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赛季的卡塔尔大奖赛已经落下帷幕，即将到来的是日本大奖赛，而林景曜作为如今围场上唯一一名中国F1赛车手，将继续在门特-科卡斯动力车队……”
右耳是柜台边电视播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店长今天要调到体育频道。
“晓晓，你一会儿来的时候帮我也带一份面包吧，我闹钟不知道怎么就被我关了……”
左耳戴着蓝牙耳机，里头是师姐许雪赶着地铁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让她帮忙带早餐。
“诶哟，晓晓你看，这赛车手还挺帅的嘞。”
店长奶奶把做好的咖啡递给她，伸手往屏幕上的林景曜脸上指，夹着沪语口音的普通话如以往亲切。
向晓昨天熬夜弄资料到三点，这时候被几个声音围攻，头昏脑胀得紧，五厘米的高跟鞋抵得她脚后跟生疼。
她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俊朗车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是挺帅的，程奶奶你帮我拿包吐司吧。”
程奶奶点点头，拿了递给她，又看见她手上的口袋里厚厚一沓资料，旁边塞着几罐咖啡，没忍住又叮嘱道：“年轻人少喝点咖啡！早上一杯还不够吗，这对身体可差的。”
向晓跟着老师在她的翻译工作室做助手，又恰逢隔壁一个市经开区招标，请她老师帮忙，工作室的人也只能跟着一起忙，她有几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
向晓只笑笑，对着程奶奶甜甜地道了再见，拉开玻璃门出去了。
沪城最近多雨，今天虽然还没下雨，但地上湿湿沥沥的，向晓只好低头看路，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坑。
而只低着头走路的坏处就是，她和一个人撞到了，额头磕在这人胸前的挂坠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不好意思！”“抱歉。”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对方声音低沉而磁性，向晓愣了一刻，才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这人很高，身材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衣服敞开，里头是一件白色的T恤。
这本来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向晓走在她走了一年多的上班路上，即将再次开始她在沪城千篇一律的生活。
而这个男人，也应该是她那么多不小心撞到的人中的其中一个，她应该道了歉，让开路，继续向前走。
但她不能，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吊坠，它是一颗做工粗劣的星星。
在徐家汇的一家DIY店里，在炽热又饱含爱意的目光下，向晓拿着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出了这颗星星。
向晓看见这个男人低头看着她，沉默地取下口罩。
那张刚刚才在体育频道看到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英俊，一如既往地干练凌厉。
林景曜。
“好久不见，向晓小姐，”林景曜长腿一跨，挡住准备逃走的向晓，“不和我打个招呼吗？”
林景曜没和车队一起直接去东京，他先坐飞机回了沪城，却又因为时差没倒好，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出来瞎逛。
当初向晓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让林景曜在这段关系中成为了被通知分手的那个人，联系方式全都被拉黑，向晓从此蒸发在了他的世界。
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推了朋友的约，他只是满城胡乱瞎逛。
真是好巧，这也能遇见。
两年能把一个人改变得截然不同吗？林景曜有些感慨。
面前的女孩穿着烟灰色的大衣，踩着好几厘米高的高跟长靴，曾经的圆脸瘦了些许，上了淡妆，长发披在两侧，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不再穿颜色清浅的衣裙，也与曾经青涩可爱的大学生模样完全背离，气质清冷成熟，正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两年能把当初充斥内心的气闷与悲伤洗刷吗？林景曜常常问自己。
林景曜不是没有想象过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失望，会狠狠地质问这个狠心的女人，会将自己的不甘尽数发泄，也许还会潇洒离开，只为将两人的青春都一并画上结尾。
