

    她送走徐允让后,坐在桌边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就这一会儿,感觉比画一百幅画还累。

    “枝枝觉得那徐大郎如何?”

    桌子边的窗户前探出一个脑袋,看样子在这里观察许久了。

    沈穗儿这两日好像格外钟爱这窗户,动不动就从这窗户下冒出来。

    “不不不,我只是钟爱这凌霄花。”

    她把百啭从旁边的蔷薇花丛里抱出来,指着窗沿上爬着的凌霄花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觉得这徐大郎怎么样?”

    百啭摇摇尾巴,挣脱沈穗儿的怀抱。

    沈穗儿也不强求,趴在窗台上看着花枝,眼睛里全是八卦。

    “是个好人。”

    “然后呢?”

    “没有然后。”

    看着花枝顶着白白嫩嫩的小脸儿,声音轻柔却毫不留情地发出一张“好人卡”,沈穗儿不由噗嗤一笑。

    “你今日来就为了看八卦?”

    “那倒不是。”

    沈穗儿揪着花枝头上的小辫子:“不是快小满了吗,我想问问我徒儿生辰怎么过。”

    花月的生辰就在小满。

    “她似乎有些自己的想法。”

    花枝本来是打算大办的。

    最起码把在洛京新认识的友人都请来。

    但是这个想法被花月否决了。

    小姑娘神神秘秘地摇摇手指头,跟她要了笔钱,说要自己操办。

    “那咱就不管了?”

    “不管了。”

    “那徐大郎叫什么名字?”

    “徐允让。”

    “哦~好名字,好名字。”

    沈穗儿怪叫一声,引得花枝动作一顿。

    旋即,她反手拿起桌上的团扇向沈穗儿打去。

    沈穗儿大笑着跑回自己的铺子里。

    在她身后,百啭跳上窗台,咬了朵凌霄花跟了上去。

    这小狸奴又拿她的花讨好别人。

    花枝收回团扇,又气又笑地看着百啭叼着凌霄花跟在沈穗儿屁股后面。

    “烛阴先生你看她们,只会欺负我!”

    “嗯,都是她们不好。”

    烛阴清冽如松雪的声音中含着轻微的笑意,从花枝的身后传来。

    花枝忽然一愣,回头看去。

    他照旧穿着那身广袖玄袍,望向她的眉眼里含着极淡的笑意。

    “烛阴先生……”

    好久一段寂静后,花枝忽然眨眨眼,上前一步,想要拉住烛阴的衣袖。

    但是却拉了个空。

    “这只是个虚影。”烛阴看着少女呆望着他双眼,伸手虚虚地摸了摸她的头,保证道:“我会尽快修出实体的。”

    花枝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垂眼避开了烛阴的视线。

    她悄悄按了按心脏的位置,神情有一点点茫然。

    “哇!”

    “哇!”

    “哇!”

    “喵!”

    哪里来的青蛙?

    花枝看着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花月和唐六宝,还有去而复回的沈穗儿和黑猫百啭,黑了脸。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旁人脾气挺好的,如今看来是她在千秋画境呆久了,错估了自己。

    花枝看着眼前四双睁得圆滚滚的眼睛,忽然失了言语。

    她不知道该怎么介绍烛阴。

    “我是枝枝的长辈,这段时间多谢诸位对枝枝的照顾了。”

    除了唐六宝和小百啭,显然没人相信。

    尤其花月的目光最为狐疑。

    她跟在她阿姐身边多少年了,可没见过什么长辈。

    但是看到花枝脸色沉沉,却没有出口反驳,她们也闭了嘴。

    不敢问,不敢问。

    三人一猫对视一眼,悄悄溜了老远。

    花枝不太高兴地揪着裙子上挂的小玉鱼,故意不看烛阴。

    她的小脾气来得突然,过去几千年都不曾有过,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但是烛阴却不意外。

    在他的印象里,花枝本来就是一个很喜欢撒娇很喜欢耍小性子的小姑娘。

    现在这般宠辱不惊的淡然模样才让人感到奇怪。

    “枝枝?”

    烛阴伸手点了点花枝的脸颊。

    花枝不理他,扭过去看向另一边。

    “怎么不高兴了?”

    他换了个方向,弯腰看向少女,目光温和包容。

    “你为什么……”

    话说了一半,花枝似乎觉得不妥,又咽了下去。

    烛阴先生仍然笑着注视着她,往常矜贵清冷的神色为她变得柔和。

    在烛阴几乎无下限的纵容里,7她突然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你为什么说你是我的长辈?”

    少女的质问委屈又迟疑,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句话觉得委屈。

    烛阴先生没有说错什么,可是她就是不乐意听到他这么说。

    时间似乎在烛阴长久的沉默中变得缓慢。

    他凝望着花枝迷茫的双眼。

    良久后,他阖了阖眼,收敛起自己眸中复杂的情绪。

    再睁开后,就又带上了包容的笑意。

    “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他似叹非叹地说出这句话,克制地摸了摸少女的发顶。

    那日到了最后,花枝也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

    烛阴先生好像知道,但是没有像以前一样为她解惑。

    不过这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应该不是很重要吧?

    花枝绣着一个玄色的绸缎发带,笑吟吟地看着烛阴。

    她为了绣这个发带,把那绣了一半的凌霄花团扇都放到了一边。

    甚至连画笔都很久没拿起来过了。

    “等烛阴先生能够凝结出实体了,我就把这个送给你当礼物!”

    “礼物?”

    “生辰礼物,就当庆祝烛阴先生新生。”

    “好。”

    烛阴纵容笑道,忽然看着桌子上多出的竹枝簪变了神色。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这是那位徐小郎君送的?”

    “嗯。”花枝苦恼地挠挠头,“我改日找个等价的东西换回去吧。”

    “那小郎君会伤神的。”

    烛阴喝着茶,抬眼看花枝反应。

    “总要说清楚的。”

    没等谈话继续下去,活活泼泼的小姑娘跑到了屋子里。

    “阿姐!烛阴先生!明日就是小满了!”

    小满是花月的生辰。

    花枝和烛阴相视一笑,接过小丫头递来的生辰宴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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