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白笑意懒散,一只手搭在腿间,刚好被桌子掩住,卫夏烟并不能看到他手上的动作。

    可她本能认为,有些事不能拿来说笑。

    下方的客人们似乎对慕将军府的事了解不少,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卫夏烟就听出些门道来。

    府里人对于那个怪物庶子嫌弃至极,想必成日里也少不了羞辱虐打。

    卫夏烟确实不了解为何大家都喊他“怪物”,可人就是人,怎能同怪物相提并论?

    对于看多了小说情节的她,卫夏烟对这件事有自己的见解,事实多半,并非如大家所言那般。

    她思索时,景元白就一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卫夏烟又坐直了些,慢慢道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那个庶子……很可怜。”

    “哦?”景元白向前挪动身体,似是有点感兴趣:“为何?”

    “生前被虐待不说,死后还要被扣个杀人犯的大帽子,死都死不安心,怎么不算可怜?”

    景元白托腮做思考状,而后轻轻笑了起来,清脆的少年音如银铃般动听,可卫夏烟却觉得他的笑,冷薄无情。

    “可万一呢?”少年唇畔翘起,声音倏然变得沉缓冷清:“那些人,就是被那怪物给杀死的呢?”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不好下结论。”

    卫夏烟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说,进而,却听到匕首入鞘的轻响。

    景元白扬着下巴,眯起眼看了她一下,随即,又把头偏向下方还在滔滔不绝的说书人那儿。

    大家似乎也对慕将军府的事格外感兴趣,讨论到兴头上,免不了要大声辱骂那怪物几句。

    就在说书人再次拍下堂木时,下方却倏然没了动静。

    卫夏烟正纳闷,目光跟着瞟去,然后就看到那白胡子老者“哇啦”喷出口黑血,血气厚重,好似泼墨般迅速在地面铺开,紧跟着,他的眼睛、口鼻和耳朵里,也一股股的开始冒黑血。

    说书人吓得哇哇大叫,形态狰狞可怖,此时看起来,反倒比怪物还不如。

    而刚刚跟着起哄的几名贵客,也一前一后出现了同样的症状,包括二楼对面那一桌。

    如果说在这场莫名发生的状况里,谁能安然无恙。

    那还真要数一直站在富家少爷身后的两名仆人,那两个人没有插言过一句,由始至终,似是都对这个话题甚是反感。

    尤其是众人嘲笑怪物时,二人低着头,嘴角轻撇,并不赞同。

    两人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见自家少爷流血不止却又没断气,便一起跑出门去,看样子是请大夫去了。

    场面一时混乱,卫夏烟心猛地提起。

    她盯着景元白那张皙白又淡然的面庞,吓得一动不敢动。

    她不敢问这是不是景元白的杰作,可心中大抵也是有答案的。

    她甚至还有点庆幸,自己刚刚没有说那怪物半句不是,可景元白为什么突然杀人?

    难不成——

    卫夏烟看着衣着精致的少年,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听起来,那个被锁在将军府里不见天日的庶子,应当是形销骨立,面容狼狈的,怎会是眼前这个漂亮到近乎妖孽的小公子呢。

    “你一直看我,是怀疑我杀了他们?”

    景元白直白的问出,话毕,那几名流血不止的客人就全都断了气。

    卫夏烟的心又是一提,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轻易看出。

    她想否认,却不敢撒谎。

    生怕自己说错哪句,也和那群人一样的下场。

    她只能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是。”

    “烟烟真聪明,让我舍不得杀你了。”景元白单手把玩着银蛇匕首,眼底的笑意宁静,看起来没有一丝杂质。

    卫夏烟轻点下头,一开口都没发现自己结巴了:“我、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嗯?”景元白像是不太懂,停了玩匕首的动作:“做一件事,必须要理由吗?”

    “一般情况下……是的。”

    卫夏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不过景元白这会儿倒是认真思考起来,但他想了半天,似是也没想出什么理由。

    他看着卫夏烟,像是希望对方给个提示。

    卫夏烟深吸口气,硬着头皮说:“比如……咳,比如听了什么话,感觉到生气?”

    景元白耸耸肩:“我好像从没有生过气,所以不理解你说的是什么。”

    真是个怪人。

    卫夏烟心说。

    话题到此结束,卫夏烟朝楼下望去,发现这清河镇还真是个无人管的地带,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官兵竟还没过来。

    但她也怕一会儿真来了他们会说不清楚,于是提议“想走”。

    景元白倒是挺好说话,先一步起身,往楼梯走去。

    卫夏烟跟着起身,倏地小腹一阵热流涌过,她面色微变,不由得扶住了椅子。

    景元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回头问她:“怎么了,烟烟?”