但他没想到的是，所有的预设都成为了泡影。
此时此刻，林景曜没有发怒，没有责问，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反复蒸腾两年的愤怒被冲散了，无影无踪。
被甩也好，怎样也好，也许有的人有的事就会让人变得下贱狼狈，哪怕被推开还要又从地上捧起一颗心来反复进献。
——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还是想吻她。
林景曜一时间有太多话要说，所有的言语在舌尖盘旋片刻，只来得及拦住要走的人，说出来一句：“好久不见。”
“有什么事吗？”向晓被拦在原地，只好又无奈地看向林景曜，但她又不敢与他对视，眼神只能往一旁的树上飘忽。
“好不容易又见到，聊聊？”林景曜将向晓所有的小动作都一览无余，只觉得对方像一只要保护肚皮的小刺猬，倏地就竖起了尖刺，“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当初可是你甩的我。”
向晓深吸一口气，往另一侧仰起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鼻尖发酸，如果贸然开口说不定会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于是她侧过身去，把手机声音调到外放，状似严肃地与许雪说话：“抱歉老师，我会晚一点到达。”
这是两个女生之间约定的暗号，当对方忽然开始佯装工作的时候，便帮忙解围。
许雪当即扬起声调，严厉回答：“不要耽误工作！给你半个小时！”
“我尽快，抱歉。”
经此插曲，向晓的鼻酸终于缓解，她挂断电话，重新直起身子看向林景曜。
“工作很忙？”林景曜也听到了她俩的对话，不疑有他，目光移向她手中的咖啡和面包，“早餐就吃这？”
“这应该不关林先生的事情。”向晓语气生硬。
“所以，聊聊吧。”林景曜又说。
向晓看着他的眼睛，别人总说林景曜凶，但在向晓眼中，那双眼角下垂的眼睛永远湿漉漉的，哪怕是看旁边的消防栓也含情脉脉——她太不争气，也太心虚，居然说不出拒绝。
“十分钟。”
程奶奶把慕斯蛋糕放在林景曜面前，充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遭，掩着嘴离开了。
店内没有再播那讨人嫌的体育频道，而是放着程氏精选的爵士乐，可可香味萦绕在两人周围，型男靓女坐在一起自然吸睛，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又非常微妙，不似谈情说爱，反而有点剑拔弩张——也有可能是向晓单方面地。
林景曜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那只好看的右手此时拿着一把小叉子，慢条斯理地切割慕斯蛋糕，又慢条斯理地将其送进嘴里，明明是非常普通的玫瑰金色的叉子，却偏偏看上去那么优雅贵气，就像是向晓曾经常对他开的玩笑，能不能让他来帮自己拍某鱼出物的图，说不定加价都有人要。
但这双手并不细腻，上面还有一层因为常年开车而造成的薄茧，向晓知道那双手干燥而火热，可以直接包住她的手，也知道曾经这双手为了彰显叛逆，夸张地戴着好几个戒指，却在和她遇见之后全部摘下，只戴那一个她在景区顺手给他买的。
但现在她戴上戒指了，向晓下意识地转了转自己中指上的素圈，她出去跟着老师工作的时候常有人搭讪，只好学林景曜曾经那样往手上戴戒指，以避免多事。
林景曜留意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
向晓举起手腕看表——这个动作同样做给林景曜看——发现这人吃个小蛋糕就吃了五六分钟。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向晓拎着包站起来，“我就先走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林景曜，仿佛这样会让她底气足一点，显得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但林景曜并没有其他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努力让自己不哭的女孩。
等到向晓忍无可忍，抓紧了包转身准备离开。
“我很想你，你呢？”
向晓立在原地，竟不敢回头看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她也不敢去想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顿在原地半晌，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到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下班。”
林景曜的最后一句混着爵士乐的钢琴一起传入向晓的耳朵，而她拉开门，落荒而逃。
*
向晓看着面前这杯叫“僵尸”的鸡尾酒，酒杯没用玻璃杯，而是雕着原始风格纹样的圆柱状陶瓷杯，图案上的人龇牙咧嘴的，有些狰狞恐怖，搭配“僵尸”二字太合适不过了。
