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色渐浓,暮霭如黑色帷幕笼罩山林,云层稀疏,月影斑驳。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沉寂,掀起阵风拂过树梢,此消彼长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盘旋。

    四蹄掀飞,蒲老二伏在马背上飞速奔驰,身上的狼皮大氅跟随马儿剧烈起伏。一人一马融入暮色,留下一道野性难驯的背影。

    忽闻琴声骤起,高亢激昂如瀑布倾泻,又如幽谷之间百鸟齐鸣,阵阵激荡划破天际。马匹猛得一颤,肌肉紧绷,惊叫着扬起双蹄,蒲老二绷紧了下颌,用力勒紧缰绳稳住受惊的马儿。

    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如同惊雷乍现将马儿击中,马匹奋力一挣,将男人狠狠甩下。

    摔下山崖前一刻,蒲老二听见琴曲转换,仿若自天边倾泻而下,与星河为舞,皓月为伴,曼妙婉转,铺天卷日。

    忽有雷声炸起,琴音骤降,淌落人间。

    眼前狂风作乱,红绸漫天飞舞直冲霄云,与风声纠缠掀起漫天黄沙,转眼又跨过大漠,红绸落下迎风而动,装点一片荒芜。

    厚重的帷幔垂落摇晃,掩藏了轿撵内拨动琴弦的真容。金雀花钿碰撞传出阵阵脆响,与琴音相融。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鲜红一片。

    片刻过后,天空被撕开一道口子,大雨瓢泼落下。

    沈府凝重的院落中,雨滴砸向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噼里啪啦的敲打在人影匆匆的廊檐上。雨水顺着滴落,绵延出一条条细长的水线,汇聚成小小的溪流,在廊下流淌。

    一行人穿梭在廊下,脚步声、呼吸声、压抑的催促声和雨声交织相融。

    房间内沈老爷躺在病榻之上已是命悬一线,随着一声惊雷划破夜空——

    沈老爷咽下最后一口气,合上了双眼。

    “爹爹——”

    沈玉娇口中不断唤他,泪流满面的扑倒在沈老爷床前,眼泪珍珠似的落下,几乎快要昏倒过去。

    沈怀之上前将她扶起,青白的骨节触及她温热的面庞,她落泪,他抹去。白净的手掌一下下安抚着她的背,“娇儿不哭,有哥哥在……”

    沈玉娇红着眼眶扑进沈怀之怀中,接连滚落的泪珠沁湿了他的衣衫。胸前湿哒哒的,带着灼人的温度,沈怀之浅浅抚摸着沈玉娇的额顶,眼神飘向窗外,眼中尽是淡漠。

    一面轻拍着她背,一面在口中轻轻哄道:“不哭了……哥哥会照顾你的……娇儿不哭……”

    仿佛深渊中的低语带着难以抗拒的魅惑,又像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心间,一点一点吞噬掉整个心脏,让人无可避免的的沉沦下去……

    正文

    “大哥,人在这儿了。”陈四揪着姑娘纤细的脖颈,扔到蒲老大面前。口中嫌弃道:“都说沈家大小姐天仙下凡,结果您瞧,这长相也忒一般了。”

    姑娘雪白面庞上挂了两道灰,嘴角带着青。身上的薄纱蹭破好几处,细嫩的皮肤大剌剌的露着,领口的布料早不知飞向何方,胸前布满紫黑色的手印儿。两眼微湿,吓得肩膀都打颤儿了,却连眼泪都不敢掉。在这土匪窝儿里,四周都是壮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那儿可怜极了。

    “混蛋玩意,老子见都没见着,你特娘的就吃干抹净了。”蒲老大抽出腰带往陈四身上抡。

    “大哥别打!”陈四躲得可机灵,谁也不是傻子,咋还能站那老实挨打了。

    “不是我,大哥!真不是我。小六儿,他馋女人,道儿上就把人给办了。”

    “混账!老六哪去了!”好歹是沈家大小姐,他倒敢!

    “给二爷送药去了。”陈四点头哈腰的回话,生怕再挨了冤打。“回来顺道儿抢了点首饰。您瞅瞅,能不能看得上眼。”他给下面人使眼色把东西拿上来。

    一箱子金银细软,琳琅满目,这下可好,后面儿大半年不用开张了。蒲老大瞬间眉开眼笑。

    “行,老四。有长进,知道捎东西回来了。”

    “没没没,大哥。小六儿弄的。这不,将功补过。”

    蒲老大偏头一瞧,抬箱子的可不就是小六儿。他大臂一挥道:“今儿个开荤,把那些个小娘们儿都弄过来!兄弟们一起乐呵乐呵!”

