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宗下令让把地上的探哨带上。

    探哨摔断了腿,裴宗待他很是温暖,嘘寒问暖让军医给他诊治。

    裴宗体恤下士,探哨愧疚难当,被抬着回了义州太守府。

    没想到七皇子就在义州太守府等着,裴宗咯噔一声,不由庆幸他把妻女送到广菩寺了。

    裴宗撩袍快步进屋。

    七皇子负手在裴宗书房站着。裴宗的东西都在外院,不按常理。他内院空荡荡的,什么时候闯了外人都不怕泄露机密。

    七皇子也是发现了这里空荡的一无所获,才开始背手打量起了墙上的字画——无一名家所作。

    裴宗书房不是妻子闲笔,就是自己亲手画的妻女嬉乐图。淡淡温馨的笔触从浓棕古画一样的宣纸上铺陈开了,笔触间看不出裴宗女儿是个绝色美人。反而觉得裴夫人倾国倾城。

    盖因裴宗画妻儿,妻子总是朦朦胧胧的像紫藤花似的,她或含笑或螓首怀里总抱着女儿。女儿虽画的精致可爱,正脸也总是朝前。可大约裴宗看女儿,就只是女儿。

    裴宗对女儿的雕琢里没有刻意强调美人儿的元素,反而只专注画她姿态。画里的裴姑娘就很活泼顽皮,手里或窝着枣,要么歪在母亲怀里吃着葡萄。她甚至踮脚偷偷喝爹爹酒。

    画里都到十二三岁,或者十四五岁了。也不见温柔娴淑,反而叽叽喳喳的。或蹦或跳,她甚至还和丫环吵架,怒发冲冠。裴夫人就在一旁含笑看着。

    画裴夫人时,裴宗也不是在画美人。笔触却总很风流多情,裴夫人若是侧脸,必然琼鼻精致,五官透着玲珑。裴夫人若是正脸,眼睛总如星辰,凝睇着画外的人。或嗔或含情。

    故而这些画看着都是些阖家欢乐图,既没有落款,也没有标注。明泰正看一眼就知道不是闲画,画的是裴夫人。

    至于裴姑娘,那是推测出来的。——如果画里是裴夫人,她温柔看着的女孩子,必然是自己女儿了。

    裴夫人在每副画里都不是朝着个美人方向画的,可任谁看了,都感慨这可真是个绝世美人儿。那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吸引感,胜过万千细腻笔触。

    明泰正转身感慨道:“裴太守和夫人感情可真好。”

    裴宗冷笑道:“难不成这也犯罪吗。”

    七皇子笑了笑,明泰正坐在主位上说:“裴太守无功而返,没有丝毫认错的意思。看来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探哨的消息是一层层往回报的,先传回来的消息,必然是裴宗一行人放水。故而,明泰正不问结果,就知裴宗定然大败无功而返。

    明泰正说完,不见裴宗求饶。自己的人却被担架抬上来,与此同时还有七八名探哨尸体皆被抬上来。上面全是马刀砍伤的印迹。

    唯二活着的就是裴宗救下的,和自己隐藏在沙窝里躲过一劫的亲信。

    明泰正脸色剧变,站了起来。

    裴宗行礼说:“臣是败了。不过,臣本快要擒到赵逆了,微臣部下已经刺伤了赵玺。可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有一方势力从天而降,是赵玺的支援。不由分说带走了赵玺。”

    “对方有两千余人,臣等被控制着。连您的探子也被从树上摔下来。至于其他人,更是那些人下的死守。七殿下,臣虽败犹荣,不惧阵前。您要处罚尽管处罚,可若说臣放水,臣是万万不认的!”

    两个证人都是七皇子自己人。一审口供双双一致,不仅裴宗没有撒谎。甚至裴宗还略过了自己被赵玺部下挟持,刺伤赵玺的那名功臣被赵玺刀抵着命拉在身前自保。

    如此种种,明泰正说不出其他,只好喝问裴宗。

    “太守大人!你就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了,您的爱女和赵逆的传闻在陇西甚嚣尘上,你还有什么好好说?!”

    明泰正拍按咄咄逼人地说:“您倒是说说,您养在深闺中的女儿,为何会和赵逆共乘一骑,出现在长淮赵府!此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四处下令让义州众人为你隐瞒,这又当作何解释?!!”