酒最顶上不知哪里被点燃了，小小的蓝色火焰烧着“僵尸”的头，吸管插在一旁，有点吸食脑髓的恶趣味，向晓等那火焰慢慢熄了，才凑过去喝了两口。
酸酸甜甜的，酒精味不重，还挺好喝。
今天招标的事情终于忙完，工作室的师兄师姐们闹着要去找个清吧放松，虽然每次出去玩向晓都拒绝，但她们依然又来问了一次。
向晓本要拒绝，只是刚开了口，又想起林景曜那句“我在这里等你下班”，犹豫几分，最终还是答应了。
许雪跑过来抱她，蹭她肩膀，感叹道：“看来这几天真是把你累坏了，居然都跟着我们混了。”
向晓笑笑不说话。
酒吧里放着蒸汽波音乐，师兄们在摇着骰子猜大小，吧台顶上则挂着三个屏幕，一个屏幕播篮球两个屏幕播足球。
“好球啊我去！”一个师兄差点把骰子摇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不知道哪个屏幕，“但你们别说，足球现场看太得劲了，我在香港的时候看了两次，现在隔着屏幕是感觉差点意思。”
“废话，什么东西不是现场最爽？”许雪吐槽。
“最近沪城不是有个什么赛车？我看又宣传了好久了。咱们有人想去吗？”
“能抢到票再说吧。”
“相对来说，比较小众。”
“我知道我知道，有个国人还挺帅的，又多金又帅，工作还是飙车，爽翻了。”
“咳咳咳……”本来认真喝酒的向晓被一口酒呛得撕心裂肺。
“哎呀怎么呛到了。”许雪帮她顺气，又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二十多度呢，你别喝了！”
“帅？能有我们宋哥帅吗？”
“风格不一样！”
向晓缓了一会，觉得自己本就一团浆糊的脑袋更晕了，不能再坐，便起身告辞。
许雪还打算送她，但被向晓拒绝了，她俩不顺路。
晚上十点多，沪城又开始下雨，细细密密的，向晓打着伞都没用，身上全是潮潮的。
雨珠飘到她脸上，又被风一吹，有些凉，倒让向晓清醒了好几分。
沪城是座不夜城，黄浦江里流着的是真金白银，霓虹灯闪烁的是股票期权，如果每个人的梦都会发光，那沪城将处于最闪亮的极昼。
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向晓很清楚。
但当她穿过旧街道，打着伞路过窄路上好几家挂着“50两件”“100五件”，顶上招牌都是草率廉价一层广告纸的店铺，举着伞抬高手侧着身穿过抢购的人群时，她又常常迷茫。
沪城在不同的人眼里是完全不同的，跨着不知多大的鸿沟。
向晓一面在心里多愁善感，一面在包里掏钥匙。
她租的是程奶奶家咖啡厅的楼上，早点可以从店里上下，现在这么晚，只能从旁边开门上去了。
酒意过了，风雨吹得她有些冷，颤抖几下，半天没对准锁孔，向晓气得跺脚，抬眼去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靠近。
他真的还在这里等。
向晓的酒意好像又重新上来了，带着血一路充到她脸上，不用碰她都知道烫。
“你……”
她本来想说“你怎么还在”，但偏偏就是开不了口，酒麻痹了她舌头的神经，让她捋不直了。
“喝醉了？”林景曜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没有。”向晓反驳，想了想自己此刻的状态，又补充道，“微醺吧。”
林景曜从鼻腔里哼出笑，重复她的话：“微醺。那你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
“谁说的？”
“那你开。”
向晓瞪了他一眼，借着路灯找准钥匙孔，正准备插进去。
钥匙被忽然亮起的闪电照亮又黯淡，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闷雷，认真开门的向晓被吓了一跳，钥匙差点飞出去。
林景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晓：“……”
林景曜笑够了，往她这边过来，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往向晓这边压，她警惕地往后退两步。
但林景曜并没有做其他事，只是伸手拿过那把钥匙，帮她把门拧开，咔哒一声。
那把钥匙又被取出来，放回向晓的手心，林景曜往回退一步，笑着示意她进去。
向晓默默看他，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头发勾勒出金色，朦胧间好像微笑都极致温柔。
她的手很冰，林景曜的却温暖，刚刚那片刻的触感让她心颤，明明仅仅是他的指尖碰到自己，却在心里重新泛起涟漪。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酒精让她血气上头，悲伤冲破堤坝，不知道林景曜究竟什么时候抱住自己的，她只是崩溃地抓住他的衣服，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好不容易忘记那段难以抽离的时光，好不容易逃避掉欺骗他的心虚愧疚，回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正轨。
在沪城勉强摸爬滚打，过着姑且称得上体面的生活，这是向晓应该有的生活。