    “得嘞!”小六儿应得最勤快。

    “等会儿!”

    “大哥您快点说行不行,裤腰带都撸了。”小六儿直勾勾的往中间儿的姑娘身上扑,这小娘们儿长得一般,但尝过才知道可甜死人了,他舒服得想上天。

    蒲老大一巴掌扇过去:“混蛋玩意儿,老二还伤着呢,想着给他留个新鲜的。”蒲岐山的二当家,名叫蒲老二。

    陈四赶紧出来打圆场:“留了留了,柴房有个吓晕了的。跟伺候沈家大小姐的老妈子关一块儿呢。”

    陈四没说内姑娘的脸啊,哎呦呵……惨不忍睹,比他个大老爷们儿都糙,麻麻赖赖的、红了吧唧的,看多了都觉得恶心。

    二爷不挑,他啊,压根儿看不上这档子事儿。咱们二爷,那可是睡过头牌的阔绰人物儿,留不留也就那么回事。

    “老六!”

    “哎!”小六儿俩眼睛放光。

    蒲老大把中间儿的沈小姐往小六儿怀里一推。“还他娘的愣着!”

    “啊——”

    一时间屋内叫声四起,虽然是粗使的丫鬟,但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大的不超过十九,似水的年华生生落入这龙潭虎穴。

    土匪是八辈子摸不着女人的主儿,上个娘们儿比过年还开心。

    “放开我!啊——”沈小姐抬起纤细的手臂去抓小六儿近在咫尺的脸。

    “放你娘个屁!老大说你今天归我了!小娘们儿还挺猛。”小六儿□□着连撕带扯,扒光了沈小姐身上仅存的布料,又道:“等爷爽够了,就把你买到山下的青楼去接客,给爷赚钱。”

    轻飘飘的云锦纱就被这等粗鄙之徒毫无怜惜的掷在地上,任人凌辱践踏。这帮家伙不知道,这飘飘然一件纱,又够他们俩仨月不用开张了。

    僧多粥少,抓来这几个丫头根本不够土匪吃的。一阵阵惨叫声震的人耳膜发痛。

    屋内的□□声传入湿冷的柴房,张婆子咬死了嘴唇,紧紧搂着怀里的小姐,生怕有人破门而入将她一并抢了去。

    张婆子怀里搂着的才是真正的沈小姐——沈玉娇。

    今日四十九,沈老爷出殡,沈玉娇本应与兄长沈怀之一同跪在南山寺的佛堂为沈老爷祈福超度。

    可惜她自小闻不得旃檀那股子味儿,轻了是浑身起癣,疹子红而密,看着十分骇人;重了会窒息致死也是可能的。

    兄长心善遣人送她回府休息,不想半路遇上土匪劫道,众人扔下钱财四散而逃。

    却不想这伙人并非仅仅为钱而来!他们将男丁杀尽,又将丫头婆子一并抓了起来。

    张婆子打小伺候沈玉娇,春和也是跟她多年。

    急中生智,张婆子叫两人互换衣衫发饰,又往沈玉娇脸上嘛擦了一把灰,三个人分两个方向逃去。

    可惜沈玉娇身子太弱,跑了没几步就被碎石绊倒,张婆子有意拉她却还是没能抓住,眼看她磕在石头上,晕了过去。

    春和定是凶多吉少,只盼这孩子能将实情全都吞进肚子里,不要说出真相。

    “小姐,小姐醒醒。”张婆子动了动手臂,轻轻拍着沈玉娇。

    北边屋里的声音响了大半夜,沈玉娇双颊愈发红肿,却仍不见转醒的迹象,张婆子慌的不行,难道是旃檀闻久了?颤巍巍的糙手伸向少女翘挺的鼻尖儿。

    还好,有气儿。也不知有没有磕坏哪,总之活着就好。张婆子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连早年丧父被姑母卖到有钱人家做工的伤心事都想起来了。

    寨子里头直到后半夜都没消停,各类声响此起彼伏。昏迷了大半宿的沈玉娇终于动了动眼皮,似要苏醒。

    “小姐,小姐。你醒了!你摔伤了没有?”张婆子压低了声音叫她。

    沈玉娇迷迷糊糊的睁眼,还以为在府上。

    “张妈……”

    “小姐,小姐……咱们让土匪带上山来了。”

    沈玉娇脑子嗡的一声,以为昏过去便什么事都跟着过去了,没想到,竟被土匪抓到山里了。

    她撑起身子细细回想,自个儿跟春和换了衣服,她们分头跑,接着她摔倒了……对了,春和!

