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帝本就没有打算严惩孙家,派宋仁和前去审讯就是想着由自家儿子负责,万事好掌握。宋仁和临行前,郡帝还特意叮嘱他,不要偏激行事,要多顾及世家老臣们的情绪。

    宋仁和上次在荇州与蓟州侯世子交谈过两次,现在父皇的心思果真如世子所料,准备轻饶孙家。虽然他心有不甘,却并未显露,静待下一步计划实施。

    三皇子出发后,不出两日,忻州与荇州就传来了消息,说当地流民听说孙家贪墨赈灾银与赈灾粮,致使众多百姓丧命,一时间情绪激动,将当地衙门围个水泄不通,大有暴乱之势。

    郡帝没想过原本温顺的百姓,居然会一夜间揭竿而起。虽然他下令派兵镇压,可是因为百姓已经被世家豪绅压制的没了活路,越是受到镇压,就反抗的越发激烈,竟然真有几个郡县的百姓就地造/反。

    黎朝本就外患难除,现如今又内忧不断。郡帝虽昏聩,却深知若继续这样放纵下去,只怕不出两载,黎朝就会不复存在了。

    于是郡帝在屋内沉思了一夜,第二日亲自下旨,将孙府抄家,所有钱银用于赈灾,男丁问斩、女眷充为官奴。引渠水赈灾一事,按照原来的图纸行进。受贿改图之人,立刻问斩。

    三皇子收到旨意之时,正在蓟州侯府老宅内的正厅饮茶。毕竟县衙已经被百姓攻占,荇州县城内也就侯府老宅尚有一丝安宁。要不是侯府时常施粥赈灾,百姓心中感念恩德,不忍叨扰,不然连这一偏净土也不复存在了。

    “既然三皇子公务在身,那臣就不留殿下用膳了。”宋仁和望着面露喜色的三皇子,“望殿下诸事顺利,早日解忻州、荇州两地之困,还百姓一片净土。”

    三皇子抬眼望着蓟州侯世子,心中大为震撼,眼中既有敬佩,又有忌惮。

    几个月前,世子找到他说忻州、荇州两地长久不落雨,恐今年会有旱灾,又率先分析出若两地大旱圣上会引渠水救灾。届时孙家囤积的私田必会生出事端。随后他接近孙易泽、夺账本,又猜测出父皇会轻放孙家,率先在流民中安插眼线。

    件件桩桩、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尽在掌握。

    以前他只当世子是世间难得的帅才,却不知世子竟有如此心计,治国之才也是世间罕有。这般文武全才之人,若是不能收入麾下,只怕日后会是个极为难缠的劲敌。

    不过好在太子曾伤害过婉婉,此次世子肯助他一臂之力,也是为了对太子和皇后进行报复。二皇兄又瞎了双眼,远离朝堂纷争,自然不会与权臣结交。如此一来,日后世子若想在朝中大施拳脚,成为他的党羽,便是唯一的道路。

    思及此,三皇子便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温和模样,起身回礼:“世子尽心竭力、为国为民。日后世子回了历城,我必将上奏父皇,禀明世子在荇州乐善好施,在此次事件中尽心竭力替地方官员操持,为世子请封!”

    送走了满是歪心思的三皇子,宋仁和坐在正厅饮了半杯冷茶,想到若是当年没有遇到婉婉,自己也会变成这般精于算计、除了权势便再也没有任何期待的可怕模样,便觉得通体生寒。

    上一世没有遇到婉婉前,他太过孤单,除了抓住权柄,便再无二心。可是因为遇到了婉婉,他便有了依恋,有了人情味,也学会了以己度人。明白压人的权势之下,是一个个有笑有泪、会痛会喜,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杨思婉进正厅之时,看见义兄似乎若有所思,便不想打断义兄思绪,准备转身离开。而且自从那日之后,她每次看见义兄便觉得心跳不止,失魂落魄,也就时常找借口躲着义兄,不肯与他面对面交谈。

    宋仁和察觉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唤住了杨思婉:“婉婉可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杨思婉赶忙收敛思绪,远远坐在了宋仁和的对面:“听说今日孙家就被抄家了。”

    宋仁和怎会没有察觉她疏远他的心思,可是他也深知,若是逼迫她太紧,她便会忍不住闪躲,只怕越发得不偿失:“刚刚得到的消息,现下估计就要去拿人了。”

    为了防止孙易泽趁乱逃跑,宋仁和早就派人牢牢守住了孙家宅院,因此孙家人也一直没能出府。杨思婉虽然不喜青菊,可是毕竟主仆一场,不愿看她死后不能入土为安,这才鼓起勇气求义兄帮忙。