林景曜一言不发，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能揽住怀里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女孩，将颤抖的身躯揉到自己怀里。
闪电再现，闷雷再响。
云层终于不堪重负，磅礴大雨兀地倾泻而出，把所有的声音都吸收，将所有的景色都纳入灰色的朦胧。
右耳是柜台边电视播报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店长今天要调到体育频道。
“晓晓，你一会儿来的时候帮我也带一份面包吧，我闹钟不知道怎么就被我关了……”
左耳戴着蓝牙耳机，里头是师姐许雪赶着地铁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地让她帮忙带早餐。
“诶哟，晓晓你看，这赛车手还挺帅的嘞。”
店长奶奶把做好的咖啡递给她，伸手往屏幕上的林景曜脸上指，夹着沪语口音的普通话如以往亲切。
向晓昨天熬夜弄资料到三点，这时候被几个声音围攻，头昏脑胀得紧，五厘米的高跟鞋抵得她脚后跟生疼。
她匆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俊朗车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是挺帅的，程奶奶你帮我拿包吐司吧。”
程奶奶点点头，拿了递给她，又看见她手上的口袋里厚厚一沓资料，旁边塞着几罐咖啡，没忍住又叮嘱道：“年轻人少喝点咖啡！早上一杯还不够吗，这对身体可差的。”
向晓跟着老师在她的翻译工作室做助手，又恰逢隔壁一个市经开区招标，请她老师帮忙，工作室的人也只能跟着一起忙，她有几天没睡过一个完整觉了。
向晓只笑笑，对着程奶奶甜甜地道了再见，拉开玻璃门出去了。
沪城最近多雨，今天虽然还没下雨，但地上湿湿沥沥的，向晓只好低头看路，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坑。
而只低着头走路的坏处就是，她和一个人撞到了，额头磕在这人胸前的挂坠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不好意思！”“抱歉。”
两个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对方声音低沉而磁性，向晓愣了一刻，才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
这人很高，身材挺拔，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衣服敞开，里头是一件白色的T恤。
这本来应该只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向晓走在她走了一年多的上班路上，即将再次开始她在沪城千篇一律的生活。
而这个男人，也应该是她那么多不小心撞到的人中的其中一个，她应该道了歉，让开路，继续向前走。
但她不能，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吊坠，它是一颗做工粗劣的星星。
在徐家汇的一家DIY店里，在炽热又饱含爱意的目光下，向晓拿着小锤子一下一下敲出了这颗星星。
向晓看见这个男人低头看着她，沉默地取下口罩。
那张刚刚才在体育频道看到的脸出现在她面前，一如既往地英俊，一如既往地干练凌厉。
林景曜。
“好久不见，向晓小姐，”林景曜长腿一跨，挡住准备逃走的向晓，“不和我打个招呼吗？”
林景曜没和车队一起直接去东京，他先坐飞机回了沪城，却又因为时差没倒好，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才出来瞎逛。
当初向晓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让林景曜在这段关系中成为了被通知分手的那个人，联系方式全都被拉黑，向晓从此蒸发在了他的世界。
也许真的是命运使然，推了朋友的约，他只是满城胡乱瞎逛。
真是好巧，这也能遇见。
两年能把一个人改变得截然不同吗？林景曜有些感慨。
面前的女孩穿着烟灰色的大衣，踩着好几厘米高的高跟长靴，曾经的圆脸瘦了些许，上了淡妆，长发披在两侧，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不再穿颜色清浅的衣裙，也与曾经青涩可爱的大学生模样完全背离，气质清冷成熟，正冷着一张脸看着自己。
两年能把当初充斥内心的气闷与悲伤洗刷吗？林景曜常常问自己。
林景曜不是没有想象过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失望，会狠狠地质问这个狠心的女人，会将自己的不甘尽数发泄，也许还会潇洒离开，只为将两人的青春都一并画上结尾。
但他没想到的是，所有的预设都成为了泡影。
此时此刻，林景曜没有发怒，没有责问，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反复蒸腾两年的愤怒被冲散了，无影无踪。