    “张妈,春和呢?”沈玉娇慌忙抓着张婆子环顾左右。

    这屋子里又空又旷,顶子高但是破破烂烂,身旁除了两口大锅跟些干燥的柴火垛再无其他。

    张婆子不敢告诉她,春和半路上就让土匪给糟蹋了。

    这种脏浊不堪的龌龊之事怎能入了小姐的耳,还是瞒一瞒吧。

    “春和……春和,跑了。她穿着你的衣服,土匪没抓着,以为是小姐你跑了。”

    张婆子不敢多言,转言问道:“摔着哪没有?”

    “没,我没事……”沈玉娇脑中一片空白,“现在该如何是好……”

    “我看门窗都是锁死的,小姐你千万藏好了身份。好在如今脸上都是疹子不会起眼。若是有人要……要碰你,你就说这东西传染。只能等他们什么时候开门,叫我们出去了。”张婆子一如在府中的精明做派。

    沈玉娇什么主意都没有,连连点头。“好……”

    “我让福来传消息了,也不知他跑回去没有……”

    自然是没有。男丁都被杀尽了。

    “张妈……我们该怎么逃走啊……”柴房又湿又冷,沈玉娇怕得想哭。

    “别怕……小姐别怕。张妈在呢。等明天有了机会,你就往山下跑,我会想办法不让人发现你的。”

    张婆子赤胆忠心,沈府的恩情她不敢忘,誓死亦要捍卫沈玉娇的清白。

    两人战战兢兢抱成一团眯到了清晨,公鸡刚叫,门口就有动静了。

    张婆子老鹰护小鸡似的拦在沈玉娇身前。担心她相貌不够丑,又往她脸上蹭了两把灰。

    一宿没吃没喝,睡在冰凉的土地上,这会儿嗓子都干得冒烟了。

    推开吱呀的大木门,一层沉灰扬到半空中,颇具几分朦胧之感。

    “你,出来。”小土匪扇走面前的扬灰,指了指沈玉娇。

    张婆子脑中立即警铃大作,拉着沈玉娇不肯放手,生怕那人对她图谋不轨。

    但此时此刻,沈玉娇一张脸肿的似猪头,灰一道红一道。

    夜里张婆子担心她身子单薄,受了风寒,硬是将自己的中衣给她裹在里头保暖,要相貌没相貌要身段儿没身段儿,鼓鼓囊囊的,属实过于丑陋了。

    “快点儿,别磨磨唧唧的。”小土匪往前一步,磕磕鞋子,一副毫无耐心的模样。

    “长官,长官。”张婆子还是揽在前面,“这丫头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您有什么吩咐,我跟她一块去。”

    “阿嚏——”沈玉娇凑巧打了个喷嚏,“啊——”得难听死了,还真像个哑巴。

    “哑巴?”小土匪没起什么疑心。“得,你俩一块跟我走。”

    “哎,哎。是。快走,小……小哑巴。”

    小土匪根本没听见张婆子的差错,他心里还想着昨天那些个小娘们儿呢。今天可要好好搞一搞那六爷霸占了一宿的沈小姐。

    醒醒啊,真正的沈小姐在你面前呢。

    小土匪提刀自顾自往前走,任凭两人跟不跟在身后。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起来跑上前抢走他的刀,再伺机逃脱。事后想想方觉,这大好的机会,竟眼看着从身边儿溜走了。

    先后爬上两个矮坡儿,又下了一个土坡儿,一段儿野草丛生的土路,领着一主一仆来到后山一处宽敞的院子里。

    站定在门口,忽然回头吩咐道:

    “你们俩,以后就跟这儿伺候二爷知道么。”

    “呐。”小土匪努努嘴,“睡那屋儿。”

    “你。”他指着沈玉娇,“你不哑巴么,上里屋伺候二爷去。咱们二爷喜静。”

    “你。”又指指张婆子,“那屋儿做饭去,二爷腿伤了,熬个鸡汤补补。会么?”

    “会,会。”张婆子赶紧点点头,她越是殷勤,沈玉娇越不容易被注意到。

    “敢不会么?不会捅了你。”转身走了。

    嘀嘀咕咕几个字可把沈玉娇吓得不轻,悄悄往后暾。

    张婆子心中暗叫,这下可不好了,怎么还越来越偏了,离前面虽说不远,可来来回回的土匪真不少。

    跑?往哪跑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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