    可不等杨思婉说话,宋仁和便说道:“我知道你为她准备了薄棺,我会命人好好收殓她,为她立一座坟。”

    “谢谢你,义兄。”

    “我知道,她虽然数次害你、对所有人满口谎言、苛待甚至谋杀身边的婢女,此生劣迹斑斑、恶贯满盈,你还是愿意记住她曾经在你身边时的主仆情意。我体谅你的良善,却更希望你能善待自己,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伤怀。”

    见杨思婉又要伤怀,宋仁和起身走到她身边去将她的头轻轻按在自己怀中,缓缓抚摸着她的墨色长发:“婉婉,任何时候你都只需为自己活,不要为了任何人而委屈你自己。我会保护你,就算天塌了,我也会帮你顶着。”

    杨思婉顿时热泪盈眶,自从重生以来,她一直小心防备,想着如何帮着祖父和义兄逆天改命,想着如何能不再重复上一世的遗憾。她时刻小心、左右逢迎,可是她也是人,她也会累。

    现在义兄如此宽慰,她只觉如释重负。义兄知道她的心思,也将她的努力和付出看在眼里,这般温柔的宽慰,如此主动的承担,她如何能不感动呢?

    三皇子此次督办孙府之事有功,圣上亲自下旨嘉奖,并嘱咐三皇子务必将蓟州侯接回历城修养。

    杨季珇见圣上此次圣心已决,便不再推辞,准备跟随三皇子会都城休息。以免圣上因为他三番四次的推阻,君臣之间心生嫌隙。更何况,军中不可一日无将帅,孙儿在外有其他事情要督办,他自然要去坐守军中。

    临行前杨季珇又偷偷问了一遍姚恩祁是否有意与婉婉成婚,得到了否定答案后,杨季珇深深叹了一口气。又命人将孙儿叫到了身边,叮嘱他趁职务之便,带婉婉在外面再多呆些时日。

    义兄说自己将要去永州督办一些军中要事之时,杨思婉愣了一下,随后便想尽力阻止。上一世她在永州休养,偶遇淳于部落突袭,期间种种一直是她心中结。算算时日,淳于部落偷袭之事就在眼前,现在单枪匹马去永州无异于羊入虎口。

    可无论杨思婉怎么规劝,装病不肯去,宋仁和都无动于衷。关于永州陷落一事,上一世他复盘了无数遍,其中关窍他早就想通。若是他这一世不去永州,才会让永州百姓再受其苦。

    一个天朗气清之日,杨家祖孙三人分道扬镳,三皇子临行前特意走到杨思婉的车架旁,对着车架内的杨思婉说道:“婉婉,待你从永州回来,我会再向父皇请旨。今生今世,我定要娶你过门。”

    宋仁和看着三皇子在婉婉车架旁大放厥词,心中怒火油然而生,明明眼前的三皇子顶着他的面容,有着与他前世别无二致的性子,怎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眼前这个三皇子就这么欠揍呢?

    宋仁和不愿看着三皇子骚扰婉婉,驱马靠近三皇子,高声说道:“此去山高路远,祖父身子尚未痊愈,还望三皇子多加照拂。”

    三皇子此刻才收起志在必得的神情,俯身回礼:“蓟州侯一生戎马,能有幸与侯爷同行,是我的荣幸。请世子放心,我必会将侯爷安全无虞的送到都城。”

    永州与荇州相距八百里,因为天气炎热,他们一行人都是清晨与傍晚时分开始赶路,避开中午最炎热的时候。此行似乎并不匆忙,宋仁和也从不催促他们尽快赶路,反倒时常带着杨思婉游山玩水,体验沿途风光。

    夜里他们若是能遇到些城池,便宿在城中的酒楼里,在城中逛一逛;若是夜里周围没有城池,便在林中搭起帐篷,在夏夜的阵阵微风中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星宿。

    “义兄,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杨思婉躺在义兄的披风上,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她抬眼望着漫天星光,“还是就那样随风散去,就再也没有来生?”

    “也许会有来生吧,或许会一直重复这一世的故事。”

    杨思婉听了这话,便来了趣味:“或许会有来生,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来生也会一直重复这一世的故事呢?”

    宋仁和抬眼望着一轮明月,漫不经心地回道:“也许今生尘缘未了,也许濒死之时,他曾不停的祈求上苍,若有来世,求上苍垂怜,允他与心爱之人相知相许、相偕白首。”

    幸得上苍怜惜,允他重活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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