被甩也好，怎样也好，也许有的人有的事就会让人变得下贱狼狈，哪怕被推开还要又从地上捧起一颗心来反复进献。
——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还是想吻她。
林景曜一时间有太多话要说，所有的言语在舌尖盘旋片刻，只来得及拦住要走的人，说出来一句：“好久不见。”
“有什么事吗？”向晓被拦在原地，只好又无奈地看向林景曜，但她又不敢与他对视，眼神只能往一旁的树上飘忽。
“好不容易又见到，聊聊？”林景曜将向晓所有的小动作都一览无余，只觉得对方像一只要保护肚皮的小刺猬，倏地就竖起了尖刺，“不至于一句话都不说吧？当初可是你甩的我。”
向晓深吸一口气，往另一侧仰起头，她能感受到自己的鼻尖发酸，如果贸然开口说不定会有眼泪，那样太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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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个女生之间约定的暗号，当对方忽然开始佯装工作的时候，便帮忙解围。
许雪当即扬起声调，严厉回答：“不要耽误工作！给你半个小时！”
“我尽快，抱歉。”
经此插曲，向晓的鼻酸终于缓解，她挂断电话，重新直起身子看向林景曜。
“工作很忙？”林景曜也听到了她俩的对话，不疑有他，目光移向她手中的咖啡和面包，“早餐就吃这？”
“这应该不关林先生的事情。”向晓语气生硬。
“所以，聊聊吧。”林景曜又说。
向晓看着他的眼睛，别人总说林景曜凶，但在向晓眼中，那双眼角下垂的眼睛永远湿漉漉的，哪怕是看旁边的消防栓也含情脉脉——她太不争气，也太心虚，居然说不出拒绝。
“十分钟。”
程奶奶把慕斯蛋糕放在林景曜面前，充满皱纹却神采奕奕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遭，掩着嘴离开了。
店内没有再播那讨人嫌的体育频道，而是放着程氏精选的爵士乐，可可香味萦绕在两人周围，型男靓女坐在一起自然吸睛，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又非常微妙，不似谈情说爱，反而有点剑拔弩张——也有可能是向晓单方面地。
林景曜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那只好看的右手此时拿着一把小叉子，慢条斯理地切割慕斯蛋糕，又慢条斯理地将其送进嘴里，明明是非常普通的玫瑰金色的叉子，却偏偏看上去那么优雅贵气，就像是向晓曾经常对他开的玩笑，能不能让他来帮自己拍某鱼出物的图，说不定加价都有人要。
但这双手并不细腻，上面还有一层因为常年开车而造成的薄茧，向晓知道那双手干燥而火热，可以直接包住她的手，也知道曾经这双手为了彰显叛逆，夸张地戴着好几个戒指，却在和她遇见之后全部摘下，只戴那一个她在景区顺手给他买的。
但现在她戴上戒指了，向晓下意识地转了转自己中指上的素圈，她出去跟着老师工作的时候常有人搭讪，只好学林景曜曾经那样往手上戴戒指，以避免多事。
林景曜留意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吃完了最后一口蛋糕。
向晓举起手腕看表——这个动作同样做给林景曜看——发现这人吃个小蛋糕就吃了五六分钟。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向晓拎着包站起来，“我就先走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林景曜，仿佛这样会让她底气足一点，显得不那么像落荒而逃。
但林景曜并没有其他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个努力让自己不哭的女孩。
等到向晓忍无可忍，抓紧了包转身准备离开。
“我很想你，你呢？”
向晓立在原地，竟不敢回头看他究竟是什么表情，她也不敢去想自己是什么表情。
她顿在原地半晌，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到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下班。”
林景曜的最后一句混着爵士乐的钢琴一起传入向晓的耳朵，而她拉开门，落荒而逃。
*
向晓看着面前这杯叫“僵尸”的鸡尾酒，酒杯没用玻璃杯，而是雕着原始风格纹样的圆柱状陶瓷杯，图案上的人龇牙咧嘴的，有些狰狞恐怖，搭配“僵尸”二字太合适不过了。
酒最顶上不知哪里被点燃了，小小的蓝色火焰烧着“僵尸”的头，吸管插在一旁，有点吸食脑髓的恶趣味，向晓等那火焰慢慢熄了，才凑过去喝了两口。
酸酸甜甜的，酒精味不重，还挺好喝。
今天招标的事情终于忙完，工作室的师兄师姐们闹着要去找个清吧放松，虽然每次出去玩向晓都拒绝，但她们依然又来问了一次。
向晓本要拒绝，只是刚开了口，又想起林景曜那句“我在这里等你下班”，犹豫几分，最终还是答应了。