    卫夏烟站在原地没动,可那股突如其来的燥气似乎有逐渐散开的趋势。

    她感受分明,热流顺着小腹迅速流遍全身,“刷拉拉”的,犹如被风吹动的海水,一浪一浪的碰撞,仿佛要把她给烤化了似的。

    她原本还在想,是不是景元白对她下手了。

    可对方只是平静的走过来,像是在打量她的异常。

    景元白给人一种干净又坦然的感觉,浅瞳里纯澈真诚。

    卫夏烟便觉,此事应当和他无关了。

    “不如再坐下歇歇?”

    景元白通情达理的询问。

    卫夏烟可不想久留,因为她已经听到了茶楼外凌乱的脚步声,大概是官兵们就快到了。

    稍稍站了会儿,那股热气除了烧的她耳朵发红,好像慢慢的,身体又冷下来。

    卫夏烟并不知自己此刻的样子像个待人采撷的娇花,一双含羞带怯的眸子闪着点点水光,微红着面颊,看向景元白时,不自然的带上几许莫名情愫。

    她飞快说:“可能是茶喝多了胃不舒服,现在可以走了。”

    景元白被她“饱含情意”的眼盯得不太自然,转身,便下了楼。

    他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反应,但也懒得多想。

    好像这世间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挺多,对于能不能适应他不太在意,只是觉得还蛮有趣的。

    他们前脚踏出门,官兵们就赶到了。

    茶楼外围了很多看热闹的百姓,二人也站到一边,像刚赶过来一样,就那么往里瞧着。

    “哎?这是本月第几起?”

    “第五……不对劲,他们的死和之前那几起不太一样吧?”

    “好像是有点,七窍流血……”为首的官员摸了把胡须,“之前那四起好像并没有流血,更像是——”

    似是怕被百姓听了去,那大人便没再往下说。

    “抬走抬走。”

    有人喊了声。

    几名官兵就表情麻木的把这些人给抬走了,接着驱散百姓,茶楼一封,此案就暂时告了一段落。

    卫夏烟被他们的断案手法惊到,见景元白抱着双臂往集市去,就也跟了上去。

    二人在街上又逛了一下午,晚间便找客栈休息。

    店老板见他们衣着不凡,自然态度也更加热切些:“两位是要一间上房吗?”

    景元白看卫夏烟,卫夏烟便知老板是误会了他们关系,忙说:“我是公子的丫鬟,所以我们要两间房。”

    店老板笑眯眯地应道:“可本店就剩一间了呀。”

    卫夏烟见状,就想和景元白商量着去别家。

    店老板是个鬼机灵,看出她的想法,忙道:“这位姑娘,本店剩这一间,是清河镇里唯一的一间。”

    说着,就解释了原因。

    因为这里经常有外来人,所以客栈房间一直都很紧张,这空出来的一间,还是临时有客人改变计划。

    如果他们不住,很快就会被人订走。

    卫夏烟表情犯难,但还是同意了。

    总比睡大街好。

    景元白付了房费,店老板亲自带着他们上二楼。

    推门进来时,店老板微笑的看向他们:“清河镇晚上很热闹,不过本着负责,我还是要提醒一下二位,晚上尽量少出门去溜达,尤其是——”

    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一间,看起来装潢华丽的红色门楼。

    卫夏烟刚在街上逛时,路过几次那幢小楼,但见那门楼大门紧闭,又无牌匾,也不知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道了声谢,也没多打听。

    店老板笑着退出去,说是一会儿会送晚膳过来。

    卫夏烟这一整天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眼下还真不太饿,所以晚膳只是浅用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店老板掐着时间过来收拾干净,就帮忙关好了门。

    景元白去洗漱回来,便走到床榻旁开始脱衣衫,卫夏烟看着他脱下外衣,褪下长靴,又继续去解里衣的扣子。

    她一急,迅速按住少年的手。

    而白日里那燥烦难耐的不适感,像是赶在手指触碰前,再度冒了出来。

    卫夏烟忽觉一阵烦热。

    明明这个时节还没到正式热的时候,可她就是热的面颊透红,热的想要一头扎进寒潭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这股恼人的燥郁。

    她脸色微变,在灯火下显出几分罕见的媚态。

    但她自己并不知晓。

    卫夏烟按住景元白后,迅速问道:“你……要做什么?”

    “脱衣衫睡觉。”景元白似是有些费解,反问回来:“你们睡觉都不脱衣衫?”

    “是……不是,”卫夏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说:“我们分房睡是可以脱的,但眼下咱们共处一室,就……别脱了吧。”

    “这是什么怪道理?”景元白发笑。

    不过笑着笑着,就又观察起她来。

    卫夏烟被盯的不自在,小心翼翼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景元白思考了有一会儿,而后摸摸鼻尖,不由得往前迈步和她拉近了距离。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百淬花是有副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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