    裴宗神情露出一个父亲的哀痛,他悲伤道:“此事全引我而起,若不是我剿匪赵逆,这个匪头子也不会掳走我女儿。我裴宗无愧皇恩!若七皇子觉得我女儿被贼人绑走强行骑在一匹马上,就是勾结赵逆,与赵逆共乘一骑。那臣无话可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要怪就怪我裴宗入朝为官,当这个破劳子义州太守!若是疼爱女儿一些,早该辞官归乡种田为生。免得我女儿被掳了,我清清白白的女儿落入贼手。我不为她的名誉着想,难不成还要四处宣扬?赵逆掳走我女儿一晚?”

    裴宗气的砸了半人高的花瓶,七皇子脚下一地碎瓷,鞋缝里都钻了些。

    “七皇子!你这话说的太丧尽天良了。你有女儿吗?你有母亲吗?你有姐姐妹妹吗!你知道我做父亲的心有多痛吗!”

    裴宗砸着自己胸口,满是悲戚。

    裴宗不全然是装的,他是真的绝望过。阮阮失踪那晚,他把义州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了。他顾不得朝廷问罪,顾不得将来后果。

    疯了的何止妻子,裴宗心都要被掏空了。

    明泰正讷讷无言,看着义州太守府书房外满是愤怒的一双双眼睛,他蔫了。改口说:“裴大人消消气。唉,是本皇子太过焦急了。不体谅您一个做父亲的心。”

    裴宗血红着眼睛看着他:“当我知道我的女儿被赵广兴掳走后,我恨不得歼灭整个长淮。七皇子,我可以双手奉上义州府兵。那一晚未禀朝廷动兵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会是什么下场了。可我不在乎。”

    “只要我的女儿毫发无损,我什么都敢牺牲。没有人——可以惦记我的女儿!”

    其实藏美不献圣,何尝不是一种罪。

    也就是裴宗是义州的王,程修又和柳咸嘉有旧情。不然裴幼溪哪里是义州留的住的。如果,她真的有传闻中的倾城美貌的话。

    不知为何,明泰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曲夏院,那个明亮如溪胆大的呛辣椒。裴府的丫鬟尚如此美貌,若裴小姐胜过姿容。那也不怪赵逆不死心了。

    明泰正呵呵笑了两声说:“裴太守不若送女儿进宫。绝世美貌只有倾天权势相护。您到底只是个义州太守,女儿太过明珠,你是留不住的。”

    裴宗装作什么也听不到,只慷慨激词地说:“七殿下听信谗言,先是问罪,后是指责我们父女与赵逆勾结。莫不是中了那赵逆的挑拨离间之计?”

    裴宗背身对着皇天说:“我裴宗自认无愧天地,对的起百姓子民。不知为何总有歹人在其中挑拨忠良,引君臣内斗,皇室不安,大晋不宁!”

    “七皇子既然相信这些谣言。”

    “明日我就写自陈书给圣上!免得皇上问罪下来,我裴宗百口莫辩。我裴宗连女儿都搭进去,死都不能辩解,岂不冤屈!”

    明泰正冷笑,他皇兄正愁没有借口办他们这些兄弟呢。

    裴宗这一旨圣令上去,保管皇上会变成爱裴宗至胜的贤君,仿佛要从裴宗手里卸兵权的不是他。

    难怪老三敢下两道圣旨来义州,陇西这么多兵所不派去剿匪。偏偏朝令夕改,要落在裴宗身上。好哇,原来是让裴宗斗他。

    到时候,不管他和裴宗谁胜谁败,都干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明泰正不想让晋感帝如意,只能强忍着恶心安慰裴宗道:“太守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也是一时着急气愤,你看此番我们突袭赵逆不成,下次他必然有所防范,下次想要再捉拿他,只怕就更难了。”

    裴宗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裴宗无能,只能等朝廷另指贤良了。此番打草惊蛇,在朝廷下旨前裴某会自行闭门思过。坐等皇上降罪。”