许雪跑过来抱她，蹭她肩膀，感叹道：“看来这几天真是把你累坏了，居然都跟着我们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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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球啊我去！”一个师兄差点把骰子摇飞，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不知道哪个屏幕，“但你们别说，足球现场看太得劲了，我在香港的时候看了两次，现在隔着屏幕是感觉差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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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怎么呛到了。”许雪帮她顺气，又把杯子移到自己面前，“二十多度呢，你别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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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珠飘到她脸上，又被风一吹，有些凉，倒让向晓清醒了好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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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晓一面在心里多愁善感，一面在包里掏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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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意过了，风雨吹得她有些冷，颤抖几下，半天没对准锁孔，向晓气得跺脚，抬眼去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身影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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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她本来想说“你怎么还在”，但偏偏就是开不了口，酒麻痹了她舌头的神经，让她捋不直了。
“喝醉了？”林景曜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没有。”向晓反驳，想了想自己此刻的状态，又补充道，“微醺吧。”
林景曜从鼻腔里哼出笑，重复她的话：“微醺。那你连钥匙孔都插不进去。”
“谁说的？”
“那你开。”
向晓瞪了他一眼，借着路灯找准钥匙孔，正准备插进去。
钥匙被忽然亮起的闪电照亮又黯淡，紧接着是一声沉重的闷雷，认真开门的向晓被吓了一跳，钥匙差点飞出去。
林景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晓：“……”
林景曜笑够了，往她这边过来，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往向晓这边压，她警惕地往后退两步。
但林景曜并没有做其他事，只是伸手拿过那把钥匙，帮她把门拧开，咔哒一声。
那把钥匙又被取出来，放回向晓的手心，林景曜往回退一步，笑着示意她进去。
向晓默默看他，昏黄的路灯把他的头发勾勒出金色，朦胧间好像微笑都极致温柔。
她的手很冰，林景曜的却温暖，刚刚那片刻的触感让她心颤，明明仅仅是他的指尖碰到自己，却在心里重新泛起涟漪。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酒精让她血气上头，悲伤冲破堤坝，不知道林景曜究竟什么时候抱住自己的，她只是崩溃地抓住他的衣服，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好不容易忘记那段难以抽离的时光，好不容易逃避掉欺骗他的心虚愧疚，回到属于自己人生的正轨。
在沪城勉强摸爬滚打，过着姑且称得上体面的生活，这是向晓应该有的生活。
林景曜一言不发，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脸。
他只能揽住怀里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女孩，将颤抖的身躯揉到自己怀里。
闪电再现，闷雷再响。
云层终于不堪重负，磅礴大雨兀地倾泻而出，把所有的声音都吸收，将所有的景色都纳入灰色的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