    明泰正抽了抽嘴角,行吧。打不过就跑,让能打的来。

    这裴宗只怕是怕赵玺惹急了会再绑他女儿一次吧?如此看来,裴宗不想打赵玺未必是装的。只怕上次接女儿回来,两人就私下有了交易。

    明泰正心如明镜,却不点破。

    *

    广菩寺得了裴宗领兵回来的消息才放裴幼溪母女走。

    柳咸嘉担心女儿害怕赵玺,没有同她说裴宗去剿匪赵玺的事。只说让裴幼溪同以前一样,和她出来逛逛。

    裴幼溪以为母亲又是和以前一样怕她闷在家里,心里苦笑不已。不知如何说好。

    若是可以,裴幼溪真不想出门。她只想平平安安躲赵玺二十年。

    按照前世命数,赵玺五年后就会死了。今生她不会杀他了,只是不知赵玺是否还能躲过其他人的刺杀。若是能,大约能长命百岁。

    若是不能,五年后大约就是他的死期。

    裴幼溪胸口闷痛一下,她面如常色,不在乎胸口的痛意是因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这一世她和赵玺都毫无关系了。

    她会祈祷他长命百岁。

    但如果赵玺真的死了,也和她没有关系。

    裴幼溪双手合十,在佛祖面前虔诚的念着祷词: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渡厄人间一切苦难的诸天佛祖。既然您们让信女重活一世,想必也是不愿意看到前世的悲剧重演的。

    信女恳求:我的家人父母、外祖父外祖母一家,亲人舅舅,裴府上下男女老少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平静到老。愿,长淮赵逆……赵玺、牧善平平安安,不要早死,不要枉死。

    裴幼溪眼眶含泪,无比虔诚的叩在地上。眼泪落在蒲团里,吸没进去。

    柳咸嘉来叫女儿时,正好看到这一幕。笑着问她:“阮阮许了什么愿?”

    裴幼溪娇憨的挽着母亲胳膊,甜甜地说:“我求佛祖保佑爹爹平安,全家平平安安。”

    柳咸嘉心疼叹气,小小姑娘,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看见佛祖不许愿姻缘,不许愿功名利禄。却只许愿平安,除了平安还是平安。

    她到底藏了多少害怕呢?

    柳咸嘉拦着女儿上马车。裴幼溪看着前前后后的士兵包围很安心,这一幕落在柳咸嘉眼里又是心疼了。

    寻常女儿家出门,都是在意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阮阮却总是提心吊胆的,看着士兵在她周围才不害怕。

    到了裴府门口,七皇子刚从裴宗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出门正好看见柳咸嘉带着女儿下车。裴幼溪先跳下马车,喊着娘,扶着柳咸嘉:“脚下小心。”

    明泰正眼睛一亮,“如月姑娘?”

    柳咸嘉不动声色,没有半份紧张。轻而易举把上次的欺瞒化解为:“让七殿下看笑话了。阿溪这丫头没规矩,之前在曲夏院冲撞贵客。怕丢人才不敢说自己裴家小姐。”

    如果这次不承认就是故意隐瞒了,解释不清了。

    柳咸嘉镇定的拍拍女儿的手,反客为主。

    裴幼溪落落大方上前行礼,配合母亲的意思,低声认错说:“民女莽撞,还望七殿下不要笑话我。裴氏这里给您叩头谢罪。”

    说完端端正正跪在青石地上行了个大礼。

    明泰正伸手捞没捞到,裴幼溪灵巧逼的飞快。明泰正已经很及时的弯腰了,裴幼溪还是跪了下去。

    “起来吧。”

    明泰正目不转睛看着裴幼溪,说:“难怪你爹要把你藏起来。”

    裴幼溪淡然道:“闺阁女儿哪有藏不藏的,不过是本分罢了。我有父亲母亲教导,自然守规矩。”

    明泰正被呛了也不生气,反而津津有味的上前道:“你从前面见赵逆也是如此说话的?难怪他要驯服你。”

    裴幼溪脸色大变,像失去活力的花。

    柳咸嘉上前紧搂女儿的肩,强忍火气:“七殿下!您有什么公事和我们家大人说。我女儿不懂这些,请您不要再吓她了。她还是个小孩子!”

    明泰正有些懊悔,心疼道:“裴姑娘你不必在意。你爹已经去剿匪赵逆了,朝廷一定会把赵逆捉拿归案。处死悬城的。你放心,有我在。定然不敢让那赵玺再打你主意。”

    ……处死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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